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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血脉觉醒以来,她从来没有心慌过。
她知道,这和对他的依赖无关,与那些情爱更无关。
这是意志消沉的表现,她越来越虚弱,即便是通明的道心也开始渐渐黯淡。
这是死亡的征兆。
陈长生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搭脉,沉默很长时间后,笑着说道:“嗯,药力正在散开,毒素就算清不干净,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谎言讲究真九假一。
他这句话里就没一个字是真的。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淡然说道:“你知道自己的笑容很假吗?”
陈长生身体微僵,呵呵笑着说道:“笑容怎么会假?”
徐有容微笑说道:“确实不是假,是傻。”
陈长生装着有些不悦,说道:“就不喜欢你这种清冷骄傲的口气。”
“我会注意的……至少,在你的面前。”徐有容说了一句他没有想到的话。
陈长生愣住了。徐有容笑了笑,继续说道:“可是你刚才笑的像哭一样,确实很傻,而且谁都能看出假来。”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下了头,伸手把麻布的边缘向下拉了拉,替她把脚盖住。
“那药没有用,对吧?”
她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很平静,仿佛不知道他的回答将会决定自己的命运。
……
……
第307章 我可能是你的命运
时间……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一头怪兽,可以让星空下最强的男人死去,也可以让最珍贵的丹药变成废渣。周独夫或者不懂药,但他收集的那些丹药,无论环境还是所用器具都极讲究,可就算这样,也依然没有办法在数百年之后依然保住药力。
徐有容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确认,想了想,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再睡会。”
这时候的她已经不再咳嗽,很平静地便睡着了。
如果自己即将进入永恒的睡眠,大概在那之前怎么都没有办法睡着。陈长生看着酣睡中的少女,生出无限的佩服与敬意,要拥有多么强大的意志与精神力,才能在这样的情形安睡?
那颗流火丹失效,他该怎么救她?
他犹豫了片刻,决定使用在草原里让他犹豫了十几天的方法——金针推血。
金针推血是一种激发生命力和血脉强度的手法,对人的伤害极大,在他的老师计道人改造成功之前,这种针法基本上被国教归在邪术里,严禁使用,即便是现在,这种针法也无法完全避免严重的副作用,所以现在一般只有在病人临死前才会使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金针推血,就像是最后的那口老参汤。
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他坐到徐有容身后,解下缠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金丝,神识微动,金丝笔直如针,闪电般刺进她的颈后。
金针推血很难,最难的便是要一针入病患髓脉,此时她在沉睡,正合适不过。
徐有容微微皱眉,有些吃痛,醒了过来。
“不要动,我是在给你治病。”
陈长生知道她的年龄不大,但处变不惊,遇事泰然,只要自己说清楚,便能配合。果不其然,徐有容很快便平静下来。他附带寒意的真元从金针缓缓送进她的身体里,如潮水般在她的经脉和血管里前行,推散她淤积在膈府之间的毒素,同时也散去了她先前生出的猜疑。
黄豆大小的汗珠,在陈长生的额头上不断涌出,然后被冻成冰珠,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着时间推移,两人身周的地面上落满了冰冻的汗珠,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珍珠的海洋,有的冰珠顺着石阶滚落,去到很远的地方,直至碰到那具巨大的黑矅石棺才停下。
过了多长时间,金针从徐有容的颈后收回,重新缠到陈长生的指间。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没有说话,徐有容也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那些冰珠,有些难过,更多的是不甘心——金针推血,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方法,非常危险暴烈,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收到任何成效。
这种针法,可以激发人类的生命力与血脉,就算是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也可以重新恢复些精神,甚至从幽冥里夺回一线生机。然而,这对徐有容却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她的血脉已经完全枯竭,她的生命力早已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与路程上消失殆尽。
没有柴了,再如何施以高温炽烈的火焰,又如何能够点燃?
“抱歉。”
说出这两个字的不是陈长生,而是徐有容。她看着他微笑说道:“虽然我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你刚才用的针法很了不起,可惜我这个病人太不争气。”
这是真话,她的圣光术在周园里救治了很多人,但那和医术是两个领域的事情。
陈长生抬起头来,看着她有些浮肿、依然清丽的容颜,心情非常低沉。
“你的精血已竭,除了能够补血,没有别的任何方法,但前些天我们试过,你的血脉有些特殊,妖兽的血对你没有意义,我甚至认为,除了你自己的血,没有任何血对你有意义,那么就算我们能够离开周园,可能也没办法治好你。”
他对她很诚实地讲解现在的情况。对将死的少女讲述她为何会死去,与他对她强大意志的敬意无关,而是他对于死亡有一种强大甚至执拗顽固的态度,人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么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应该是清醒的,这样才不算白来这个世间走一遭。
他没有向徐有容解释自己的想法,徐有容却没有伤恸,更没有向他发泄自己的愤怒,仿佛明白他的意思,微笑说道:“但如果能够离开周园,至少你能够活下来。”
来到这座陵墓后,徐有容经常微笑,但那笑容其实很虚弱,陈长生甚至不忍去看。
“我没有找到离开周园的方法,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你开心一些。”他看着她笑着说道。他知道她不可能因此而开心,但希望她能够因为自己说的这句不好笑的笑话而开心起来。
徐有容没有开心起来,脸上的笑容反而渐渐敛去,看着他平静说道:“看来,我会死了。”
就因为这句话、这句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的话,陈长生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下,难过到了极点。
记得那天夜里,她说过自己才十五岁,和自己同年。正值青春,却生命已尽,这真是世间最悲伤的事情,是他曾经无数个夜里都提前体会过的悲伤。
对于死亡,他准备很长时间,再没有人比他准备的更充分,然而现在看着她就要死在自己的面前,他却依然没有任何办法。
“我不想死。”徐有容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不难过,神情依然是那样的平静,因为她并不是在恳请他的怜惜,只是告诉他自己最后时刻的想法。
“你不会死的。”陈长生说道。
徐有容说道:“你知道我无法接受这种没有说服力的安慰。”
陈长生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有些出神,声音微颤说道:“你……不会死的。”
徐有容神情微异,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会忽然有些异样。
“你不会死的。”
陈长生第三次重复道,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而肯定,干净的双眼明亮无比。
徐有容以为他有些发痴,说道:“我的死,不需要你承担任何责任。”
陈长生说道:“可是我不想你死。”
徐有容用疲惫的声音打趣说道:“难道你是神明,不想谁死,谁就不会死。”
“是的。”陈长生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墓陵里,是那样的肯定。
徐有容怔怔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命运为什么把自己带进周园,又带到这座陵墓,是因为那道剑意,还是别的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一件事情:自己或者可以改变这名少女的命运。
换一种说法就是,他是她的命运,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第308章 我以我血荐姑娘
之所以会如此想,是因为陈长生想到了一种可能救活她的方法。
三千道藏里没有提到过这种方法,医术里也没有相关记载,那种方法从来没有人用过,听上去都很荒唐,而且没有任何道理。但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那种方法可能有用。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就像徐有容刚才说的那样……他不想谁死,谁就很难死。
只是并不见得管用,而且师兄肯定不会同意。
他没有思考太长时间,望向徐有容认真说道:“稍后我会用一种方法,提前和你说一声,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太吃惊。”
徐有容见他眼神清明,也变得认真起来,问道:“什么方法?”
她不惧怕死亡,所以先前才能表现的那般淡然。然而在绝望里忽然看到希望,任是谁都会有些情绪波动,不可能以儿戏视之,自当慎重。
“你知道死马怎么医吗?”陈长生看着她笑着问道。
这是一句很著名的俗语。她以为他用在这里是想说笑话,有些无奈看着他,心想一路上说了多次,你没有说笑的天赋,何苦还要为难自己?
“死马只能当活马医,你没有血,那就给你血。”
陈长生开始卷衣袖,卷到一半,发现堆在一起的袖口有些碍事,于是干脆把衣服脱了下来。
在很多天前,因为徐有容怕冷的缘故,他的外衣便一直披在她的身上,只剩一件贴身的衣裳,很好脱。很快他就脱掉了衣服,握住了短剑,便准备往手腕里割去。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左手腕,拦在了短剑的剑锋之前。
“你……要把血给我?”
她盯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说道:“虽然说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血脉和普通人不一样,但你应该知道,沿途那些妖兽的血对我没用,何必再试?”
陈长生看着她说道:“正是因为这些思维惯性,才让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她问道。
陈长生说道:“我不是妖兽,我的血也不是妖兽的血。”
徐有容的唇角微翘,那是一丝微嘲的笑容——她不是在嘲笑陈长生痴心妄想,而是自嘲,她身体里流淌着的天凤真血是所有力量与荣耀的源头,然而当她失去那些真血的时候,才发现天凤真血,从她的骄傲,变成了她死亡的原因。
陈长生的血自然和妖兽的血不同,但普通人类的血,又如何能够替代天凤真血?
一声惊呼在陵墓里响起!
陈长生没有在意她的意愿,直接把她的手拿开,横着短剑便向手腕割了下去。
他在北新桥井下的寒冷世界里沐浴过龙血,比最完美的洗髓还要完美,从此拥有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速度,以及更难想象的身体强度,凭借这些,他才能在大朝试里连续战胜那么多少年天才,直至最后拿到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如果是普通的兵器,哪怕是百器榜上的一些神兵,在他自己的手里,都很难割开自己的肌肤。在湖畔那场伏击战中,那两名强大的魔族美人,到最后险些要把他的内脏击裂,也没能在他的身体表面留下一道伤口,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他手里的短剑可以。
这把短剑是他离开西宁镇旧庙时,师兄余人赠给他的礼物,看上去异常普通寻常,在世间藉藉无名,百器榜上更没有它的身影,但陈长生从来没有见过比它更锋利的剑。无论是唐三十六的汶水剑,还是七间腰间的离山法剑,都不如它。
嗤的一声轻响,他的手腕上出现一道笔直的红线,然后那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边扩展开来,鲜血从那道伤口里涌出,将要滴落。
他已经把剑鞘接在了下方。
悄无声息,他的鲜血缓慢地流进剑鞘里。
“你到底想做什么?”徐有容很生气,因为他不听自己的话,因为他这么执拗。
然后,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香味,比最淡的花香还要淡,比最馥郁的香水还要浓。
那道香味被闻到之后,便会发生无数变化,时浓时淡,时清时郁。
有时是花香,有时如蜜,有时就像园子里刚结出来的新果,依然青涩,但已有气息。
这是什么味道?
她看着陈长生的手腕,确定这道香味来自他的血。
陈长生的血流的越来越多,那道香味也越来越浓。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受到了更多。
那是最邪恶的诱惑,也是最纯净的甜美。
最古老,又最新鲜。
美妙至极。
那是极为繁复而又生动的生命气息。
那是难以想象的强大的生命力。
徐有容看着陈长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即便是周独夫的陵墓,都没能给她如此大的震撼……这是什么血?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是人吗?
想着这些事情,她昏睡了过去。
不是眼前看到这幕画面,闻到这道血的味道让她难以承受精神上的冲击,而是因为事先,陈长生已经悄无声息地把金针扎进了她的合谷穴。
他对她解释自己会用什么方法来救她,只是想告诉她这件事情,并不代表他需要她看着自己做这件事情。为了她能够保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