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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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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这样的对话、这样的撒娇与嗔怨、这样的言简意赅的回答,在这些天里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甚至有可能,他真的打过她的屁股,就像打小孩子一样。

折袖的方法很有用,而且七间似乎也并不反感,就喜欢被他冷冷地教育几句。

她像个小兽般,凑到他的手边,小口地慢慢地开始喝药汤,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药汤还是有些甜丝丝的。

喝完药汤,伤势受到药力激发,她再次咳嗽起来,苍白的小脸生出两团不祥的红晕,显得极为难受。

折袖移到她的身后,伸出右掌抓着她的侧颈,按照陈长生在天书陵里说过的法子,将真元缓缓地输进她的体内。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很熟练。

芦苇与野草组成的浮岛上,一片安静。

七间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小脸苍白。

折袖偶尔会睁开眼睛,向远方望去。

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习惯于警惕。

而且只有在七间闭着眼睛的时候,他才能睁开眼睛。

因为他的眼瞳深处,那些代表毒素的幽绿火焰,已经变得越来越深,快要占据整个眼瞳,艳丽的令人心悸。

如果再走不出这片草原,离开周园,那么他的眼睛,便有可能永远无法复原。

他没有对七间说过这件事情。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折袖的手掌离开七间的后背。

七间轻轻咳了两声,感觉着体内稍微流畅了些的真元流动,不像先前那般难受。

“接下来怎么办?”她看着折袖轻声问道,神情有些怯怯的,仿佛担心这个问题影响他的心情。

折袖看着远方天边那片恐怖的阴影,沉默不语。最近这些天,他们再也没有遇到任何妖兽,这片草原安静的很是诡异,他知道肯定与天空里那道巨大的阴影有关,只是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肯定有别的人类修行者进来了。”七间说道:“那道阴影说不定是魔族的阴谋,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不要。”折袖说道:“不管是不是魔族的阴谋,都与我们无关。”

七间睁大眼睛,不解说道:“可是……也许有人类修行者正在被攻击。”

折袖说道:“首先,那边太远,我们赶不过去。其次,我们打不过那只大鹏,再次,我不是人类修行者,我没有帮助那些人的义务,最后,如果我没有算错,这件事情可能是我们离开这片草原唯一的机会。”

七间看着他的侧脸,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她自幼在离山剑宗长大,接受的教育让她无法眼看着人类被魔族攻击而无视,可是折袖说的这几条理由太过充分,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很清楚,在这段草原逃亡的旅程里,她是他的负累,那么她没有任何资格要求他再去冒险。

“最重要的是,你的伤很重,再不想办法,很快就会死。”折袖看着她面无表情说道。

看着他的脸,七间忽然有些伤心,心想自己都要死了,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折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我刚才在水上闻到了味道,前方两里外,应该有几棵醉酸枝。”

七间神情微异,问道:“那是什么?”

折袖说道:“一种野草,妖兽或者战马误食之后都会昏迷不醒。”

七间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念头,问道:“你……准备给谁吃?”

“当然是给你吃。”

折袖觉得她这个问题提的非常愚蠢,微微皱眉说道:“你现在心神损耗太大,不知为何,这些天又特别喜欢说话,很明显是伤势渐重的缘故,吃完醉酸枝后好好地睡一觉,虽说对伤势没有好处,但至少可以让你多撑一段时间。”

七间安静了会儿,然后小心翼翼问道:“那种草……你吃过吗?”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吃完那种草,昏睡不省人事,就连一只土鼠都能吃了你,我当然没吃过。”

七间微恼说道:“那你让我吃。”

折袖说道:“我不会睡,你自然是安全的。”

这是简单的客观阐述,但落在十四岁少女的耳中,却像是某种承诺,这让她感觉很温暖。

“吃了那种草会睡多长时间?”她问道。

折袖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没见人吃过,所以……不知道。”

七间沉默了会儿,幽幽说道:“那你让我吃?”

还是同样的五个字,意思都相同,只不过情绪上有些微妙的差异。

“没有毒,不会出事。”

“我不要吃。”

“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吃了那棵草,至少可以让你再多撑十天。”

“可是有可能睡一百天,一千天。”

“你们人类说话都喜欢这么浮夸吗?”

“反正我不要吃。”七间坚持说道。

折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坚持执拗,沉默片刻后,再次使用屡试不爽的大招:“如果不吃,就打屁股。”

在过去数十天里,在很多时候,比如吃很苦的药草的时候、比如她非要抱着他才肯睡觉的时候、比如她坚持每天清晨给他洗脸、每天入夜之前却坚持不肯同意让他帮着洗脚的时候、两个人的意见分歧大到无法弥补的时候,最后他都会用这一招。

一路同行,他早已发现这位离山剑宗掌门的关门弟子、神国七律里的幺姑娘并不是想象中那种娇滴滴,被宠坏的女孩子,性情倔强、坚毅甚至可以说有些执拗,别说打她,就连他威胁要把她扔下,都无法让她改变主意。

她只怕被他打屁股。

折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那里的肉最多,打的最不痛。

可能因为是女人的缘故。

他读过人类世界的书,知道这方面的事情,只是有些无法理解。

想着这一路上七间的表现,他便觉得人类真是麻烦,尤其是女人。

为什么每天睡醒之后一定要洗脸?要知道雪原上哪有这么多水,随便拿团雪擦擦不就好了,不擦又能如何?对脸部皮肤保养不好?都已经伤重到要死了,还管那些事情做什么?为什么每天夜里都不肯让自己帮你洗脚?难道你不知道长途跋涉,最重要的就是保证双脚的洁净干燥,这样才能走得更远些?好吧,这一路上都是他背着她,她不需要走路,那么确实也没道理太在乎洗脚的事情。

好在她们总有怕的事情。

比如打屁股。

……

……

听着折袖的话,七间小脸羞的微红,却出乎意料地不肯听话,赌气说道:“不要吃就是不要吃。”

听着她清稚而不高兴的声音,折袖微怔,心想这是怎么了,今天居然连打屁股都不怕了?

他想着前些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她屁股时的场景,微生惘然,右手下意识里在腿上擦了擦。

七间看到了他的动作,羞恼地在他肩上砸了一拳。

只是她现在虚弱的不行,这一拳自然没有什么力量,也不像是撒娇。

“不要怕。”

折袖以为猜到了她不肯听话的原因,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些,说道:“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背你出去。”

七间伸手攥着他的衣服下摆,睁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道:“可谁来给你指路呢?”

折袖看不到她的模样,说道:“那片阴影往哪里,我们便反其道而行。”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把她背到身上,走下野草和芦苇组成的水岛,走进浅水里,向着那几株醉酸枝草而去。

七间抱着他,小脸靠在他的肩上,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现在很虚弱,经常容易困倦,这些天被他背着的时候,很快便会睡着。

他并不高大,双肩也不宽阔,但给她的感觉,却很踏实,就像一艘汪洋里怎样也不会倾覆的船。

但今天她不想睡,抵抗着疲惫与虚弱,静静地看着天空。

折袖感觉到了,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真不想睡?”

七间默认了他的看法。

她总觉得如果吃了那几株野草,就此昏睡,那么可能要过很久很久才会醒来。

谁给他指路呢?

醒来的时候,会不会看不到你了?

如果走不出这片草原,难道我就要在昏睡中死去吗?

我不要。

就算去死,最好也要清醒着,这样才能确认,还是和你在一起。

因为她的安静,折袖也安静了下来。

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知道她肯定在想很多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人类,确实很麻烦,尤其,是女人。

无论什么年纪。

其时暮色如血,远方的天空却晦暗如阴天。

他抬头望向远方,感知,然后确认方向。

做完这些准备后,他举起右手,化掌为刀,落在七间的颈间。

啪的一声轻响,七间昏了过去。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

……

周园里有片草原,草原上的太阳没有落下,却被一片恐怖的阴影所遮盖。周园外有片雪原,雪原里的太阳没有升起,夜空里同样有一片阴影。与草原上那片恐怖的阴影相比,这片阴影的面积更大,不显狂暴,却更加寒冷可怕,隐隐散发着无敌的气息。

这片阴影是魔君的意志。在这片阴影下,魔将本就极为强大的战力再一次得到提升,那些布成阵法,绵延数十里的普通魔族士兵,也获得了极大的勇气,无论风雪里那道剑光再如何耀眼,都无法让他们生出丝毫惧意。

能够完全不受这片阴影影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苏离,还有一个是浑身罩在黑袍里的魔族军师。

黑袍盘膝坐在雪丘上,在他的膝前,是一块铁盘,盘间有山川河流、寒潭湿地,有落日,却没有星辰,正是周园。

在铁盘的上方,悬着四盏命灯,那四盏命灯已经变得微弱,尤其是其中两盏命灯更是火如丝线,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在十余里外的风雪里,一道瑰丽至极的剑光,正在天地之间穿梭,却无法离开。

数座如山般的魔将身影,矗立在风雪之中,带着数万魔族军队,正在追杀那道剑光、那道剑光前端的人类。

苏离的年龄并不大,却是离山剑宗的师叔祖,辈份奇高,更高的是他的剑法与实力境界。

他不是圣人,他是浪子,云游四海,偶尔才会在世间现出踪迹。

他没有排进八方风雨,因为无人知晓他意在何处。

但谁都知道,他的实力境界可以在人类世界里排到最前列,与圣人平视,与风雨同行。

甚至,因为他的性情,单以个人战力和杀伤力以及对魔族的威胁程度来说,周独夫之后,便是此人。

为了杀死苏离,魔族准备了很长时间,也做好了牺牲很多强者的心理准备,事实上,现在已经有一名魔将战死,三名魔将重伤。

就连魔君,都不惜耗损黑夜之力,将意志化作一片阴影,遮蔽了这片天空。

黑袍却显得很平静,始终盘膝坐于雪丘之上,只有当苏离对他流露出杀意的时候,他才会做出反应。

他之所以如此平静,是因为他相信自己。

这个以周园为引的杀局,是他亲自策划的,没有任何漏洞,他计算的非常准确。

苏离再强,终究是人不是神,终究不是周独夫。

除非他在绝境之中,因为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大压力再做突破,不然绝对没有办法活着离开。

而黑袍,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他。

黑袍为苏离准备的是一锅温水,是一座缓缓移动的石磨。

当然,按道理来说,他必须时刻注意着这场风雪之中的杀局,因为毕竟他要杀的人是苏离。

然而,就在前一刻,他身前的方盘忽然发生了变化。

在那片莽莽的草原之中,在那无法计算推演寻找到、从而始终是一片虚无幻象的位置,忽然间暴发出了极明亮的光芒。

那片光芒,照亮了黑袍下他的脸,穿透苍白的皮肤,让隐在里面的青色变得越来越浓,然后出现两抹血色。

三种颜色的交杂,显得很妖艳,很诡异。

他那双深沉如幽冥的眼,也被那片光芒照亮。

脸上的血色,眼中的明亮,代表的都是激动。

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黑袍这样的人都激动起来?

先前那刻,看到陈长生的命灯与徐有容的命灯一道进入草原,让他的神情有些凝重。

但现在,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

就算是雪老城忽然垮了,就算是苏离这时候忽然一剑破开雪空离去,他都不会有丝毫动容。

夜空之下从来没有新鲜事,再如何匪夷所思,都只是小概率,但这片光明不同。

他看着铁盘上那团光明,久久沉默不语。

他对这个世界,早已不抱任何希望,所以能够淡看一切。

但他对这片光明的出现,已经等待了很多年。

周园之局,当然不是黑袍设计的最强之局。

数百年前,人类与妖族的联军连破魔族五道防线,直抵雪老城前五百里,祁连山人战死,贺兰山人战死,眼看着局面危殆。

他设计了一场非常写意的局。

在那个局里,他玩弄的是人心,利用的是太宗皇帝与王之策之间的关系。

整个大陆都知道他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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