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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茶肆里的风停了,明亮渐敛。
陈长生手握短剑,缓缓收回,仿佛收回燎天的火炬。
嗤的一声轻响,林平原的眉心里多了一个极深的血洞。
茶肆里到处都是死人。
林平原也马上就要死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陈长生,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道:“你凭什么能杀我?”
他是聚星境的强者,北地大豪,无恶不作的枭雄,凭什么被一个通幽境的少年杀死?
“因为你该死。”陈长生说道。
林平原听不懂,也不需要懂,因为他死了。
他倒在地面上,在残余剑意的切割下,变成十余块血肉。
茶肆里没有还能站着的人,除了陈长生。茶肆里的桌椅都已经碎了,所有物事都碎了,只有苏离身下的凳子与手里的茶壶是完好的。
茶壶里的茶水有剧毒,不知道他提着茶壶做什么。
陈长生走到他的身前。
苏离提起茶壶,把壶中的凉茶慢慢地倒在他的身上,只听得嗤嗤响声,那些凉茶触着陈长生的脸与身体,便骤然蒸发成了水汽。
因为真元暴燃,陈长生的身体一片滚烫,此时稍微降了些温,脸上依然通红一片,眼眸里还残余着狂暴的余烬,看着有些可怕。
“这剑太暴……我还是顶不住。”
说完这句话,陈长生毫无预兆就这样倒了下去,就像上次战胜梁红妆,翻过两座荒山之后那样。
“又昏了?”
苏离看着地面上的他,恼火道:“那个人来了怎么办?赶紧醒醒。”
陈长生已经昏迷不醒,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茶肆里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碎裂的肉块,惨不忍睹,血味刺鼻。
苏离平静下来,缓缓闭上眼睛,不知何时,右手握住了黄纸伞的伞柄。
时间缓慢地流逝。
窗外的蚊蝇飞到了窗内。
无论善恶贤愚,死亡都是一样的,对神明和这些蚊蝇来说。
苏离睁开眼睛,面无表情说道:“起来吧,看来他不会出现了。”
茶肆里除了死人,就只有昏迷不醒的陈长生,他这是在对谁说话?
陈长生睁开眼睛,有些困难地站起来,扶着他离开茶肆,唤来远处的毛鹿,继续踏上南归的旅程。
片刻时间后,茶肆里的死尸堆里忽然爬出来了一个人,那个人走到官道上,看着南方人鹿的身影,沉默不语,然后再次消失不见。
……
……
第381章 浔阳城的春光
继续南行,又遇着三批刺客,陈长生继续杀人,然后继续昏倒,如是重复,次数不多,但每次都极为凶险,而在这个过程里,那名始终藏匿在山野间的刺客刘青始终没有出现,甚至有时候他怀疑那个刺客是不是已经被甩掉了。
虽然他们已经遇着了六拔刺客,但和现在在天凉郡周边寻找他们的各方势力相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苏离对局面的掌握非常清楚,对那些意欲杀他的人会出现在何处也非常清楚,更清楚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这种本事是哪里来的?
路线选择全部由苏离安排,从来不去人多的地方,却又并不一味在荒山野岭间行走,更多的时候是伪装成普通的旅客,在官道上和普通人一道南下。陈长生对他的安排越来越佩服,也生出更多的疑惑,某天,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疑问,问道为何如此,苏离说道:“天地之间不好藏人,最好藏人处便在人间,所以在人间行走最是安全,也最是危险,如何选择,存乎一心。”
陈长生又问道,所谓存乎一心里的心指的是什么,如何进行判断。苏离想了想后说道,等你像我一样杀过这么多人,被那么多人杀过,便自然会有这方面的能力。陈长生想了想后说道,如果需要这样才能学会,那还是不学为好。
关于黑夜里的刺客的故事与本事,陈长生没有学也学不会,这方面的天赋明显有些欠缺,但他在剑道方面的天赋,随着苏离的调教开始展露锋芒,他对慧剑的掌握越来越深,只是精神世界还是支撑不住,他对燃剑的运用越来越顺心如意,当然不免还是会因为真元的暴燃而付出极惨重的代价,但又有两名聚星境的强者败在他的剑下。
如此算来,他已经先后完成了五场越境杀,而且这五场越境杀是连续的,他的对手里有薛河这样成名已久的神将强者,也有林平原这样的北地大豪。
他现在还只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
以前的修行界历史里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以后也不知道,但至少在苏离下山后的这数百年里,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他自己也没有做到过。当然,这并不表明陈长生就比当年的苏离更强,因为有很多具体的分别,比如苏离当时的精神更多的放在周园里,而且那时候也没有机会让他不停地与聚星境的强者做这种生死之战,但陈长生表现的已经足够强,强到苏离都有些动容,然后动心。
在某天夜里,苏离开始传授陈长生第三招剑法。陈长生只用了昨夜冷肉汤锅刚刚热熟的时间便背熟了剑诀,苏离看着他感慨说道:“你真的很适合学剑。”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前辈过奖。”
适合学剑,这是极高的赞誉,更不要说是出自苏离之口。
苏离看着他说道:“如果我不是有秋山和……继承衣钵,说不定真的会选你。”
陈长生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晚辈是国教正宗的接班人,没办法另拜明师。”
苏离清楚以陈长生的性情,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他拒绝的如此之快,便是想和假意的为难犹豫都没有,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于是他面无表情把陈长生遇着的六次战斗分析了一遍,用翔实的数据与计算,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你也就是运气好,不然早就死了,有什么资格得意?”
陈长生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和苏离能够活到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苏离的眼光,苏离传剑,他在剑道上的天赋,而是运气……在路上,苏离已经赞叹过很多次他的运气或者说气运,很肯定地说既然他和陈长生都是有大气运的人,那么相伴而行,想死都不容易。被说的多了便有些麻木,偶尔有些时候,陈长生甚至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命很好,只是想着自己的命真的很不好,这让他经常生出很多惘然。
吃完昨夜剩下的冷肉汤,陈长生紧了紧衣裳,揉了揉因为虚弱而苍白的脸颊,开始去静悟苏离教给他的第三剑,不肯浪费半点时间。苏离靠在毛鹿的背上,看着少年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望向南方默默想着。
“秋山,你后面来了一个很不错的家伙,你得跑快些,不然真就要被他追上了。”
……
……
在荒野与官道之间的逃亡终于结束,二人来到了浔阳城外。陈长生把两头毛鹿送给了城外一位农户,拿出银两与短剑,威逼利诱对方不得泄露消息,要好生照看这两头毛鹿。苏离面带嘲笑看着这幕画面,没有说什么。
浔阳城是天凉郡北的第一大城,城中很是繁华热闹,苏离和陈长生扮作普通旅商,悄无声息混进城中,寻了间客栈住下,竟是没有任何人发现。这是进入周园之后,陈长生第一次睡到床上,他的头沾着枕头便开始打鼾,就像当初苏离在雪岭温泉酣睡一般,这一觉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可以想见这一路行来他的精神压力有多大,又疲惫成了什么模样。
醒来后,陈长生走到窗边,看着浔阳城里的热闹街景沉默了很长时间,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因为他真的已经很累,很虚弱——他不想继续上路,然后等着那些刺客与强者一波一波出现,他不喜欢等待未知,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找到苏离说道:“已经有很多人来到天凉郡,相信离山剑宗的人现在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隐藏自己的行踪?”
苏离说道:“我说过,我只信任自己。”
陈长生沉默不语。
一路行来,他看得非常清楚,苏离表面上是个很散漫、甚至有时候会很可爱的前辈高人,但实际上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对这个世界很疏离。苏离不相信人性,不相信人心,不信任自己这个世界,不与这个世界对话,所以他永远不会向这个世界求援。
他孤单地行走,已经走了数百年。
但陈长生不想这样行走,他总以为自己对世界保有善意,世界便会对你释出善意,当你看青山妩媚的时候,青山也会看你顺眼很多。
“这样下去我们太吃亏,一睡遇着的都是敌人,根本找不到一个帮手。”
“哪里有帮手?”
“世界是由黑夜与白天组成的,前面这些天,我们一直在黑夜里行走,所以看到的都是夜色,遇到的都是黑暗,但如果我们走进阳光下,或者我们能看到阳光。”陈长生看着苏离很认真地说道:“前辈为什么不愿意尝试一下?”
苏离说道:“哪里来的酸腐词人腔调?我可不愿意拿命去证明你的看法是错的。”
陈长生说道:“但我很想证明前辈是错的。”
苏离挑眉,看着他说道:“你不可要乱来。”
陈长生问道:“什么叫乱来?”
苏离很恼火,说道:“我知道你这小子想做什么,你不要忘了,这是我的命,我命由己不由天,更不能由你!”
“可是……前辈能活到现在,不正是因为我的努力吗?”
陈长生认真地看着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很可爱,在苏离的眼中很可恶。
苏离觉得手有些冷,压低声音喝道:“你这个小疯子,我……”
话没有说完,陈长生直接走到窗边,双手向外用力推开窗子。
深春里的浔阳城,人声鼎沸,春光明媚。
窗户被推开,阳光与春风灌进了房间,照亮了幽暗的黑夜。
一道清亮如春光般的喊声,响彻浔阳城的街头。
“离山小师叔,苏离在此!”
……
……
第382章 人间处处是麻烦(上)
客栈下方的街道出现了片刻安静,行人与商贩们抬起头来,带着一丝愕然望向喊声起处,看到了陈长生,随后又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
“我是陈长生。苏离就在我身后的房间里,无论是想杀他,还是想救他,要来的人都赶紧来。”
就像先前那句话一般,这句话同样飘荡在春光明媚的浔阳城里,飘的极快极远,相信很快便会出城而去,直至大陆各处。无数双目光落在客栈的窗口处,落在陈长生的脸上,浔阳城的街头继续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被一片嘈乱的声音打破,迎来了一场兵荒马乱!
有瓷碗落在地面碎成十八块的声音,有窗户被近乎粗暴关上的声音,有带着哭腔的喊声,有满是疑惑的孩童稚声询问,有父母打骂喝斥的声音,有急促向着远方奔去的马蹄声,远处甚至隐隐传来了沉重的城门关闭时发出的颤鸣!
只是片刻功夫,浔阳城街道上的行人商贩尽数消失不见,长街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包油饼的废纸在街道上飘着,还有远方城门处飘来的几缕烟尘。浔阳城似乎瞬间就变成了一座空城——不是所有空城都是计,有时候空城意味着这是一座死城,或者随后会变成一座死城。
陈长生站在窗边,看着寂静无人的街道,听着渐远渐没的人声,看着那些紧闭着的门缝里怯怯窥视的眼睛,愕然无语。他想不明白,自己只不过喊了声苏离在此,为何引发如此大的动静?隐隐约约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说还是低估了这件事情。
深春的浔阳城,穿行在街巷里的风本应是微暖的,但此时道旁的火炉已熄,人烟全无,这风便多了些寒意,陈长生下意识里重新关上了窗户,回头望去,只见苏离坐在椅上,有些无奈又有些嘲讽问道:“怕了?”
陈长生的声音有些紧张,说道:“总不过是赌一把。”
苏离的左手不知何时握住了黄纸伞,右手轻轻敲着椅扶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赌输了。”
……
……
苏离在此,这四个字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了整座浔阳城,即便是大周军方最快的红鹰或者红雁也没有办法把这个消息截回来。浔阳城一片死寂,死寂的背后却是真正的混乱,不知道多少普通人家里的碗碟遭了殃,不知道多少人崴了脚。
气氛最紧张的地方,当然就是苏离和陈长生所在的这间客栈,这间客栈同时也是这场混乱的源头,用餐的客人以最快的速度跑掉,住在客栈里的旅客更是很多连行李都顾不得拿,便随着人流消失,就连客栈的老板与小二们都已经顺着偷偷溜走。
此时的客栈里安静无声,到处都是倒着的桌椅,看着狼籍一片。唯有靠着墙的柜台处,还站着位算账先生,那位算账先生双眉倒挂,看着便有些寒酸,身上的一件长衫洗的极为干净,却更显寒酸,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寒酸的缘故,他舍不得这份工,竟到此时还没有离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