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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生看着她的脸,没有注意到这句解释流露出来的紧张意味以及随之而生的可爱,就觉得她很可爱。
“我刚才站在外面,也觉得有些热。”他很诚实地说道。
此时是隆冬时节,夜深人静,天寒地冻,雪花飞舞。
“你站了多久?”徐有容看着他身上的雪问道。
陈长生想了想,摇头说道:“忘了。”
徐有容说道:“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陈长生说道:“怕打扰到你休息,而且……霜儿应该在这里吧,我担心她看着会说些什么。”
徐有容说道:“那你这时候要不要进来?”
陈长生说道:“不用了,我来……其实是有件东西要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把手腕上的那串石珠褪了下来,很仔细地拉断,然后把手掌伸进窗里,说道:“一共十个,你挑五个。”
其实他早就忘记了在周陵里有没有和她就宝藏的分配达成过某种协议,但天经地义地认为,既然是一起找到的周陵,那么在周陵里发现的任何事物都应该对半分,无论是两断刀诀还是这十颗石珠。
“这是……”徐有容好奇的声音忽然停止,抬头望向他,有些不可思议说道:“这是周陵旁边……那十座?”
如果是别的修道强者,哪怕是凌海之王这样的国教巨头,都无法看出这些寻常无奇的石珠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些石珠确实没有任何气息波动,但她从十余岁便开始解读天书碑,而且在周园里亲眼见过这些天书碑,自然能感应到某些不同。
“嗯。”陈长生看着她说道:“周园没有消失,你如果想回去看看,我可以带你进去。”
他没有用进入周园这种说法,而是用的回去,因为周园对他和她来说,确实太过重要。
徐有容听说周园没有崩溃,他现在还能进入自如,更是吃惊。
但真正重要的还是他掌心里的这些石珠。
她看着他认真问道:“你真的要给我?”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周陵,更不要说剑池和这些。”
徐有容想了想,也没有仔细挑,便从他的手掌里拿了五颗石珠,然后第一时间收进了桐宫里。
她觉得陈长生说的有道理,所以很平静地接受,显得格外风轻云淡,理所当然,堂堂正正。
陈长生最佩服她以及最喜欢她的,就是这种气质。
“那我就走了。”
雪夜入宫,窗户被推开,见到了她,并且把那些石珠给了她,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自然要踏上归程。所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名士风流,莫过于此……但他是少年,不是名士,所以说着走,脚却没有动。
徐有容说道:“先回吧。”
陈长生嗯了声,脚却依然不动,只是看着她。
她微微转身,似要避开他的视线,实际上却是探出窗去。
越来越近,他有些紧张。
她伸手把他肩上的雪掸掉,就像当初在神道上替他掸掉落叶一样。
很轻松,很平静,很熟悉,很安宁。
窗户纸早就捅破了,窗户都被推开了,只是最后需要一些确定。
掸雪的动作,便是确定。
陈长生觉得仿佛断裂的经脉自行修复完好,浑身充满了生命的力量,看着她,眼睛里有光。
徐有容没有与他对视,望向雪夜里的某处,觉得脸还是有些热,轻声说道:“明天我想去国教学院看看。”
陈长生再无犹豫,转身便向雪夜里走去。
他很确定,这一次自己肯定能睡着。
……
……
清晨五时,陈长生醒来,五息静心宁意,然后睁眼,洗漱穿衣,便去湖边跑步。
仔细算来,他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奇怪的是,精神却特别好,没有唐三十六脸上常见的黑眼圈,脚下生风一般。
随着时间流逝,来湖边跑步的学生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比他更快,不时被他超过,被超过的学生看见是他,赶紧行礼。
再年轻,也毕竟是院长,更不要说昨夜他确定了候补教宗的身份,所以学生们的态度要比平时更加恭谨。
他却看不出来其间的区别,比平时更加有耐心地、平静地回礼。
湖对面小食堂的早餐是垂金小米粥,他没有吃出来与普通小米粥有什么区别。就连轩辕破从柴火堆里抽出山海剑,炫耀般递到他眼前,说自己昨夜练功的时候,引雷电磨剑有成,他也没能看出山海剑与在周园里初出剑池时,有什么区别。
总之,他有些神思不属,时不时眼光便会飘到皇宫方向。
“你没病吧?”唐三十六打着呵欠,看着他问道。
陈长生回过神来,看着他脸上的两个黑眼圈,说道:“我觉得你可能有病。”
唐三十六恼火想着,如果不是昨天夜里自己有病盯了你半夜,结果因为太困在雪地里睡着,何至于精神差成这样。
陈长生看皇宫方向,是因为昨夜她说要来,他在等着她来。
他当然想把自己和徐有容之间的故事,分享给别人,尤其是给自己的朋友们。
唐三十六本来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但徐有容说过,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他只能忍着。
用完早餐后,他再次洗脸漱嘴,换了身干净衣裳,便站在窗前等着。
也是他平时就极讲究干净,才没有引起国教学院众人的注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远处响起一声鹤鸣。
他循着鹤鸣的声音寻去,没有过多长时间,便在冬林深处,看见了那只白鹤,以及乘鹤而来的她。
徐有容还是穿着昨天的那件大棉袄,并不土气,看着就让人觉得暖和。
大概是因为不想被人看见,所以她像在周园一样,用南溪斋的那种秘法,把自己的容颜变得普通了很多。
看见她寻常普通的脸,陈长生没有失望,反而觉得更加亲切。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亲切,让他找到了当初在周园里随意交谈的感觉。
他看着那件让她显得特别可爱的大棉袄,犹豫了片刻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话。
“牛骨头的味道很大,你要不要换件新衣裳,或者先穿我的,我替你把这件洗了?”
徐有容怔住了,然后真正地羞恼了起来,转身便向白鹤走去。
陈长生醒过神来,觉得自己行事好生荒谬,赶紧追了上去,然后对着白鹤不停地打手式。
白鹤与他有旧谊,不等徐有容近身,便伴着一声鹤唳飞走了。
徐有容站在雪地里,再次怔住。
从两年前开始,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白鹤会对陈长生如此亲近,而且很有善意。
“当年你究竟对它做过些什么?”
她看着陈长生问道:“它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这是二人第一次谈到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在信里和你提过,只是你都忘了。”陈长生想着这事,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但又想着先前那事,所有的不舒服都变成了不安,说道:“刚才一时失言,你不要生气,你就想着唐棠那句话好了。”
这里提到的那句话,自然便是唐三十六说他是头猪。
……
……
白鹤一去不复返,雪林无人空悠悠。
雪片缓缓地飘落,陈长生和徐有容撑着伞,在国教学院僻静的林子里行走着。
“我和折袖他们就住在这里。”陈长生带着她走到林畔,指着不远处那幢小楼说道。
话出口他才想起来,那天夜里她来过国教学院,甚至有可能看到对面酒楼里的画面,解释道:“你不要误会,那天是唐棠非要拖着我和苏墨虞过去。苏墨虞以前是离宫附院的,青云榜三十三,你可能听说过,现在他在我们这里。”
这段话里转了两处,很自然,也自然带着些年轻人的骄傲,就像是在对她表功一般。
就在这时,冬林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就知道你有问题,怪不得那天夜里,连怀里姑娘的手都不敢摸一下,原来……你果然有了个相好!”
声音起处,一个雪堆忽然散开,唐三十六从里面站了起来。
……
……
第531章 一见
唐三十六浑身雪屑,脸色苍白,黑眼圈极为浓重,看着憔悴到了极点。这两天,为了查探出陈长生的秘密,他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真真是下了苦功夫,甚至动用了汶水唐家的两件法器,才最终完美地遮掩住身上的气息,把陈长生抓了一个现行。
“哈哈哈哈!”冬林里回荡着他得意的笑声。然后他走到陈长生身前,笑声骤敛,极其恼火地说道:“你这也太过见色忘义了吧?何至于不停地说我坏话,来衬托你的高洁?我刚才在雪堆里听着你提了我好几次名字,就没一句好话!”
“噫,这伞有些古怪。”唐三十六的视线从伞面下移,看着那对男女,再一次得意起来,大笑说道:“婚约的事情你还没解决清楚,居然就有心情撑伞雪中行,你要知道,那只凤凰可骄傲着,如果让她知道你找了个女孩子,那得……”
他准备以此事威胁陈长生就引签订一系列的不平等协议,然而当视线落在伞下那名少女身上时,却下意识里停了话语。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见过这个少女,却觉得她有些眼熟。
雪林里变得异常安静,唐三十六看着那名少女,神情越来越凝重。
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正值豆寇年华,眉眼清秀寻常,裹着的棉袄看似普通,实际上是最名贵的十三丝棉,双眉如柳叶,明显用的是最奢侈的七里香眉笔,便是鬓间看似很随意插着的那只钗,如果他没有看错,也要比陈长生这辈子穿过的所有衣服鞋加在一起还要更贵,当然,最令他注意的还是这位少女的眼睛,被他这般取笑竟还如此平静,定非凡人。
他先前本想嘲讽陈长生的品味,此时却发现,这位少女的品味与气质,竟是无可挑剔。
当然,少女的品味与气质还有那些隐藏在细节里的贵不可言,也只有他这样贵不可言的世家公子才能看出来。
像陈长生这样的乡下少年道士,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出来的,所谓明珠暗投,眼波流转给瞎子看,便是如此。
这少女是谁?唐三十六把自家的那些远房亲戚表姐还有大陆所有王公世家的小姐们想了一遍,没有任何答案。他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与警惕,他不知道陈长生是在哪里认识得这样一位贵女,他担心陈长生上当受骗。
“敢请教小姐芳……呃!”唐三十六看着她神情冷漠问道。
然而这句话却没能说完整,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嗝声打断。
他看着那少女,脸上流露出无比震惊的神情,手捂着胸口,就像是被噎着了。他想起来先前在雪堆里听到过一声鹤鸣,还听到了陈长生对她解释那天夜里的事情。于是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昨天夜里被他以嘲笑的语气、无比肯定的态度否定的可能。
“你……”他看着她,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只好转身望向陈长生,问道:“她?”
陈长生点了点头。
唐三十六身体微僵,再次望向徐有容,眼中满是震惊。
陈长生这时候也很愕然,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家伙为了发现自己的秘密,居然下了这么大的功夫。
他有些担心徐有容此刻的心情,看着她解释道:“这个家伙……”
“唐棠,你也可以……呃……叫我唐三十六。”
出乎意料,唐三十六以很快的速度平静下来,很自然地向徐有容施了一礼,只是这段话中间稍有停顿。
那是因为他这时候还噎着的,那是打嗝的声音。
徐有容知道这位汶水唐家的公子,是陈长生最好的朋友,现在国教学院的总监,同时……也是澄湖楼的新东家。
唐三十六肃容道:“见过圣女。”
徐有容轻声道:“不必多礼。”
唐三十六说道:“据说圣女当年在京都时节,最喜欢吃澄湖楼的蓝龙虾?”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眼里隐有笑意,似乎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唐三十六紧接着说道:“稍后我会派人……呃……把蓝龙虾送到神将府上,您回圣女峰后,我会让……呃……澄湖……呃……楼直接从海边起运,一年四季,保证……呃……不断。”
徐有容说道:“劳烦唐公子。”
唐三十六挥手说道:“都是自家……呃……人,哪里需要客……呃……气。”
他的神态很自然,挥洒自若,豪气干云,然而,他说话的时候打嗝声就没有断绝过。
说起来,这也是件很值得佩服的事情,不停地打着嗝,他居然还能如此平静地完成这番对话。
陈长生在旁边看着,心想这大概便是脸皮厚的好处?
徐有容对他说道:“来日再叙。”
唐三十六敛了笑容,说道:“圣女请便。”
陈长生举起伞,遮在徐有容头顶,向着冬林别处走去。
走过唐三十六身边的时候,二人对视了一眼,有无数问询之意与警告之意。
“不要对别人说起此事。”
“放心吧,我是谁?”
陈长生和徐有容在飘雪里走出数十丈,唐三十六还在原地微笑挥手,保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