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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
“只是这聪明……未免显得有些无耻。”
“请指教。”
“你猜到了落落的身份,所以躲在她的身后,难道不是无耻?”
“是你安排我进的国教学院,你知道我只想读书修行,我没有想这么多。”
“但你到底还是在利用她。”
“这是她的意思。”
“但凡有些男子气魄,也不会欺骗一个如此天真纯良的小姑娘。”
“我何曾欺骗过她?”
“如果不是欺骗,像她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拜你为师?”
听到这个问题,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然后他望向夜色深处说道:“或者,是因为我人品不错的缘故。”
第56章 公平问题
陈长生真是这样想的,于是也这样说了,只是在旁人看来,这句话更多的是调侃,而且透着几分无耻。很明显,莫雨就是这样想的,她声音微沉说道:“谈谈婚约。”
“那是我和东御神将府之间的事情。”
“你很清楚这不是事实,这件事情总要解决。”
两个人说的都很平静,且不容置疑。
莫雨的声音像雪一般寒冷:“如果不是有人坚持你必须活着,其实你怀里的婚书,只不过是张废纸。”
对于像她这样的大人物来说,那份婚书上虽然有教宗大人的签名,很特殊,但她可以很轻松地让这份婚书失效,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杀死陈长生——人死了,婚书当然变成废纸。
陈长生望向夜色深处,说道:“很多人看见我进了宫。”
莫雨说道:“谁会在意你这样一个人的死活?”
陈长生说道:“我现在是国教学院的学生,所以会有很多人在乎……这些天,那些人没有出现,但不表示他们不存在,他们看着国教学院,看着我,也看着你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想起那名教枢处的主教大人。
时至今日,他都没有与对方说过一句话,但他知道国教学院改变的源头在哪里。
“杀死我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说道:“你可以想办法让落落离开我的身边,但没有办法让那些落在国教学院的目光离开。”
莫雨的声音有些冷淡:“我要杀你与国教学院无关,我的眼中根本没有那些老家伙。”
“是的,你要杀死我,与国教学院没有什么关系,可惜的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
陈长生最后说道:“除非你把我和徐有容的婚约昭告天下,那么我想,全世界的人或许都会支持你杀死我,可问题在于,那样又会生出新的麻烦,所以我很想知道,你能做些什么呢?”
他来到京都后、尤其是进入国教学院后,看似万事不用理会,只有风声雨声读书声,日子过的很是平静,实际上他以及国教学院一直都在风雨之中,很是飘摇。
这些天,他在国教学院读书苦修,不曾出院门一步,正如莫雨先前所说,就是要借落落的身世来历,震慑那些意图对自己不利的人物,虽然由落落主动提出,但他也表示了同意。同时,他借着国教学院的历史与复起的声势,指向无人知晓的婚约的那头,令东御神将府也不敢擅动,如此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来自偏远西宁的普通少年,面对京都里的高门大阀甚至是皇宫里的大人物,他已经做出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应对,感谢国教学院新生的身份,感谢所谓人品,让他坚持到了今夜。
“好个心机深刻的小人。”
莫雨姑娘的声音里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讽刺,“可惜小人物不曾见过沧海,如何懂得什么是壮阔?不曾摘下星辰,如何懂得什么是浩瀚?你终究是不懂冰雪为何物的夏虫罢了。”
陈长生骤然生出强烈的不安,右手握住袖里的犀角钮,左手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然而晚了。
他只觉心神一阵恍惚,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夜色下的皇宫,景物本就不如何清晰,但眼下的模糊明显有异。
一道难以言说的气息,进入他的脑海中,他忽然间有些犯困。
下一刻,他心神微凛,清醒过来。
景物已然不同,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废园里,前方隐约可见一处寒潭在星光下散着森森水意,潭畔散生着数株梅树,尚在秋时,梅枝未开,连花苞也没有,看着很是孤清。
他震惊无语,明明前一刻还在未央宫殿外的廊下,为何下一刻便来到了此间?
对方施展了什么手段,竟弄出如此诡异的效果?
废园静寂无人,远处隐隐传来丝竹声。
他转身望去,只见数百丈外那座宫殿依然灯火通明,虽看不见,也能想见其间热闹非凡。
应该是南方使团到了。
站在废园,看着明殿,他的身影显得好生孤单。
莫雨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不在他的心里,而是在废园的那头,来自夜色里的某处:“看看吧。今夜你只需要当个看客,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轻松的解决。”
陈长生望向漆黑的夜,说道:“这不公平。”
莫雨说道:“这么幼稚的话,不应该从你这么阴险的人嘴里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陈长生说道:“这么幼稚的话,不应该从传说中的莫大姑娘嘴里说出来。”
莫雨认为他关心这整件事情公不公平是很幼稚的事情。
他认为莫雨这种看法才是真正幼稚的事情。
这不是语锋相对,而是对世界的看法不同。
莫雨的声音很冷漠:“公平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昭明学士在冤狱里被冻死的时候,应该不是这样想的。”
昭明学士莫文山,大周朝一代文宗,在先帝晚年时得罪宫中权贵,蒙冤下狱,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被酷吏拖出囚房,泼水冻死,莫府男丁尽数被杀,唯有一个孙女侥幸活了下来。
莫雨,就是那个孙女。
夜色里骤然响起莫雨寒冷而愤怒的声音:“大胆小贼!”
陈长生说道:“天下人说天下事,何须胆大?”
听到这句话,莫雨沉默了很长时间。
“是的,这确实不公平,但你太渺小……和这座宫殿比起来。要对抗魔族,人类需要团结,需要新血,为此,无论我大周还是南方诸派,都不遗余力,所以才会有青藤宴,才会有大朝试,才会有……她和秋山君的婚事。”
莫雨的声音渐渐平静,说道:“当然,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喜欢徐有容,器重徐有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秋山君才能勉强配得上她,那么,她便只能嫁给他。”
陈长生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要离开这片废园,去未央宫。
他知道自己想在莫雨这种传说里的人物面前离开,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片看似孤寂无人亦无围墙的废园,想要出去肯定很难,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一直握在掌心里的那颗纽扣弹向地面。
这颗用犀牛角制成的纽扣,是极珍贵的法器——千里纽。
落落将千里纽孝敬给他之后,同时也教会了他使用千里纽的方法。
一道轻烟生起于废园,陈长生的身影消失无踪。
但下一刻,他的身影便重新回到了原地。
寒潭依旧,梅树未颤。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唇角有道鲜血缓缓淌落。
废园四周有道极其强大的屏障,甚至要比那夜在国教学院,那名魔族强者施展出来的烟罗更强大。
大周皇宫,果然非同寻常。
莫雨想他留下的地方,果然不普通。
哪怕看着只是片废园,依然离不得。
……
……
“你有什么,都在我的计算之中,所以,放弃吧。”莫雨的声音平静的令人心寒。
陈长生抬起头,举起右臂用袖子擦掉唇角的鲜血,望向夜色里的宫城,望向已经生活了数月却依然陌生、难以亲近的京都,看着生活在这里的看不到的所有人。
“其实,我真的是来退婚的。”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如平常那般平静:“她是你们所有人、包括圣后娘娘都喜欢、看重的凤凰,但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娶她,我……真的是来退婚的,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相信。”
夜色里一片死寂,废园依然清冷,像极了他此时的神情。
他是来京都退婚的,在东御神将府里,他说了两遍,今天,在皇宫废园了,他又说了两遍。
是啊,为什么始终就没有人相信呢?
就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真凤转世,而自己只是个没有修行的普通少年?
“我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清楚,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件事情非常重要,比婚约重要,也比我来到京都后受到的这些羞辱挫折加起来都重要,所以我不在乎。”
他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看着寒潭对面的夜色,说道:“但你们做了很多无谓的事情,不断地提醒我,我有一个未婚妻,她要嫁给别人,直到先前这一刻,你们还在提醒我……”
“好吧,我必须承认自己开始在乎了。”
“就像在神将府里我对徐夫人说过的那样。”
“这次,我真的改主意了。”
“我不会娶徐有容,因为我不喜欢她和你们。”
“但我也不会解除婚约,因为我不喜欢她和你们。”
“这很公平。”
“这样一来,只要我不同意,她就不能嫁给秋山君,或者别的什么人。”
“我知道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但对我很公平。”
废园寂静无声。
寒潭冷意刺骨。
莫雨沉默了很长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些什么。
当初在东御神将府,徐夫人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
但下一刻,她便笑了起来,有些自嘲,也是对少年这番话的嘲讽。
“那你必须让整个大陆都知道你和她之间有婚约。”
“今夜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但首先,你得能够离开这里。”
第57章 桐宫之囚
大周皇宫寒光殿后方,缓缓驶来一辆青竹车,殿前帷幕轻扬,莫雨出现在石阶上,星光落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照亮纤细的眉、明亮的眼眸,还有眉眼之间那点动人的梅妆。
她看着车辇前方是两只浑体雪白的驯鹿,微微挑眉,显得有些意外,问道:“黑玉呢?”
那只黑羊先前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不知所踪。
宁婆婆扶着她的手走下石阶,轻声说道:“那个小祖宗不知道去哪儿了。”
莫雨知道那只黑羊性情有些孤僻,从来不听皇宫里别人的话,摇了摇头,说道:“那就是个小孩子。”
宁婆婆向寒光殿后方的夜色里看了一眼,在心里想着,现在站在潭边无处可去的他,其实也是个小孩子。
莫雨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嘲说道:“小孩子家家,说起赌气的狠话来倒是一套接着一套,有模有样,却不知道这落在旁人眼里,只是虚张声势,徒增可笑罢了。”
宁婆婆说道:“老奴倒觉得可笑之人,每多可爱。”
数月前陈长生进入国教学院的事情,便是由宁婆婆一手操办,事后回话时,莫雨便知道她对陈长生青眼有加,此时见她坚持替陈长生说好话,也不以为忤,因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陈长生走不出那方废园,不能出现在未央宫众人眼前,便不能破坏徐有容与秋山君之间的婚约,到那时,他曾经说过再多的狠话,也只能变成笑话,他所有的愤怒,只能把他自己烧的更加痛苦。
青竹车,向着未央宫的方向驶去。
天道院教谕被周通的恶名生生逼的自尽身死,青藤宴终究需要人主持,更何况今夜要接待的南方使团里有很多重要的人物,教枢处主教大人和徐世绩负责观礼,陈留王殿下代表圣后娘娘临殿,莫雨也要亲自登场,以示郑重。
宁婆婆扶着青竹车的窗棂,左手扶着车窗,依然不时望向废园的方向,面有怜惜之色。
“婆婆,你就放心吧,那小家伙不会出事。”
莫雨的声音从青竹车里传出来:“黑龙潭的禁制无人能破,除非有人在外面开启园门,从来没有人能离开,他只不过留在园子里受些冷风吹,和他惹出的这些事情相比,又算得什么?”
宁婆婆想着那个传闻,担心说道:“万一他碰着忌讳了怎么办?”
莫雨说道:“既然是忌讳,哪里这么容易碰到?”
她说的随意,看似冷酷,宁婆婆却听出其间的疲惫,想着先前在殿前石阶上,看着星光下姑娘眉间的梅妆也掩不住的憔悴,她对姑娘不惜耗损真元也要施展秘法将陈长生困住有些不理解。
“姑娘您曾经答应过有容姑娘不会对那少年动手。”
“今夜我动手了吗?我只是动了动嘴。”
莫雨想着数月前从南方来的那封信,恼火说道:“那死丫头又不想嫁他,偏还不准人动手,不得伤他,不得害他,给出这么些子规矩,不然何至于这般麻烦,要我花这么多心思。”
以她恐怖的境界修为,再加上在大周王朝里恐怖的权势地位,要对付像陈长生这样的少年,说不得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