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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秋雨来了,随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位穿着道袍的瘦高老人以及一名小姑娘。
天书陵四周的夜色里、干枯的河流的对岸,来自各世家、宗派山门的隐藏强者,渐渐显出身形。
唐家二爷没有出现,他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凌烟阁,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眼前,这便是汶水唐家的行事风格,事了拂衣去,该拿报酬的时候才会再次出现,而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唐家在今夜的京都之变里,曾经扮演过最重要的那个角色。
很多人来到天书陵的时候,秋山家的家主却离开了,在通往天南的官道上,面对着供奉的疑问,他想了想,说道:“人太多。”
……
……
陈长生看着天书陵下的这些画面,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应该想什么。
那个与茅秋雨并肩而站的瘦高道人,应该就是大主教令白石道人,那个小姑娘又是谁?
那小姑娘生的很秀气,怎么有资格与这两位国教的大人物站在一起?
“牧酒诗,你什么时候从大西洲回来了?”
天海圣后看着那个小姑娘,微微挑起了眉头。
听着这个名字,陈长生即便神思再如何恍惚,也清醒了些。
原来这个看上去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居然就是牧酒诗,国教六巨头之一?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位最神秘的国教大人物,居然如此年轻,而且听天海圣后的话,难道与大西洲又有什么关联?
牧酒诗看着天书陵峰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娘娘,我只是被过来做个见证,您可别对我生气。”
天海圣后微嘲说道:“如果不是怕太难看,今夜连魔族也会派人过来。”
没有人回答她的这句话,无论是正在夜色里行来的教宗陛下,还是刚刚进入洛阳城的计道人。
因为正如她所言,这是很丢人的事情。
天海圣后很清楚,这个大陆上,这种丢人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类似的画面以前也曾经出现过。
但她很确信,自己不会和那个男人一样迎来那样无趣的结局。
“星空之下最强者,终究还是在星空之下,朕是要踏破星空的人。”
陈长生听到了她的声音,不是很明白,也懒得去想。
他现在还活着,好像逆天改命已经成功,以后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没有半点喜悦的情绪,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就连眼前这场波澜壮阔、必将被载入史册的战斗,也没有任何兴趣,什么都不想想。
但当他望向京都的街巷里不时生起的黑烟与明火时,还是有些担心。
不知道国教学院现在的情况如何,那些……真正关心他的朋友们,现在怎么样了。
……
……
羽林军与国教骑兵都已经撤走,现在不知道在京都的哪个地方战斗着。
国教学院的门前一片安静,百花巷里有凋落的树叶,却看不到一个人。
唐三十六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折袖很清楚,那肯定不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
于是,折袖也离开了国教学院,潜入了夜色之中。
国教学院的师生们都没有睡,站在藏书楼前,神情很是焦急,有些学生说着,应该出去找一下院长他们。
“不要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准离开。”
苏墨虞沉声说道:“今夜谁敢踏出院门一步,当场除名!”
听着这番话,有些躁动不安的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
苏墨虞吩咐几位教习做好事后的安抚,走到院门处,对叶小涟说道:“今夜辛苦师妹们了。”
南溪斋的剑阵,足以让任何试图趁乱对国教学院不利的势力望之生畏。
苏墨虞布置完这些事情,走到院门,望着夜色里的街巷,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心情很是沉重。
陈长生、唐三十六、折袖、轩辕破都走了,现在国教学院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必须保证国教学院的安全,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叶小涟走到他的身旁,同样向夜色里望去,清丽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南溪斋弟子们奉圣女之命守着国教学院,可是圣女去了皇宫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今夜京都大乱,圣女可还安好?
……
……
那辆青竹车离开京都后,一路向南,没有多长时间,便已经行出了千余里地。
不知道是觉得有些累了,还是觉得太过枯燥无趣,在汤望河畔,黑羊停下了。
星光落在清澈的汤望河里,被夜风拂成无数片银叶子,反耀进车窗里,在厢壁上绘出很多美丽的银色花纹。
这些星光落在徐有容与莫雨那两张美到极点的脸庞上,却显得有些黯淡,恰如她们此时的心情。
那枝木钗插在徐有容的发鬓里,她无法行动,只能说话。
她看着莫雨,声音微低说道:“你是不是猜到了些什么。”
莫雨身上的宫裙微微颤抖起来,那是因为她的身体在颤抖。
她望向徐有容,显得特别柔弱无助,哪里像平日里在朝堂之上杀伐果断的莫大姑娘,就像是一个忽然被遗弃的小姑娘。
“你……想说什么?”
她们两个都是世间最聪慧的女子,随着离京都越远,心越静,猜测越多,此时从对方的神态里得到了某种印证,于是愈发心惊。
无论是徐有容发间的那只木钗,还是这时候在汤望河边怔怔望着京都的黑羊,以及她们本身,都是证明。
圣后娘娘如果对今夜的京都局势有完全掌握的信心,为何会让她们离开?
徐有容的脸色有些苍白,说道:“我们回去。”
莫雨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没有听从她的意见,说道:“这是娘娘的旨意,我们继续走。”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平静,然而声音却有些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似的。
第657章 三圣归一
天书陵前的夜色忽然淡了,不是因为朝阳即将升起,虽然这时候距离黎明确实已经很近。夜色之所以变淡,是因为一抹青色的降临。这抹青色是如此的浓郁,如此的生机盎然,以至于天书陵上以及四野里的秋树,都觉得有些自惭形秽,把树枝弯得更低了些。
那是一盆青叶,青叶很肥嫩,一看就知道养的极好,从来不会缺少养分与清水的灌溉,叶面很光滑,一看就知道平时照料的极细心,哪怕落上一星半点尘埃,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由那位最尊贵的老人用最昂贵的丝巾擦拭掉。
陈长生很熟悉这盆青叶,在离宫里见过太多次。
这盆青叶出现夜空里,自然是跟着教宗一起。
教宗的神袍在夜风里轻轻飘拂。
他头顶的神冕泛着神圣的光泽,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陈长生的剑鞘里传来一阵波动,他知道,那是神杖感知到了同伴的来临。
……
……
京都的雨停了,洛阳城的雨却变得暴烈起来。
湿漉的荒野上,只留下两个极淡的脚印,计道人已经进了洛阳城,在暴雨的遮掩下,来到了长春观的后门处。
夜空上的那条云色星光幻作的黑龙也已经消失不见,洛阳城的街巷上,不时响起呼啸破空的声音,只能看到一道黑光。
忽然间,那道凄厉的呼啸破空声消失了。
那道黑光消失在长春观前。
一只玉如意,静静地悬浮在暴雨之中。
长春观的横匾忽然间碎成了粉末,瞬间被雨水冲洗干净。
有着雨水的润泽,观门的开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突然笼罩住数条街巷的阵意一般。
数十位道门教士盘膝坐在暴雨之中,闭着眼睛,不停地诵读着道经。
无数若有若无的气息,穿透暴雨,形成道道篱笆,让那只玉如意无法如意离去。
计道人从暴雨中走来,走过道观里经历千年、已然坑坑洼洼的道路,来到了街上。
他静静看着那只玉如意。
就像看着她。
……
……
西宁镇旧庙溪畔。
哗啦一声。
仿佛静止的溪水,忽然间动了起来。
那是因为僧侣将自己的另一只赤足,也伸进了水里。
哗哗响声继续。
那名僧侣平静地向着小溪对面走去。
溪水并不深,将将没膝,水流也并不急,连那些血莲都无法冲走,但他走的极其艰难,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突破极大的阻碍。
或者,是因为她就站在小溪对面的缘故。
她很高大,威压直入心灵。
那名僧侣平静地继续向前。
他与她的精神力量很接近,他此时主动靠近,便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与威压,更处于劣势,更加危险。
但他依然继续向前,坚忍而无惧。
终于,他走到了她的身前。
天海圣后静静看着他,说道:“值得吗?”
僧侣说道:“值得,因为现在,你不能再回去了。”
……
……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天海圣后抬起右手,伸向夜空里。
夜空里的京都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嗡鸣声,狂风呼啸,那是空气被急速排出而产生的结果。
天书陵里的树林被夜风吹拂的微微弯身。
一根铁枪,化作一道流光,破开夜色,来到天书陵里,落在了天海圣后的手中。
那根铁枪浑体黝黑,表面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却并没有华贵的感觉,只是让人觉得无比肃杀。
那金色并不是黄金的光泽,而是秋林的颜色。
除了黑铁里隐藏着的肃杀意与秋林色,这根铁枪的外表没有什么太过特殊的地方。
但所有看到这根铁枪的人都能感觉到它里面蕴藏着的磅礴力量与无人神威。
人们震惊,然后凛然。
霜余神枪!
……
……
天海圣后望向手里的霜余神枪,视线落在枪杆上的那个手印上,同时看到了那抹极小的幽绿色。
她的眉微微挑起,眼眸里现出一抹怒意。
念随意动,一道金黄色的火焰从她手掌里喷溅而出,瞬间,将霜余神枪上的那抹孔雀翎毒烧的干干净净。
然后,她一挥手把霜余神枪向神道下方扔了过去。
看着她的动作,围在天书陵外的那些强者们吓了一跳,纷纷各施绝技,化作无数道残影,避向更远处。
下一刻他们才发现,天海圣后并不是要攻击他们,他们的动作未免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霜余神枪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神道尽头的那片废墟里,被汗青神将握在了手中。
天海圣后没有对他交待什么,望向从夜色里走出来的教宗。
汗青破境入神圣领域两年时间,对天地法理规则的了解掌握或者还缺少一些深度,但先前一剑斩杀朱洛,气势正在最盛之时,再加上霜余神枪在手,完全可以与八方风雨层级的强者交战,甚至还要稳居上风。
别样红重伤,应该无力再战,无穷碧胆碎,即便无穷碧的心境突然恢复,暴发出真实的实力,即便茅秋雨、牧酒诗还有那些隐藏在夜色里的各宗派长老发挥出超出预计的实力,他也能撑到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就是她战胜这三名最强大对手的时候。
是的,从一开始的时候,天海圣后就是这么决定的。
她先解决掉观星客与别样红这两个有些棘手的敌人,清理干净天书陵四周。
然后,她准备以一己之力战教宗、商行舟以及远方那位来自圣光大陆的僧侣。
教宗、商行舟,溪畔的僧侣,这都是比八方风雨层级更高的强者,如果按照大陆的实力境界划分,他们都是圣人。
这样的阵势,即便是周独夫、陈玄霸或太宗皇帝陛下复生,只怕都会觉得很危险。
但她纵使为了替陈长生逆天改命,不复全盛时的境界实力,依然信心十足。
夜空里,响起一道雷鸣。
有风穿过树林、穿过树叶上的雨水,来到天海圣后的身边缭绕不去,轻轻拂起她鬓旁的发丝与衣袂。
她依然站在天书陵峰顶,但已然去了别处。
没有被云遮住的夜空里,本来繁星很是美丽夺目,在这一刻却忽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因为一道阴影横亘在天地之间。
那是一对无比广阔,仿佛要笼罩四野的黑翼,幽暗至极,却又壮阔至极。
雷鸣,便是黑凤发出的清声。
黑色的天凤与教宗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夜空极高处的云里。
所有的星光都被撕碎,所有的云层都开始急速地湍动、绞扯。
无数道闪电,在厚云深处不停亮起。
人们隐约能够看到两道身影在云层里,在闪电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高速地穿行着,却看不清楚具体的画面。
然后响起无数道轰隆的雷声。
闪电是两位圣人引发的天机。
雷声是两位圣人交锋时引发的波动。
……
……
洛阳城里忽然发生了一场地震。
从牡丹苑到荷香亭,二十余里范围内的建筑摇摇欲坠,街道上出现无数道裂缝,烟尘四起,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哭喊着、尖叫着,到处逃奔,却不知应该往夜色里的那一处去。
十余名道人倒在雨水里,生死不知,身上覆着砖石或是断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