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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第4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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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皇帝陛下开始用餐,菜很多,他只择着清淡的吃,油腻的只吃了几筷,汤只喝了小半碗。

饭毕,小太监呈上浓酽的红茶,助以消食,皇帝摇了摇头,示意喝些清水便好。

太监依命送上清水,然后退下,站在殿外的廊下,心想陛下这究竟是像谁呢?先帝还是圣后娘娘?

不,皇帝陛下的饮食、养生,只与一个人很像,那个人叫陈长生。

准确来说,应该是陈长生和他很像。

在西宁镇旧庙,十四年间,都是他在做饭,他按照陈长生的喜好与需要在做饭。

陈长生的性格,陈长生的喜好,陈长生喜欢的菜,都是随他来的。

陈长生本就是他养大的。

他走出殿外,站在石阶上,望向暮色下的宫墙那边。

他知道陈长生就在那处,相隔其实并不遥远,不过数百丈距离。

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因为无法相见,之所以无法相见,自然有道理。

暮色如血,商行舟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异色,他站在殿侧某处窗外,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年轻的皇帝陛下看着国教学院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转身,对着那处木窗行礼。

商行舟很认真地回礼。

师生之间隔着窗,窗间没有任何事物,是一片虚,但并不意味着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是师生,亦是君臣。

……

……

甘露台上秋风四散,随着夜色渐浓,台边的夜明珠也越来越明亮。商行舟负手站在台畔,看着京都里的街巷,看着这个已经很久未见、但绝不陌生的世界,平静说道:“中山王昨夜对崔尚书说,他也是太宗皇帝的嫡孙。”

到了今天,世人皆知,他是太宗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他所做的这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完成太宗皇帝的遗志。

中山王的这句话看似有些莫名其妙,意思含混,实际上非常清楚。

既然他也是太宗皇帝的嫡孙,那么商行舟完全可以支持他,不见得一定要支持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

“嫡这个字不能乱用。”甘露台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商行舟没有转身,淡然说道:“看起来,你似乎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那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如果说没有想法,太虚假,但我很清楚,这不是我现在应该想的事。”

商行舟神情不变,眼神里却多了很多满意的意味。

那个人很年轻,一身青衫,腰间系着根明黄的带,容颜清俊,竟是陈留王。

商行舟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那你想要说些什么?”

陈留王说道:“陈长生准备离开。”

教宗去国教学院的时候,也以为陈长生已经离开,或者正在收拾行李。

陈长生没有这样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离开的想法。

商行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不会让他离开。”

陈留王说道:“您非要把他留在京都,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商行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我这一生有两件必须要做到的事情,第一条已经完成了。”

如果是教宗在场,便会知道,他说的第一条是推翻天海圣后的统治,第二条则是彻底战胜魔族。

陈留王不知道,所以更不知道,为何他会在这时忽然提到这些事情。

便在这时,暮色浓极的天空里,忽然出现数道极其清楚的裂痕,紧接着,数道凄厉的鸟鸣响彻天地之间。

十只红雁以及四只红鹰自遥远的北方雪原归来,能够回到京都的,只有三只红雁与两只红鹰。

它们带来了一个人们困惑已久也是期待已久的消息。

雪老城依然封城。

魔族军师黑袍与魔帅联手叛乱。

大乱。

暴雪成灾。

七位魔将身死。

南客逃亡,遁入风雪之中。

魔君生死不知。

……

……

第680章 莫名

……

……

皇城诸门紧闭,在京的神将、诸部的朝臣、王爷们已经来到了宫里,茅秋雨与白石道人也从离宫赶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从雪原抵达南方的情报越来越多,那个震惊整个大陆,可能会带来无数动乱的消息,渐渐有了更多的细节,更多的画面。

三天前,也就是京都天书陵之变的当夜,雪老城里也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魔帅忽然打起叛旗,带领大军强攻魔宫,魔君遭到魔族军师黑袍与一名元老会的隐藏强者偷袭,身受重伤,坠入幽泉之中,断无幸理。

魔族公主南客动用暴血秘法,强行打破魔宫屏障,化身孔雀向东南飞去,借漫天风雪成功逃脱,七名忠于魔君的魔将与数万名魔骑在这次叛乱里被杀死或者被处死,雪老城的街巷里到处都是血色,如碧波一般,令人睹之生畏,其后,黑袍与魔帅奉魔君最小的儿子登基为帝,连颁数道魔旨,要求魔族诸野的部落以及军队宣誓忠诚,同时下达了对南客的必杀令。

这是怎么回事?殿内的大周诸公面面相觑,哪怕已经从多个不同途径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可是人们依然难以相信……一千年来人族最大的敌人、那个曾经像阴影一样笼罩在北方的魔鬼、就连太宗皇帝陛下都没能杀死的他……居然就这样死了?

是的,千年之前,魔君败于周独夫之手,身受重伤,今年在寒山里为了破掉天机老人的阵法,也消耗了很多精血,很少人还知道,魔君在回归雪老城的路途上,还曾经遇到过白帝,想必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也必然让他伤势加重,可是他怎么就死了呢?

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怎么可能死在一场叛乱中?

要在魔族内部找到某个势力推翻魔君,绝对不会是元老会,也不可能是那些已经被杀破了胆的部族,只可能是掌握相当多魔族军队、自身实力也异常恐怖的魔帅,以及那位神秘莫测、暗底里不知道培植了多少势力的黑袍,而且,还必须是他们联手。

问题就在于,就连想象力最夸张的那些说书人,也不敢往这个方面去想。

举世皆知,魔族军师黑袍与魔帅势成水火,如果不是魔君亲自镇压,多番调停,双方根本不可能共存。

这不可能是假的,因为这种局势已经维持了数百年时间。那么究竟是谁,能够让黑袍与魔族摒弃前嫌,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给予对方如此大的信任,联手向魔君发出了如此阴险而又可怕的一击?

人们的视线下意识里望向某处——那里是大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很是幽静,没有太监宫女站在那里,只有一排珠帘,随着秋风轻拂,珠帘摆荡无声,隐约可以看到后面的画面,帘后没有座椅,而是一条长廊。

那条长廊通往殿后一个很普通的房间。

很多年前,凌烟阁里那些画像上的传奇名臣们,都习惯在那个房间里喝茶、下棋、骂娘,打发着上朝之前的那些无聊时光。

现在,太宗陛下早已魂归星海,那些传奇的名臣也早随之而去,再没有谁敢在皇宫里如此放松,也没有谁会刻意那般宽宏,甚至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了那个普通的房间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故事。

有一个人没有忘记,因为他就是那个年代的人。

他没有登上凌烟阁,他没有那些传奇名臣的名气,但事实上,在那个年代里他比凌烟阁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更加重要,因为那些传奇名臣临死之前,被吴道子画上纸面之前,都曾经被他亲眼看过,换个角度来说,那些传奇名臣都是被他送上凌烟阁的。

他现在就在那个普通的房间里。

不知道是在追忆那些曾经的战友,还是在向太宗皇帝陛下禀报什么。

……

……

天书陵之变时,天海圣后曾经问过,谁来解决魔族的威胁。

商行舟说,他能够解决。

汗青相信他能够解决,所以才会掷出霜余神枪,完成那记秋杀。

三天时间过去了,魔君果然死了,雪老城大乱,商行舟证明了自己的话。

汗青这个时候,或者正在往雪老城赶去,曾经的魔族太子,会看着自己的幼弟登上魔君之位吗?

殿里的大人物们,看着那排无声摆动的珠帘,震撼无语。

他们看不到商行舟的身影,但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敬畏的神情。

……

……

有云的时候,京都的灯火会被折回一些,于是夜色无法太浓。

没云的时候,满天的星辰会照耀人间,夜色依然无法太浓。

总之,在京都这样的繁华地,总是很难看到极浓的夜色,更不要说伸手不见五指,除非暴雨催着人们熄了自家的灯火。

星光被飞舞的红雁与数辆极为珍贵的巡天辇撞散,陈长生站在大榕树上,有些莫名其妙地开始怀念三天前那场暴雨。

或者是因为三天前,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那时候他还有机会,假装自己的人生是宁静美好的。

就像三年前,落落和他两个人在国教学院的那段时光一样。

然而一年前,唐三十六便在这棵大榕树上对他说过,他的老师有问题,很多人都有问题,你要好好想一想这些问题。

陈长生想过那些问题,只不过他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与智慧。

唐三十六走了,被唐家的人强行带回了汶水,不知道可还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徐有容走了,被天海圣后派莫雨强行送回了圣女峰,不知道她再次回到京都的时候,这座城会掀起多大的风雨。

折袖走了,就像一只真正的孤狼消失在京都的夜色与灯火里,但他一定还在京都,只是不知道在准备做些什么。

真正令陈长生感到有些落寞,或者说难过的是:周通还活着。

他已经知道了天书陵之变那夜的全貌。

那座种着海棠树的小院毁了,周通却得很好,而且……他还毒死了薛醒川。

京都局势的转变,由皇辇图失效那刻开始,可以说,周通在其间起了最重要的作用。

他背叛了天海圣后。

陈长生可以接受这一点。

因为折袖是狼,周通是狗,狼行千里吃肉,狗是吃屎的。

可是,徐世绩也叛了。

就连,天海家也叛了。

这些让陈长生难以接受。

和立场阵营无关,只是难以接受。

这样的世界实在是太莫名其妙。

他实在没办法喜欢上这样莫名其妙的世界。

第681章 死事

那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死板、单调,重复,哪怕偶尔出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情节,可如果往深里望去,依然还是那些陈年旧事的翻版,无论阳光底还是星空下,都没有新鲜事,阴谋与背叛里尽是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

对这个世界依然充满期待、希望,依然有勇气在阳光里直视黑暗,在星空里仰望道德的年轻人,对这样的世界自然无法生出任何好感,比如唐三十六,但在汶水唐家那位喜欢无声而笑的二爷眼里,在天海家那些老人的眼里,在周通的眼里,年轻人的想法总是那样的幼稚可笑。

人生不能是一场扮家家酒——陈长生甚至能够想到,从京都被押回汶水的旅途上,唐三十六会听到多少句类似的话。他也能够想象得到,这时候在东御神将府,满脸肃容、一身正气的徐世绩,在满桌菜肴撤下后,会对着夫人振振有辞地说,自己这个父亲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女儿,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力挽狂澜,圣后娘娘死后,你以为她还能在圣女的位置上安稳地坐下去?

星光微散,夜色渐浓,国教学院门前忽然有些骚动,然后苏墨虞匆匆来到湖畔,把那个消息告诉了他。

雪老城的消息确实很令人震惊,陈长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魔君死了,对他来说这是极好的事情,在周园里,他和徐有容数次险些被南客杀死,他对那个眼距有些开阔的魔族小公主没有任何好感,只是想着曾经你死我活的对手,在这场波澜壮阔的大变里,就像水花一样消失,难免还是会有些微惘。

“离开京都吧,这是最好的选择。”苏墨虞对他说道。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

魔君的死亡,魔族的内乱,让布置这一切的商行舟,登上了神坛,在人类的记忆还没有彻底淡去之前,没有人还会有勇气反抗他。

今天教宗陛下以极其强硬的姿态,保护了他和国教学院,也只能维持一个均势。

可正如教宗陛下所言,他已经老了,快要死了,如果那天真的来临,陈长生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那个人将会成为整个大陆的神明,而且是他的老师。

陈长生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确实想要离开京都,在藏书楼里枯坐的这段时间里,曾经数次想要收拾行李,最终却放弃了。

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开,因为那个人不会允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除非他死去。

余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皇宫里静静地做着自己的皇帝。

陈长生在国教学院默默地等待着时间的流淌。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商行舟的人,甚至比教宗陛下还要更加了解。

虽然以前他们心目里的老师只是一个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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