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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这个年轻人经历同样的事情。
陈长生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旁边的一道冷厉声音打断。
说话的人是刑部主事天海盛。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无视那些锋寒的刀剑,自人群里走出来,听到了随后的对话,觉得很可笑,当然,也很愤怒。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见着此人身上带着书卷气的院服,以为和前两天那些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青藤六院学生是一类人。
“你的那些同窗,现在有的被送进了周狱,有的被打了数十道鞭子,现在都被关在各自的学院里。”
他厉声喝道:“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来闹事,难道你瞎了眼吗?”
此时的官道两侧,到处都是城门司的骑兵以及刑部的捕快,黑压压的一片,至少有数百人。
先前那些来自葱州军府的士兵,若以本领论,自然不弱,但在这样的阵势前,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便重伤倒地。
如果是一名普通的青藤六院学生,看着这样的画面,居然还这样站了出来,那确实有些过于热血,甚至可以说是鲁莽。
在天海盛这样的官员看来,这样的学生,自然是瞎了眼。
陈长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类似的话了,自从那年春天他进入国教学院之后。
无论圣后娘娘还是天海家主,甚至就连寒山上遇到的魔君,或者会无视他,也不会如此轻蔑,毕竟他的身份地位已然不同。
他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显得有些木讷,在天海盛看来,则是有些倔强。
天海盛不喜欢倔强的人,因为他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倔强过,所以他越发生气,手腕一抖。
啪的一声脆响,他手里的鞭子抽破秋风,向着陈长生的脸上落下。
他带着怒意,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看这力道,若落的实了,只怕陈长生的脸上会出现一道极深的血痕。
而且他不准备只抽一鞭,决定要把这个年轻的学生直接抽到哭,抽到在地上打滚求饶。
看着这幕画面,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薛夫人脸色雪白,想要把陈长生拉开,却哪里拉得动。
在民众的眼里,陈长生被吓傻了,只知道看着那根皮鞭,这又有能有什么用呢?
忽然,清亮的鞭声消失了。
一枝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弩箭,直接射断了天海盛手里的皮鞭!
天海盛看着手里只剩下半截的皮鞭,震惊无言,向远处望去。
就在这时,又一枝弩箭射进了他的左眼窝里,鲜血飙射而出!
一声痛苦的惨嚎,从他的嘴里传了出来。
城门外的官道两侧,到处都是人群惊恐的呼喊声,奔避的脚步声,混乱到了极点。
人群前方,天海盛捂着受伤的眼睛,痛的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手里拿着半截皮鞭不停地挥舞,如同疯了一般。
陈长生扶着薛夫人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
混乱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那名城门司副将厉喝数声,命令刑部捕快冒着危险上前,把鞭子从天海盛的手里夺了下来,准备替他治伤,同时城门司的兵士围住了场间,无论是看热闹的民众,还是那些重伤难支的葱州军府士兵,一个都没能离开。
又有骑兵向四野驶去,试图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那名弩手。
陈长生和薛夫人就站在官道上,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名城门司副将骑在马上,看着陈长生,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应该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刚才他只是看了天海盛的皮鞭一眼,那皮鞭便断了,紧接着,天海盛的眼睛便被弩箭射瞎。
在人们的感觉里,他就是一个魔鬼,或者说神仙。
城门司的士兵自然认为他是魔鬼,看他望向自家的主官,顿时变得无比紧张,不知多少刀剑出鞘,铁枪平举待刺。
那名城门司副将脸色很难看,举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动。
苏墨虞终于自人群里挤了出来,看着这画面,稍微松了口气,说道:“幸亏你没有轻举妄动。”
那名城门司副将说道:“他不认识陈院长,还说陈院长瞎了眼,那就是他瞎了眼,瞎眼也是活该。”
陈长生当然是名人,但真正近距离见过他的人并不是太多,哪怕在京都也是如此。
只是这位副将是徐世绩的下属,自然对陈长生和国教学院多有关注,所以才会认出来。
他对陈长生说道:“但我必须提醒您,如果您坚持要这么做,真的会……”
陈长生说道:“我也会被指控谋反吗?”
那名副将的脸色更加难看,心想就算是相王,也不敢对未来的教宗安上这样的罪名。
“这件事情卑职无法做主。”
……
……
城门司负责京都治安,很是重要,能够在这里做主的,自然是深受朝廷信任的、资历极深的大人物。
比如曾经深受天海圣后信任、现在也很受相王器重的御东神将徐世绩。
人群已经被赶到远处,知道陈长生身份后,精神一直有些恍惚的薛夫人被苏墨虞扶到旁边休息,官道上的人很少。
这是因为徐世绩不想自己对陈长生的对话被太多人听见。
三年时间过去,他与陈长生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现在无法再以世叔的身份自居,也没有办法以神将的威严去压制对方,如果陈长生坚持的话,他甚至需要向对方行礼。
对徐世绩来说,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是宫里的旨意,就算是你,也不能违背。”
他看着陈长生厉声说道,然后神情微和,接着说道:“再说了,你与薛醒川很熟吗?”
今天这件事情看似是件小事,实际上,这是新朝立威的大事。
徐世绩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他不明白为什么陈长生总要来找自己麻烦,难道他对当年的事情还是怀恨于心,非要让自己颜面扫地?
他不想落到那种境地,所以他强行压抑着心头的怒意,试图用温和的语言劝说陈长生。
在徐世绩以及很多人想来,陈长生与薛醒川并不熟悉,以前甚至各有阵营,隐隐为敌,何至于要弄这一场。
“我和薛醒川不熟。”陈长生看着他说道:“但听说您和他很熟?”
徐世绩的脸色非常难看。
薛醒川和他都是天海圣后最信任的军方大员,前者被委以羽林军,他则领着城门司。
他和薛醒川当然很熟,不只是同僚,曾是同袍,更是同道,是友人。
如果说陈长生与薛醒川不熟,没有替薛醒川收殓遗体的义务与责任,那么他呢?
陈长生没有想这么多,只是依循着心里的想法说着话,便让徐世绩无话可说。
过了很长时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这是旨意。”
陈长生说道:“但没道理。”
徐世绩寒声喝道:“旨意就是天地间最大的道理!”
陈长生摇头说道:“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病了要吃药,人死了,就该被收殓,这些才是最大的道理。”
第684章 真人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病了就治,死了就埋,这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什么是天经地义?那就是天地之间最大的道理。
陈长生的声音随秋风而远,四周的人们沉默了起来。
徐世绩无话可说,因为在这样的道理面前,他说的任何话都是没有道理的。
陈长生向官道旁的原野里走去,衣服里生出淡淡星辉,便是清丽的天光也无法掩去。
徐世绩神情微凛,说道:“你要与我动手?”
这句话是威胁也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提醒。
与境界实力无关,与权势无关,陈长生把潜台词听得很明白。
——我是徐有容的父亲,你确定要与我动手?
在奈何桥那场雪战之前,陈长生想起徐有容时,偶尔会对她生出一些同情或者说怜悯,因为她有一个徐世绩这样的父亲。
这一刻,他觉得徐世绩其实也很可怜,当然,这里的怜字意味有些不同,有些令人生厌。
他没有理会,直接走进了原野里。
苏墨虞按照他的意思,扶着薛夫人,在官道上等着。
很多双视线落在了徐世绩的身上。
城门司官兵握着剑与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徐世绩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那枝把刑部主事天海盛的眼睛直接射瞎的弩箭,明显发自神弩。虽然无论刑部的捕快还是城门司的骑兵,都没有发现那名弩手,但他确定,国教骑兵肯定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且在城门深处的巷口,他已经隐隐看到了数名红衣主教的身影。
很快,那几位红衣主教便来到了场间,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教枢处的教士。
教士们无视徐世绩的视线与城门司、刑部众人的神情变化,开始医治那些受伤的葱州军府士兵。
原野里的事情,自然也有人接手。
陈长生回到了官道上。
薛夫人到了此时才确认他的身份,有些吃惊,很是感动,诚挚说道:“谢谢您的恩德。”
陈长生说道:“您不必客气,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偶尔走到这里来看到。”
薛夫人说道:“只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到您。”
陈长生说道:“无妨。”
徐世绩一直在旁冷眼看着,发现他与薛夫人素不相识,才真的确认他与薛府之间没有任何交情,愈发觉得不解。
为了一具尸身,对抗宫里的旨意,与自己的老师背道而驰,这样做值得吗?
他看着陈长生问道:“我不相信你就是为了所谓道理。”
陈长生说道:“我不是王破,万事取直,我选择这样做,自然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
徐世绩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心想果然如此。
“我修的是顺心意。”陈长生接着说道:“无论遇着何事,都要顺心意而行,不然,对我的修道会有极大影响。”
什么是顺心意?
他如果看青山妩媚,那便罢了。
他如果看青山不爽,那便要移掉。
如果前路平直,那便罢了。
如果路有不平,自然要出刀。
风景如果清美,那便欣赏。
如果满眼污烟瘴气,又如何能够沉默?
苏墨虞赞叹想着,如此顺心意,与王破的刀道又有何区别?
徐世绩最后问道:“难道你真的不怕?”
陈长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向着京都里走去。
四天前,他背着天海圣后的遗体走下了天书陵,葬进了百草园里。
这都做了,更何况薛醒川。
……
……
将领们的遗体被安葬了,京都郊外多了几座坟茔,京都里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这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要知道,朝廷的意志在过去的四天里曾经表现的那样强硬,以至于显得格外酷烈,所有人都以为,国教学院和陈长生必然会迎来一番风雨,哪怕离宫方面再次毫不犹豫地表现出了自己的维护之意。
秋风秋雨里,来到国教学院的不是朝廷的军队,是薛夫人。
春天的时候,国教学院重新修复了议事楼,陈长生便在这里与薛夫人相见。
薛夫人再次表示了诚挚的谢意,陈长生再次表示不必在意。
薛夫人说道:“先夫其实一直对您很好奇。”
陈长生有些不解,说道:“薛神将居然在府里提到过我?”
如昨日所言,他与薛家之间没有任何交情可言,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他想不明白,薛醒川当初为何会在家里提到自己,当然,他或者会与自己的妻子议论些朝堂上的事情,圣后娘娘的心事,但说到好奇……想来应该是更私人的领域,与昭明太子那些传言无涉。
薛夫人看着他说道:“他说您是他此生仅见的第二个真人。”
自西宁来到京都后,世人对陈长生的评价很多,比如天才横溢,比如沉稳早熟,比如宁静如春风。
他不知道,在薛醒川之前,已经有人用真人形容过他。
薛夫人说道:“先夫不解,明明是您砍掉了他亲弟弟的一只手臂,为何偶尔在宫里或是别处,您和他相遇时,总能保持的这般平静。”
陈长生明白,这说的是当初在荒原上送苏离南归途中,他用刚刚学会的慧剑,断了薛河神将一臂的往事。
事后他与薛醒川朝面的机会不少,按道理来说,或者歉疚,或者警惕,他总应该流露出些异样的情绪才是,但他没有。
他甚至没有与薛醒川谈到过这些事情,仿佛就像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薛河当时曾经说过,我不杀他,他会记我的恩情。”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他们是兄弟,我不想薛神将记得这份恩情,所以不曾提。”
薛夫人很感慨。
当时在荒原上,薛河说:你没有杀我,只断了我一臂,所以我记你的恩情。
世间最多便是尔虞我诈,一般人听到这句话后,必然不会当真。
陈长生却当了真。
薛醒川想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他的平静与不提,应该是把这话当了真。
那天夜里,他对自己的妻子感慨说道:“陈长生,真人也。”
第685章 活路
真人,是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