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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苦地哭喊着,脸上的血污被老泪洗去一些,然后被寒风凝结,变成浆糊般的壳,很是难看。
他的哭声就像夜枭一般,难听到了极点。
作为最著名的酷吏,周通从来不曾原谅过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存过一分善意,救过这个世界一次,那么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自然也是绝对寒冷的,不会原谅他,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平安道上的灯光渐渐远去,他的前路一片黑暗。
有几座府邸依然开着门,离周通最近的是中山王府。王府深处灯火通明,中山王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颗冻梨,回忆着先前王府门前,周通凄惨的模样,觉得好生快活,便是这梨也甜了数分。
一名王府属官在旁欲言又止道:“属下总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我早就想把这条老狗碎尸万段。”
中山王沉默片刻,说道:“而且莫雨她说的有道理,无论有情无情,我能活到今天,就是恩。”
这名属官很是吃惊,没有想到,王爷居然是真被莫雨的那番话说动了。
要知道这些年散居各州郡的王爷里面,境况最惨的就是中山王,与那些惨被毒死的旁系王爷们相比,他确实是活了下来,但被逼得吃屎装疯……这可是要比去死更可怕的遭遇啊。
“屎好吃吗?当然不好吃,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人当年可以逼我吃屎,难道还会不知道我是在装疯?”
中山王面无表情说道:“她当然知道我是在装疯,她之所以不点破,就是因为她喜欢看我吃屎,但至少,她没有让我死,和死比起来,吃屎算什么?我们这些生在天子家的人,哪个没有吃屎的本事?”
十余座王府,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关闭了大门,把周通拦在了门外。
最憨厚胆小的娄阳王藏在三层被褥的最深处,一面担心相识的莫雨的安全,一面在心里默默说着周通的坏话。
最老成持重、权势最大的相王,今天则是根本不在王府。
相王府的门开启着,年轻的陈留王站在灯光里,神情平静,眉间隐隐有些忧虑。
周通在雪地上爬过,莫雨随后走了过来。
陈留王没有理会周通,对莫雨说道:“差不多了。”
莫雨没有理他,继续持剑为鞭,赶着浑身是血的周通向前。
平安道的尽头是一片占地面积极大的府院,装饰的格外精致华贵,甚至就连新修的相王府,都及不上。
这里是天海家,这二百年来,整个大陆真正最有权势的家族。天海家的大人物,比如族长天海承武及几位长老,自然不会在今夜如此敏感的时机还留在京都,早就已经去了京郊的庄园。
大门敞开着,灯光通明,天海胜雪站在灯下,白衣胜雪。
周通从门前的雪地里爬过,看了他一眼,眼神怨毒,但无论是求救还是辱骂,都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然后渐渐变成哭声。
平国公主被天海胜雪拦在了身后。
宫变之后,她便被天海家接了回来,据说再过段时间,可能会嫁给陈留王。
看着在雪地里挣扎爬动的周通,她有些疯狂地笑着,漂亮的脸蛋上到处都是泪水。
“你今天好像一条狗啊!”
她对周通喊道,又像是诅咒。
天海胜雪没有阻止她,只是揽着她的肩头,不让她因为冲动去对周通动手。
他看着浑身是血的莫雨,很严肃地说道:“差不多了。”
这和陈留王那句话的意思一样。
莫雨是朝廷一定要捉拿的对象,排在首位。
莫雨还是没有说话,她回到京都,本来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
……
……
周通已经神智不清了,就连绝望与愤怒都已经从他的意识里退出,在最后的时刻,只是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自己?商院长只需要动根手指头,便能让我活下来,为什么我却要死了呢?
就如北方雪原上的那些巨兽,在感知到将死的时刻,往往都会下意识里去往最熟悉的地方,等待死亡的降临。
对周通来说,他最熟悉的地方当然是北兵马司胡同里的那座小院,所以他在往那边去。
那里其实离平安道很近,当初薛府设祭的时候,他能那么快带着下属赶过去,便是因为此。
只不过要从满是冰雪的街面上爬过去,这段路便会变得非常漫长,更何况,剑光还是会不时在他的身后亮起。
莫雨依然不时挥剑,每一次剑落,便会从周通的身上割下一片肉来。
周通的血已经快要流完,惨叫声也越来越微弱,直至无闻,就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在雪地上不停地爬着。
围观的人群出现在街道的两边,他们看着浑身是血的周通,不停地被割着,被羞辱着,最初的震惊过后,变成了某种极致的快感,甚至莫雨每次挥动剑割下周通一块肉时,便会迎来人群的一次欢呼。
……
……
天空还在落着微雪,西边的夜空已经有了繁星。
北兵马司胡同里那座庭院的地面已经毁了,被无数把锋利的剑切割成了无数碎片。
周狱真正地毁了,无论是地面的建筑还是地牢,还是隐藏在地底最深处的那些监房,都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那些布满残血与人体碎片的刑具,那些断肢与尸体,形成了一座人间的炼狱。
薛河提前打开了所有监房的门,受伤轻些的犯人四散逃走,只有那些身受重伤、将要死去的囚犯,还留在原地。
那些受过无数酷刑折磨的囚犯,是这个人间地狱最直接的证明。
星光洒落在周狱上,神圣美丽纯净与血腥肮脏丑恶形成鲜明的对照。
一片死寂。
小德与军方的高手们杀人如麻,天机阁的刺客们阴毒至极,但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惨状,就连清吏司的官员,看着那些满布污血的监房与奇形怪状的刑具,也觉得有些恶心,明明他们平时已经看过很多次,亲自施刑过无数次。
或者是因为,这些血腥的、丑恶的画面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暴露在天光之下。
没有发现周通的踪迹。
庭院外传来了很多嘈杂的声音,但又有一种奇异的安静感。
陈长生浑身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向庭院外走去,所有的剑都已经归鞘,但没有人拦他。
街上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只是中间空出来了很大一块地方。
周通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谁都无法数清楚数量,说是遭受了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陈长生走到他的身前。
周通极其艰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居然认出了他是谁,心里生出了最后的希望。
在他看来,陈长生一定非常痛恨自己,不然不可能如此心心念念要杀自己。
他不怕陈长生恨自己,只怕陈长生恨得不够。
他坚信自己非常了解人心,越是痛恨,越是舍不得敌人死去。
来吧,多割我几刀,折磨我,羞辱我,阉了我,喂我吃猪油,把我养成最难看的胖子,然后把我的油挤出来点灯!
怎样都行,只要你不当场杀死我。
求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周通的心声,陈长生抽出了剑。
没有什么羞辱折磨,没有什么冷酷的复仇,只是一道清亮的剑光,干净的杀意。
嗤啦一声,周通的颈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然后疾速蔓延变宽,最终把他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开来。
周通死了,睁着双眼,很是困惑。
大概是不解,为何会这样简单呢?
陈长生没有再看周通的尸体一眼,走到莫雨身前,说道:“你来了。”
莫雨说道:“是的,我来了。”
她觉得有些疲惫,直接坐到了雪地上。
陈长生也觉得有些疲惫,坐到了雪地上,她的身边。
街角的阴影微微波动,折袖显出身影,他也很疲惫,但没有坐到雪地里,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战斗。
大地震动,积雪松动,蹄声如风雨一般。
数百骑玄甲羽林军来到了场间。
小德等朝廷高手分立四周。
十余名青衣道士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境界高深莫测。
忽然,又有蹄声响起,一位小太监乘马而至,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自然出自宫中。
小太监当众宣布了周通的罪状,共计二十二条。
二十二条罪名是事后统计出来的,当时,没有谁能够记清楚太具体的东西。
所有人都处于震惊之中,无论是清吏司的官员还是羽林军的将士。
陈长生也没记住当时的场景。
他只记得那个小太监的声音有些尖,有些飘忽,时近时远,总之,不像是真实的。
他还隐约记得,圣旨的最后好像提到了凌迟。
只是此时的周通,已经变成了雪地上血肉模糊、身首两断的尸体。
再没有办法谢恩。
……
……
第724章 顺流行舟
圣旨宣读结束,场间依然一片安静,如同死寂一般。
人们的视线落在雪地上,看着已经身首异处的周通,心情震惊复杂到了极点。
用恶贯满盈来形容此人,也不为过,这个人当然有罪,但谁都没有想到,朝廷会宣布他有罪。
人们接着望向雪地里并肩而坐的那对年轻男女。
大周玄骑们拉着缰绳的手有些僵硬,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办,冲锋还是放下手里平伸的铁枪?缇骑与清吏司的官员们脸色苍白,如丧考妣,那些天机阁的刺客、军方的强者,则是齐齐望向小德,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局的变化总是这样的突然,突然到哪怕是身在局中的人都会感到措手不及。
即便是陈长生和莫雨,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名小太监离开,才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早知如此,何必这般,换成很多人此时大概都会生出这样的情绪,但他们不会。
“只有那些白痴才会这样想。”莫雨把有些散乱的发丝理回鬓里,看着依然围在四周的人群,露出嘲讽的笑容,说道:“如果周通还活着,便依然是国朝的重臣,他被我们杀了,才会被剥皮拆肉,骨头熬汤。”
“这确实是师父他向来的行事风格。”
陈长生觉得今夜的雪风有些刺骨,看着皇宫方向,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和师兄以为他是个穷道士,因为太穷,所以对世间万事的看法比较极端,行事有些过于吝啬,现在我才明白,这应该叫做穷尽。”
……
……
风雪笼罩着皇宫,侧殿里的地龙烧得很热,温暖如春,案几上摆着一些过往年间的诏书。
“我没有想到,你师弟居然真的可以杀死周通,他的表现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很满意,我更满意于莫雨和他杀死周通的方法,他们的手段越是残酷强硬,这个故事便会越惊耸,从而被更多人记住,当中自然也包括周通的恶。”
商行舟看着案几后的年轻皇帝说道:“虽然周通叛变了你母亲,为我所用,但谁都无法否认,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就是你母亲的代言人,那么他的恶便是你母亲的恶,陈长生把他的恶展现的越多,你母亲的形象就会越差,我作为构织阴谋、推翻你母亲统治的领袖人物身上的负面评价便会越少。同时,你师弟的声望越高,我的声望也越高,无论怎么看,今夜这件事情对我都是有好处的,只需要事后及时地颁出那道旨意。”
余人想到西宁镇旧庙里的那些书,溪里的那些鱼,山里的那些兽,沉默无语。
商行舟接着说道:“这种做法有些小家子气,但不是吝啬,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余人抬起头来,比划了几个手式,问道,难道从一开始的时候,京都里的所有人都是在被你利用吗?
“最初并不是这样,我当然想保周通,而且我今夜确实准备做些事情。”
商行舟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但在这个过程里,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也就要做出相应的变化。”
对修道中人来说,变化是星空之下不变的规律,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时局也同样如此。哪怕只是几个时辰,也会发生很多变化,就像春天化凌时的河水一般,若是应对不当,哪怕再坚硬的铁桥,也会被冲毁。
商行舟没有明说那些变化是什么。
可能是陈长生的实力境界超出了所有人的预判,坚持了整整一天,那些剑切开了坚硬的、被冬风冻硬的地面,把周狱坦露在了星光之下。可能是因为离宫里始终安静,在那边的天空上飘着的雪与云,就像是温驯的羊群,始终没有越过栅栏的意思。当然,最可能的原因,还是因为王破在洛水上断臂破境,斩死了铁树。
而且,落着雪的平安道,那些王府的灯依次熄灭了。
“你知道为师为什么叫商行舟吗?”
商行舟忽然问道。
余人知道,商行舟并不是师父的真名,至少在六百年前,他叫计道人。
这个名字的出现,或者说获得,必然意味着些什么。
“陛下回归星海之前,依然没有忘记那句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商行舟的视线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