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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用无辜的眼神看了他两眼,大概在想这家伙是在发什么疯。
唐三十六更是恼火,把手里的另一只鞋也扔了过去,同时望了眼峰顶,打了个眼色。
第880章 合斋
白鹤明白他的意思,展开双翼腾空而起,向着峰顶飞去。
风动庭院,花树微乱,唐三十六挥手在空中抓了几枚花瓣,走回草堂里,望着怀仁说道:“我们不是肖张,算客人吧?”
怀仁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也不点破,微笑说道:“远来自然是客。”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是客,怎么能没有茶?”
怀仁依然平静,说道:“凭轩,上茶。”
一直跪在她身后的那名南溪斋弟子低声应下,起身向草堂外走去。
在她经过唐三十六身边时,唐三十六唤住她,把手里的那些花瓣塞了过去,柔声说道:“凭轩姐姐,我喜欢喝花茶。”
看着这幕画面,无论是三位南溪斋长老,还是众弟子,都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真是公子作派,令人心烦。
……
……
哪怕有现成的沸水,泡茶也要些时间,喝茶要配着闲叙,更是需要时间。
就在唐三十六端着那杯花茶,与那位叫凭轩的师姐刚刚聊到富春州的烧饼时,时间便够了。
天空里响起一道清亮的鹤鸣,伴着呼啸的风,白鹤缓缓降落在庭院里。
南溪斋弟子们见着鹤上有人,不禁震惊异常,心想难道圣女提前出关了?
骑鹤而来的不是徐有容,而是一位年轻男子。
见着那位年轻男子,叶小涟以及很多南溪斋弟子纷纷拜倒。有些没去过寒山和京都的南溪斋弟子正在吃惊谁能骑圣女的白鹤,见着这画面,想着师姐师妹们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也醒过神来,赶紧屈膝行礼。
“拜见教宗陛下。”
陈长生点头,与叶小涟和那些相熟的南溪斋弟子说了几句话,便向草堂走去。
怀仁等三位南溪斋长老已经站起,在草堂外静静等候。
陈长生带着歉意说道:“不请而入,确实不妥,只是心有担忧,还望见谅。”
怀仁平静说道:“想来教宗陛下有所误会,以为南溪斋内乱,担心圣女的安全,所以才会直上峰顶。”
陈长生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这时候却不便直认此事。
怀仁接着说道:“不过南溪斋正要件大事要宣诸天下,教宗陛下适逢其会,更添荣光,感谢您的到来。”
听到这句话,唐三十六的心里咯登一声,知道这应该便是叶小涟忧心的那件大事。
陈长生神情微凝,问道:“不知道是何事情?”
怀仁的神情平静至极,仿佛就在讲述一件很寻常的小事:“南溪斋准备于年节后合斋。”
听着这话,凭轩、逸志等南溪斋二代弟子身体微震,望向怀仁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叶小涟等南溪斋少女的脸上更是流露出了不甘的神情,但到了也没能发出声音。
陈长生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理解。
徐有容不是正在峰顶洞府里闭关吗?谁又要合斋?
然后他想起小时候看的南坛别述里的一段内容。
南溪斋有三种合斋。
如果南溪斋里的修道者闭关,可以称为合斋。
整座南溪斋也可以合斋,意思与修道者闭关相近,取的依然是一个合字。
从合斋之日起,南溪斋便再不与外界交流,圣女峰禁制阵法启动,可以说得上是与世隔绝。
“您说的合斋……是指南溪斋要与世隔绝?”陈长生看着怀仁的眼睛说道。
怀仁仿佛感受不到他眼光里的情绪,平静说道:“不错。”
草堂里一片沉默,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陈长生走到门口,望向崖前这片美丽的风景,问道:“多长时间?”
怀仁走到他身后,轻声说道:“十年。”
听着这话,南溪斋弟子们的情绪如前一般低落,没有变化,明显事前便已经知道了。
“十年啊……”陈长生自言自语说道。
修道者的寿命要远超普通人,活过两三百岁很正常,那些境界高深的修道者,甚至可以活到六百岁以上,直至千岁。
对如此漫长的修道生涯来说,十年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红颜未必会老,人间依然不见白头。
但与世隔绝的十年,对这些南溪斋的少女们来说,依然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她们只能看到圣女峰的云雾,看不到外面的云雾,只能看见坪上的花树,看不到外面的花树。
她们只能看到自己,再也无法看到外面的人。
如果不去想这些,对陈长生来说,如果南溪斋合斋十年,意味着在这十年之内,离宫会失去最强的外援。
当初在奉阳县城,肖张说遇着了朝廷的使团,他想不明白为何,此时终于清楚了。
谁最愿意看到南溪斋合斋十年?当然是他的老师商行舟,还有大周朝廷里的所有人。
相王与无穷碧两大神圣领域强者,亲自带着使团前来,就是要确保这件事情能够顺利进行。
以此倒推,这三位南溪斋长老辈的道姑忽然结束云游回山,强行要求南溪斋合斋,必然也与商行舟和朝廷有关。
想到这里,他看了户三十二一眼,心想南溪斋发生了这样大事,为何国教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户三十二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用眼神表示立刻去查。
那些都是随后的事情,现在最紧要的是,他如何说服这三位南溪斋的师叔祖改变主意。
“能单独谈谈吗?”陈长生看着怀仁说道。
怀仁说道:“一切如陛下所愿。”
……
……
太阳正在落山。
因为桐江山游的这片秀丽山峦很高,所以很快太阳便触到了山影,有了些暮时的感觉。
陈长生站在崖畔,看着远处那轮落日,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错,确实是道尊派人找到了我们,然后亲自说服了我们,我们才会提前结束云游。”
怀仁站在他的身边,依然很年轻的秀美脸庞上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显得异常端庄圣洁。
“对弟子们来说,与世隔绝当然很难接受,相信圣女也不会同意,但我还是坚持要做。”
怀仁转身望向他,平静说道:“教宗陛下您也应该知道,合斋一共有三层意思,修道者合斋是闭关,本斋合斋是自绝于世,但最初合斋的意思是,南溪斋与离宫重新合为一体,如果不想最后这种情况出现,我只能选择第二种。”
陈长生说道:“首代圣女亲手所著的南溪闲窗里曾经说过最后这种合斋,字里行间都看得清楚,虽然南溪斋由她一手所创,但她依然期望着最终国教能够重新一统,我与有容想要做的事情,完全符合她的想法,有何不妥?”
“那是无数年前的事情,时间总会改变很多事,南溪斋现在自有传承,为何要断了传承,与离宫合为一体?更关键的是,如果按照陛下您和圣女的想法做下去,南溪斋极有可能踏入毁灭的深渊。”
怀仁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地说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和圣女,把南溪斋带进这场战争里。”
第881章 一场会写入史书的谈话
陈长生说道:“我从没想过把南溪斋置入险境之中。”
“陛下,我了解过您,如果是三年前,我相信您绝对不会这样做,但正如我先前所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
怀仁带着感慨的意味说道:“三年后的您已经不一样了,如果雪岭那夜没有死那么多人,如果凌海之王没有去松山军府,如果您没有去汶水城,如果您这时候没有站在我的身旁,我或者会相信您的话,但现在不行。”
“整个大陆都知道您想做些什么。”
“从松山军府到汶水城,您就是想把道尊与朝廷在京都外的援力争取到您的麾下,您甚至成功地改变了唐家的态度,那么您又怎么会放过圣女峰呢?”
“您有没有想过,为何所有人都知道您想做什么,道尊却没有阻止您?因为他不需要在意,因为就在你试图斩断他的那些臂膀的时候,他的眼光早在数年之前便已经落在了这里,落在了原本应该是您最强外援的圣女峰上。”
陈长生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学生造反,百年不成,就算让您坚持到最后,人族世界分裂,魔族趁乱南下,到那时候,您怎么面对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的信徒,怎么面对道旁的白骨,怎样面对国教的列代教宗?放弃吧。我在京都与道尊谈过,他答应我,只要您愿意放弃教宗之位,可以在南溪斋或者离山随意修行,保你平安。”
怀仁用前辈看着晚辈的怜惜眼神看着他,想要听到自己期待的答案。
陈长生平静地说道:“我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怀仁显得有些失望,说道:“你为何一定要与自己的老师做对呢?”
从三年前他背着天海圣后从天书陵上走下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便是很多人想知道的问题。
像凌海之王、司源道人、葱州军府甚至是离山剑宗,都有警惕甚至敌视朝廷与商行舟的理由,但他没有。
无论是以历史的眼光来看,还是站在黎民百姓或是官员的立场来看,商行舟都没有太多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在天书陵之变前后,他使用的手段很厉害,但要成大事者,谁都会如此。
他确实用了周通,但在周通死时,他颁出了圣旨,列出了周通的十余项罪状。
如果他们师徒之间必然会发生一场战争,陈长生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自己站在正义的一面。
当年他对教宗师叔说过,老师不会让他活下去,所以他必须反对他。
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但他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变过。
雪岭那夜的战斗,变成废墟的湖园,就是最明确的证据。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那他没有资格、更不应该把整个国教,包括松山军府、葱州军府、唐家、离山剑宗、圣女峰甚至整个大陆都拖进这场必然惨烈的战争里,就像怀仁说的那样,哪怕他是教宗,是大陆最有权势的人。
陈长生当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画面。
但他知道如果不想那样的画面真的发生,就要做好那画面真正发生的准备。
退让与妥协并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那是投降,人类与魔族的战争进行了这么多年才得出的真理,现在看来已经被很多人忘记了。
他现在是教宗,所以他要为国教甚至整个人族世界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如果所有人都是这样想我,那么所有人都错了。”
远方的原野上,桐江画出的线条越来越暗,陈长生看着那边平静说道:“我做这些事情不是要想要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心心念念想着要杀他,哪怕他这么多次想要我死,我依然没有想过要杀死他。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师父,而是因为我知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我想杀他,那么整个大陆都会陷入混乱之中,我之所以做这些事情,只是要保证国教拥有抗衡朝廷的能力。”
怀仁说道:“既然如此,为何您还要国教去抗衡朝廷。”
陈长生说道:“师叔当年对我说过,善良的人们更要警惕……警惕需要拥有相应的能力,不然就会变成笑话。”
怀仁明白了他的意思,叹息了一声。
“圣女峰远在天南,离宫却在京都,离皇宫很近,我们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就像当年天海圣后执政,如果没有师叔,谁也不知道暴政的狂潮会掀翻多少宅院的屋顶,湮没多少无辜者的性命。”
陈长生说道:“现在的朝廷需要一个能够制衡它的力量,现在的师父他老人家需要一个能威胁他的存在,不然朝廷就会乱来,师父他会变成一个怪物,师叔当年选我做教宗,就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带领国教众人把这个角色扮演好。”
怀仁说道:“可是您现在做的事情已经不止于警惕,更像是准备发动一场战争。”
“松山军府和唐家依然只是警惕,或者说警告。”
陈长生说道:“朝廷和师父做错的地方,如果自己不能纠正,我和国教会替他们纠正。”
怀仁说道:“您的所谓纠正,就是杀人夺权?”
陈长生说道:“杀人是因为像宁十卫、朱夜、天海沾衣这样的人就应该死,唐家二爷勾结魔族,更应该死,夺权是因为国教需要这些权力,更重要的是,朝廷和师父已经证明,他们选用的这些人没有资格掌管这些权力。”
怀仁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如果朝廷继续犯错呢?如果道尊坚持这些手段呢?”
陈长生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说道:“那我只好想办法推翻他的这个朝廷。”
怀仁轻叹一声,说道:“最终还是回到了这条残酷的老路上。”
陈长生说道:“殊途可能同归,但踏上旅程的原因并不相同。”
怀仁说道:“如果最终还是一样的结局,起因重要吗?”
“自卫杀人与杀人抢劫之间的区别很大,这很重要,我必须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陈长生说出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