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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十六摇头说道:“放心吧,这么硬的石床,我以后再也不睡了。”
二人简单洗漱后,几盘简单的食物摆上那张朴素的方桌。
唐三十六看着那些清粥小菜,很自然地想起自己与陈长生当年在李子园客栈里的相遇,然后又想起来国教学院早期轩辕破做的可怜的无味的食物,不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停箸不食,可能是因为食物不够好,也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够好,比如正在忧心着什么。
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问道:“昨天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陈长生没有理他,继续吃早饭。
唐三十六继续盯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终于结束了用餐,放下碗筷,接过安华递过来的湿巾,仔细地把脸与手擦洗了两遍,然后端起杯里名贵的岩茶饮了口,又吐回紫铜浅盘里。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啧啧了两声,说不出的嘲弄。
陈长生说道:“这样的声音真不应该从你的嘴里发出来。”
唐三十六出身豪富之家,自幼过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奢华日子,便是宫里的平国公主只怕在这方面都及不上他,就算要讥讽陈长生的教宗生活,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我怎么觉得你想说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长生认真说道:“你误会了。”
唐三十六很是无奈,说道:“这时候总可以说了吧?”
陈长生问道:“有容与陈留王自幼便在宫中相识,难得回京一趟,约着见面,很是正常。”
唐三十六说道:“我提醒过你很多次,要警惕陈留王这个人。”
在过往数年的京都生活里,陈留王曾经给予陈长生和国教学院很多帮助以及早期最珍贵的善意,所以陈长生对这位皇族贵孙的印象很好,而且以前他想不到陈留王有任何要针对自己的理由。
但现在看起来,那个理由已经很充分。
因为他有可能成为大周皇朝的太子。
如果余人死去。
陈长生明白唐三十六的警惕与不安。
但是师父怎么会让师兄出事?
“你应该能想到,徐有容昨夜进皇宫的目的。只要商行舟动了疑心,时局自然生乱。”
唐三十六用最直接的言语破掉陈长生用沉默伪装出来的平静。
陈长生望向窗外那片晦暗的天光,说道:“可是她为何要这么做?”
唐三十六说道:“我相信莫雨已经提醒过你。”
陈长生想着莫雨那天夜里对自己说的话。
有容做这些事情,就是为了替天海圣后复仇吗?
哪怕洪水滔天,哪怕天崩地裂,哪怕生灵涂炭?
“不是这样的,至少,不是这样简单。”
陈长生收回视线,望向唐三十六说道:“她对我说过,如果真要做什么,会告诉我。”
早饭后,唐三十六便回了国教学院,他要与汶水尽快联系,以面对京都突如其来的乱局。
徐有容来了离宫。
看着伴着渐盛天光而至的美丽女子,陈长生忽然有些紧张。
“昨天夜里与你师兄聊了一整晚,有些累。”
徐有容以手掩唇,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呵欠。
陈长生注意到她清丽眉眼间挥之不去的那抹疲惫,不由有些心疼。
“那你赶紧歇会儿。”
徐有容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陈长生说道:“如果你愿意对我说,自然会说。”
徐有容微笑说道:“所以我们去外面走走吧,看能不能让精神好些。”
……
……
昨夜的洛阳城异常寒冷,寒潮随着风由东而西,今晨的京都也急剧降温,再次落了一场雪。
陈长生与徐有容走在被风雪笼罩的离宫里,教士与执事们远远地避让开来。
偌大的广场上只有他们留下的脚印,画面显得有些清冷。
徐有容背着双手,在殿宇之间随意行走,四处打量,显得颇有兴致。
从气质上来看,她就像是一个归老乡间偶起念头去买菜的退休老臣。
这让陈长生觉得有些好玩,然后又觉得很可爱,接着他想起了天海圣后也喜欢这样走路。
徐有容停下脚步,伸手把他鬓畔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然后笑了笑。
陈长生有轻微洁癖,做事最是认真,满头黑发向来一丝不乱,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
这只能说明,今天他的心情也有些乱。
“昨天我约了陈留王去国教学院,本想着是和你一道见,但那时候你有事,所以我就见了。”
徐有容说道:“我对他说,我夜里要进宫,希望他能够抓住这个机会。”
陈长生没有想到,这个话题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展开,下意识里问道:“机会?”
“对他与相王来说,你与商行舟之间的裂痕本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徐有容说道:“但你我的实力不够让时局变乱,所以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陈长生说道:“除非你能说服师兄站到我们这边。”
徐有容说道:“是的,所以他一定会去洛阳,找商行舟说这件事情,甚至会帮助我完成这件事情,说服你的师兄站在我们这一边,至少要说服商行舟相信你师兄会站我们这边。”
陈长生说道:“我们如果失败,便是他与相王的机会。”
徐有容说道:“不错,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这样会死很多人。”
“娘娘曾经说过,以战斗求和平,则和平存。”
徐有容说道:“我寻求的便是流血最少的方法……”
离宫深处忽然响起悠远的钟声,打断了她的说话。
数只红雁破风雪而起,向着远方飞去。
殿角远处那些恭谨望着他们的教士执事四处望去,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忽然面露喜色。
第1063章 一个好人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匆匆赶了过来,看到陈长生身边的徐有容,微微一怔,然后露出喜色。
他们二人是国教新派的代表人物,因为天海圣后的关系,自然对徐有容极为亲近,只是行完礼后,他们脸上的喜色便即敛去,对陈长生说道:“茅院长出关了。”
前代教宗在位时,至少有三位风雨听从离宫的命令,现在一个都没有了。所以茅秋雨出现突破境界的希望,对离宫而言意义极为重大,甚至可以说是这段时间离宫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他出关,便意味着破境成功,成为了神圣领域强者。
对国教来说,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的神情有些凝重。
过去的这些年里,茅秋雨对陈长生与国教学院多有照拂,陈长生继任教宗之位又离开京都之后,他更是成为了陈长生意志在京都里的具体执行者。
问题在于,茅秋雨终究是国教旧派,而且他现在越过了那道门槛,便不能再以寻常视之。
这段时间,国教新旧两派矛盾重重,陈长生前日刚回京,便对教枢处进行了清洗。
茅秋雨知道这些事情后,会有怎样的想法?
……
……
冬天眼看着便要过去,天气却没有转暖,反而变得更加寒冷。
如刀般的寒风拂着鹅毛般的雪从天空里落下,把十余座宫殿尽数染白。
徐有容说道:“能让我先见见吗?”
凌海之王望向陈长生。
他当然知道教宗与圣女之间的关系,但这件事情太过重要。
茅秋雨破境成功,在国教的地位会变得完全不同。
如果他不能被教宗陛下说服,那么今天会是他突破神圣领域的第一天,也必须是最后一天。
看着风雪那边的茅秋雨,看着他披散在肩头的花白头发,还有被风拂动的两只衣袖,陈长生想起当年在青藤宴上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情形。
那时候的茅秋雨是天道院的院长,也是落落的第一位授业恩师。
陈长生还想起了很多事情——天书陵外茅秋雨抱着荀梅遗体老泪纵横,诸院演武时茅秋雨在茶楼里静坐无言,当他去杀周通的时候,茅秋雨的马车出现在那座开满海棠花的院外。
这些年里,茅秋雨没有说太多话,做太多事,但一直默默地站在他与国教学院身后。
可能是因为教宗师叔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梅里砂大主教的请托。
但无论是哪种,茅秋雨都对他极好。
陈长生伸手拂散面前落下的雪花,也拂走了那些多余的念头。
他望向徐有容说道:“那你去吧。”
司源道人神情微异,但不敢抗命,那些隐于风雪之中的国教强者与阵法尽数退走。
……
……
风雪里的那座道殿安静了很长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有容走了出来,对着陈长生微微一笑。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同时松了口气。
徐有容在风雪里离去,应该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陈长生走进道殿,与茅秋雨并肩站在窗前,望向风雪里的离宫。
离宫里很是安静,雪地里没有什么足迹,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的身影显得非常清楚。
“人越来越少了。”
茅秋雨的神情很是感慨。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
当初的国教六巨头,最先离开的是梅里砂,接着便是牧酒诗被前代教宗废掉国教功法、逐出离宫,白石道人在汶水被处死,昨夜桉琳大主教也黯然去职。
现在就算加上茅秋雨本人与户三十二,也无法凑齐离宫大阵需要的人数。
更何况茅秋雨也即将离开这里。
陈长生说道:“师叔让我来做这件事情,那么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做的。”
这件事情指的是以教宗的身份执国教神杖。
有些事情指的是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比如那些离开。
“听闻昨夜您说过一句话。”
茅秋雨说道:“您将承受所有您应承受的罪名?”
陈长生说道:“是的。”
茅秋雨转身望向他的侧脸,说道:“可是谁有资格来判定您是否有罪呢?”
陈长生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给出了一个让茅秋雨意外的回答。
“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师父和师叔这个问题呢?”
他没有说民心,也没有说历史,更没有说人族的将来,而是提出了一个反问。
茅秋雨注意到他的眼神很认真,神情很坚持,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陈长生也没有想过能够得到答案,继续说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年轻?唐三十六曾经说过,年轻就是正确,这句话并不正确,因为正确与年龄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年老也不代表正确。”
茅秋雨说道:“见的多些,经验多些,或者能够少走些弯路。”
陈长生说道:“两点之间,直线最近,自然不弯。”
这说的是他的剑,来自王破的刀。
“锐气固然重要,但治天下如烹小鲜,不可轻动。”
茅秋雨看着他认真说道:“这便是前代教宗大人的道。”
前代教宗与天海圣后及商行舟二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
他不在意国教新旧两派之争,也不在意陈氏皇族与天海圣后之争。
他只支持能够让天下局势安稳的做法。
二十多年前,商行舟密谋叛乱,眼看着天下大乱,所以他反对。
二十年后,天海圣后始终不肯归政于陈氏皇族,眼看着天下必乱,所以他反对。
茅秋雨看着风雪深处那个渐渐行远的身影,说道:“圣女这样做,必然会让天下大乱,若换作前代教宗,一定会全力阻止,如今我却选择视而不见,真不知是对是错。”
刚才徐有容说服他时,进行了一番非常复杂的推演计算,然后说了一句话。
“既然两袖清风,何妨袖手旁观。”
两袖清风,是茅秋雨的道号。
“其实我一直以为,师叔当初的做法不见得正确。”
陈长生想着天书陵那夜,教宗师叔站在南城贫民区的积水里,一面与天海圣后对战,一面还没有忘记护住那些无辜的百姓,便觉得很是敬佩感动,又有些复杂的感觉。
教宗师叔是好人。
但好人就应该这么辛苦吗?
茅秋雨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认真劝说道:“陛下,我们还是应该做一个好人。”
“不用做好人,因为我本来就是好人。”
陈长生看着他神情认真说道:“只是我希望好人能够有好报。”
第1064章 简单任务
施恩不图报,甚至不愿意让世人知晓、情愿背负所有的罪,哪怕永劫沉沦,这是圣人。
陈长生是教宗,教宗当然是圣人,问题在于,他不想做圣人,只想做个好人。
但好人一定要有好报。
陈长生执着于此,是因为他见过太多反例。
天海圣后与商行舟可以被称为野心家或者阴谋家,总之不能用好人来形容。
教宗师叔是好人,所以他活的最辛苦,而且无论那场战争是何结局,他都是要死的。
别样红也死了,王破也好几次差点死了,好人果然不容易长命。
难怪苏离不愿意做一个好人。
陈长生说道:“我亲眼看着别样红死的。”
茅秋雨有些感慨。
陈长生接着说道:“我要当好人,还要有好报,只凭我自己很难做到,我需要人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