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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第6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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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脸有些憔悴,没有了平时的英气,所以显得苍老。

最重要的是,眼神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平静。

挑起的眉与故作冷漠的眼之间,王霸之气一览无遗,看着好生愚蠢。

就像当年那位年纪最小的王爷,在百草园里扭曲着眉眼,在叫嚣着什么。

最终还不是被乱箭射死了。

嗯,楚王死的时候,也是满脸血污,很难看。

接下来自己去哪里了?

是的,我去了皇宫,把陛下的意思转告给了太祖皇帝。

太祖看似肥蠢,其实绝顶聪明,怎么就看出了自己的杀意呢?

陛下实在是太过仁慈,那天夜里就该杀了王之策,何必留他一命?

没了他,难道就败不了魔族?真是莫名其妙。

陈玄霸那般惊才绝艳,楚王那般雄才大略,陛下不都是忍痛灭了?何惜一个书生?

商行舟的思绪从过去飘了回来,视线也从远方收回,落在了陈长生的脸上。

陈长生的脸上也有血,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显得很干净。

而且这张脸很平静,在上面看不到任何畏怯。

商行舟有些生气。

陈长生说的那句话让他很不舒服。

陈长生的平静更是让他无法接受。

他问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陈长生说道:“师父,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多怕死。”

十岁那年,商行舟对他说了那句话后,他难过了很长时间。

有很多个夜晚,他蒙在被子偷偷地哭。

隔着被子拍着他的背哄他的是余人。

但商行舟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但是想的次数多了,怕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陈长生接着说道:“说起来,这还真要感谢您为我安排了这样的人生。”

商行舟说道:“那时候你确信自己活不过二十岁,每天都是在向死而生,自然容易战胜恐惧,如今你已逆天改命,能在世间逍遥千年,甚至有很大机会能见大自由,那你为何依然不惧?”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惧还是如何,大概也只有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陈长生说道:“我会帮助您看清楚自己,您也可以帮助我看清楚自己。”

他人是地狱。

死亡是明镜。

可以正衣冠。

可以明心意。

……

……

时间缓慢流逝。

枫树静。

商行舟还没有动手。

“放手吧。”

王之策说道。

既然不动手,何不放手。

这句放手有两个意思。

放开落在陈长生颈上的手。

对这个世界放手。

商行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您是不是觉得这样放手很没有面子?”

唐三十六忽然笑了起来,然后用力地打了自己的右脸一巴掌。

啪的一声,非常清脆,而且响亮。

唐三十六的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看着商行舟非常认真地说道:“您看,面子算什么呢?”

商行舟还是没有说话。

在有些人看来,唐三十六的行为只是想要扰乱商行舟的心神,本质上是胡言乱语。

陈长生不这样认为,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刚才他已经说过,像商行舟这样永远正确的人,根本不可能认输。

这个事实,让他觉得有些疲惫,或者说无趣。

他对商行舟说道:“您怎么就不能学着认输呢?”

“我没有输,为什么要认输?不要忘记,一千年来,我始终都是赢家。”

商行舟傲然说道:“哪怕我曾经低估过天海,犯了错误,但最终还是我赢了。”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问道:“如果不肯认输,那么认错呢?”

场间很安静。

人们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您坚持不肯认输,那么可不可以认个错?”

陈长生看着商行舟很认真地问道。

商行舟神情微怔。

“三年前在国教学院,那夜也在下雪,我当时对您说,我们之间是你错了。”

陈长生说道:“既然错了,那你为什么不认错呢?”

不说胜负,那便来说对错。

究竟是谁对了,谁错了。

不认输,那么会认错吗?

商行舟沉默不语。

陈长生看着他问道:“师父,要你认个错,就这么难吗?”

商行舟静静地看着他,缓缓松开手。

没有人上前,因为二人离的依然很近,只需要一伸手,便能触到对方。

接下来,陈长生说了几句话。

“在天书陵里,我就对您说过,也许到最后的时刻你才会发现自己真心想要的是什么,刚才就是最后的时刻。”

“您问我为什么要安排这场对战,这就是答案,我想请您直面自己,也许有些难看,但那是真实的。”

“你不想杀我,你从来都不杀我,因为你知道你是错的。”

“从二十年前开始,您所做的与我相关的一切,都是错的。”

……

……

第1118章 诸君看吧

……

……

这些天南方使团借大朝试北来,徐有容带着南溪斋摆明阵仗,京都洛阳之间风起云涌,朝堂原野雷霆渐显,陈长生一直没有任何表态,静坐石室悟剑,直到今朝忽然发力,借势而行,为的就是逼商行舟答应与自己一战。

这整个过程,真可谓是殚精竭虑。

他当然想要取得这场对战的胜利,但更重要的是这场战斗本身。

他要通过这场战斗把商行舟逼至悬崖边缘,逼入最极端的情境里。

他要商行舟真切地感受到了失败的危险,感受到异样的眼光,感觉到万事皆空的惘然前景。

如此商行舟才能直面自己,才能看见隐藏在青色道衣下的小,才能正视他没有看过的内心。

商行舟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究竟是怎样看待与陈长生有关的一切?

陈长生说的那几句话,就是他对商行舟的看法。

你不肯认错,但其实早就知道自己错了。所以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尝试过自己动手,只是让天海家的人、让大西洲的人来杀我,因为你根本不想杀我,虽然这个事实或者你自己都不清楚。

这个看法其实有一定道理。

以商行舟的修为境界,以他如老松般的意志,即便教宗死前留下了很多制约,即便陈长生有很多帮手,非常小心,如果他真想杀死陈长生,又怎会数年时间没有任何成果,像白虎神将的行为甚至更像是笑话。

这就是陈长生想要商行舟看到的真相,他的真实心意。

商行舟看着陈长生没有说话,眼神很冷漠。

他仿佛看着的并非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一个鲜活的生命,而是盆子里的一些杂草,一颗泛酸的果子。

陈长生说的话是真的吗?

那些年在西宁镇旧庙,用稀粥小鱼把陈长生喂大的是余人,教育陈长生的还是余人。

商行舟待陈长生并不亲近,很少管教。

原来不是因为他对陈长生没有感情,而是怕动感情?

这些年,整个世界都知道他不喜欢陈长生,却不明白为什么。

原来那些嘲弄、轻蔑、不屑都不是真的,他只是想保持距离,如此才能硬着心肠?

可最终,陈长生还是成了他道心上的那道阴影。

怎样才能抹掉那道阴影,怎样才能填平?

杀死陈长生也不行,因为那些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或者,就像陈长生说的那样。

认错?

数道视线落在商行舟的脸上。

商行舟看着陈长生笑了起来。

笑容里有着毫不遮掩的嘲讽意味。

“你想的太多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国教学院外走去。

青色道衣被鲜血染的尽湿,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墨花的莲花,在风里缓缓的摇摆。

看着渐远的那道身影,陈长生沉默着,没有说话。

直到最后,依然没有谁认输,但谁都知道输赢。

他战胜了自己的师父,世间最强大的那个人。

他获得的不止是这场对战的胜利,也是师徒之间这场精神之争的胜利。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是王者的荣耀。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枫林阁的废墟间,不,应该是整座国教学院里都应该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并没有,因为陈长生保持着沉默,紧紧地抿着嘴,非常用力,以致于嘴唇显得有些苍白。

离他最近的是徐有容。

看着他的沉默,徐有容眼里的欢喜渐渐淡去,变成很淡的怜惜。

“我从来没有想到,你居然很擅长说话。”

她微笑说道,想要安慰他此时的心情。

今天陈长生对商行舟说了很多话,心神激荡之下,话语显得有些锋利。

“那是因为你和他平时聊天太少,不然你就会知道他最擅长的就是怼人。”

唐三十六说的眉飞色舞,根本没有嘲弄陈长生的意思,满脸的与有荣焉。

接着,他转头满脸不耐说道:“要我请吗?”

对方没明白他的意思。

唐三十六说道:“都已经打完了,你还杵这儿干嘛?还不赶紧走,我可不打算请你吃饭。”

他是国教学院的院监,当然有资格迎客或者逐客。

问题在于,他这两句话的对象是王之策。

就算是太宗皇帝或者是天海圣后,都不会对王之策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说话。

更没有人会对王之策用杵字。

王之策摇了摇头,转身向国教学院外走去。

“摆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给谁看?还不是输了!”

唐三十六往地上啐了口。

王破走到陈长生前,看了看他的脸,确认没有什么事,就此告辞。

自始至终,没有交谈,更没有感谢,就是这般淡然。

当年浔阳城,去年汶水城,今年京城,都是如此。

陈长生转身望向徐有容,说道:“我赢了。”

徐有容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说道:“很了不起。”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又说道:“我没哭。”

徐有容伸手抹掉他脸上的灰尘,有些心疼说道:“这也很了不起。”

陈长生望向远处。

那边的院墙已经垮了。

那件明黄色的皇袍,在阴暗的天气里非常醒目。

余人就站在那里。

……

……

百花巷里一片死寂。

人们被最终的结果震惊的无法言语。

没有人离开,也有太过震惊的缘故,还有一些原因是因为国教学院的门还关着。

皇帝陛下与教宗大人正在里面谈话。

这场战斗之后,再没有人能够阻止这场对师兄弟相见。

只是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内容?

国教学院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

陈长生走了出来。

短剑系着。

头发有些乱。

满身都是灰与血。

眼有些红。

看着很疲惫。

甚至狼狈。

但没有人敢这样认为。

徐有容走在他的左手边。

唐三十六在他身后。

凌海之王郑重行礼:“拜见教宗陛下。”

离宫教士纷纷拜倒,行礼。

最初声音有些稀稀拉拉,渐渐密集,整齐。

跪倒在地的人越来越多。

有国教骑兵,也有玄甲骑兵。

朝中大臣们也跪到了地上。

十余位王爷相视无语,最终还是慢慢地跪了下去。

陈长生向巷外走去。

人群纷纷跪下。

如潮水一般。

淹没京都。

直至整座大陆。

第1119章 年轻人的时代

……

……

唐三十六没有随陈长生和徐有容离开。

他站在国教学院门前,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如退潮一般迅速散去。

百花巷很快恢复了平静。

苏墨虞带着国教学院的教习与学生陆续返回。

看着已经变成废墟的枫林阁、垮塌的断墙、乱糟糟的树林以及那些清楚的战斗痕迹,想象着就在不久之前的那场惊天之战,众人的情绪难免有些异样,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当然,这是一场美梦,因为现在的国教学院是离宫一派。

苏墨虞没有理会教习与学生们荡漾的心情,也没有急着去安排整修事宜,而是更关心别的事。

“没什么事吧?”

他盯着唐三十六的眼睛问道:“我看他的眼睛红的厉害。”

这句话里的他自然说的是陈长生,苏墨虞担心他是不是伤势太重。

唐三十六摊手无语,心想陈长生与皇帝陛下抱头痛哭的事情也要告诉你吗?

……

……

安静的偏殿里,流水落入池中,叮咚作响,水瓢在上面无序地飘动,就像是野渡无人的一只舟。

王之策的视线离开水池,望向殿外。

天还没有黑,天光落下,景物非常清楚,但他没有看到吴道子。

天地间有一抹白,非常圣洁,像雪也像莲花,那是徐有容。

她站在光明正殿门前,歪着头向里面张望着,看着很是可爱。

凌海之王等人陪同着她,沉默不语,准备着战斗。

几年前,这样的画面就已经出现过一次。

那次陈长生自寒山归来,身受重伤,与教宗在那方静殿里谈话。

当时徐有容随时准备出手。

今天很明显,她也在随时准备出手。

哪怕今天坐在陈长生对面的是王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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