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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来人是陈长生,中年妇人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只是看着黑羊微微挑眉,似乎不赞同它把他带到这里,黑羊或者是猜到她不想打扰,把陈长生带到秋林这边后,便转身离开,根本不与她的目光接触。
笃笃轻响,妇人的手指轻敲石桌。
陈长生坐下,端起茶壶把两只茶杯斟满,恭恭敬敬把其中一个茶杯端到妇人身前。
妇人用两根手指端起茶杯,就像在河边拾起一颗石子,送到唇前缓缓饮着。
陈长生用两只手端起茶杯,就像捧起一颗夜明珠,送到唇前轻轻吹气。
妇人看着他这模样,无声而笑,神情说不出的洒脱自然,似是在笑他太过小心翼翼。
“太烫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然后想起她不会说话,好像也听不到声音,把茶杯放到桌上,比划了几个手势。
然后,便是喝茶。
和那夜第一次在百草园相遇一样,妇人与少年没有做什么交谈,只是对坐饮茶,目光都很少落在对方的身上。
陈长生很习惯这种气氛,这让他再次想起自己的师兄,不知道师兄现在在西宁镇旧庙过的如何了,什么时候才会愿意来京都。
他并不知道莫雨已经派人去过西宁镇,那里已经人去庙空,计道人和他的余人师兄,都不知道去了何处。
陈长生的目光落在中年妇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一直想着要进皇宫去见那只黑龙,却始终不得其路,这种事情,也没办法拜托那只黑羊……今夜猜着这位中年妇人在皇宫里的地位非同寻常,他忽然想请教一下对方,怎样才能偷偷溜进皇宫?您可曾听说过一条黑龙?
无论怎么看,他这么做都是在找死——对一位身份神秘的皇宫贵人询问如何溜进皇宫,更要打听像黑龙这种层级的绝对禁忌,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会愿意告诉自己,而且不会伤害自己。
他自幼和余人师兄在一起生活,一直觉得聋哑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他看着这位妇人便容易想起师兄,觉着亲切,觉得可以信任,就像很多人看到他的第一感觉那样,而且那天夜里她伸手轻抚他的脸的时候,让他想起一个很久没有想起的人,或者说,一个很久没有想起的名词。
他是孤儿,那两个人或者名词从来都不存在于他的生命里,自然很难想起,自然很容易很久都没有想起。
茶壶里的热茶永远倒之不竭,茶杯上的热雾永远无法消散,只是随着夜风微起,那些水雾有些飘散。
陈长生的双手,在身前快速的变化,表达着他的意思。
妇人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动作,先前宁静的气氛已然被寒冷所取代,很明显,因为陈长生的问题,她有些不悦。
当陈长生问完黑龙的事情后,她举起右手,用三根手指在夜风里随意划了几下。
她手指的动作如清风般难以捉摸,如果不是陈长生目力敏锐,而且非常专心,根本无法看清,更不用说明白她的意思。
当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
她问陈长生:你不怕死吗?
陈长生比划说道,自己不想死,但承诺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且自己可能马上面临一些比较麻烦的问题,如果解决不好,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进入皇宫,再没有机会遇着那只黑龙,所以他才会冒险询问她。
秋林幽冷,妇人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无声而笑,比划道:看来你真的不怕死。
第一句不怕死吗,代表的是她对他的不悦与威胁,这一句不怕死,代表着她对他的判断。
这也正是她最欣赏他的地方。
妇人伸手在茶杯里蘸了蘸,在桌上写了个字,然后起身向皇宫走去。
黑羊不知道从园子里何处走了出来,跟在她的身后向林子里走去,回头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本想像上次那样,把她送到皇宫墙上那道密门处,但担心桌上那个字消失不见,只好留了下来。
茶是黑茶,汤汁浓赤,写在微灰的石桌上,非常清楚。
那是一个“冰”字。
陈长生有些不明白,抬头望去,哪里还能看得到那名妇人和黑羊的身影。
他和那名妇人无法交谈,说的都是哑语,这个字便是真正的哑谜。
……
……
第120章 北新桥
夜风穿林,拂面生寒,他清醒过来,才明白先前问那名妇人有关黑龙的事情,是何等冒险的举措,不禁有些后怕。便在这时,秋林那面隐隐传来轩辕破愤怒的声音。应该是属于陈长生的那份夜宵被唐三十六偷偷吃了。他笑着摇摇头,不再想那些问题,向国教学院走去。
那名妇人在石桌上留下的冰字,便是陈长生找到黑龙唯一的线索,这似乎也是一种考验——黑龙是玄霜巨龙,本身就与冰雪有关。
问题在于,冰是很常见的一种东西。尤其秋末将冬时节,京都各大河渠靠在石壁的地方,偶尔都能看到冰碴儿,更北些的地方,只怕河面上已经出现了盘石大的冰块,就算是盛夏时节,那些王公贵人的府中也备着冰窖,存着不少冰块。
对于走寒功路数的修行者来说,冰更是随处可见的东西,随便准备一个水盆,把手伸在里面,过会儿便会有满盆冰出现,像离宫这种地方,更是有专门的阵法不停制冰,以供教宗大人及那些高级教士享用。
陈长生发现了一些问题,因为冰在京都……太常见了。
在西宁镇的时候,深冬他时常和师兄去山上的溪边拾冰块玩,来到京都后,接触冰的机会相对变少,现在想起来,最有印象的一次与冰的亲密接触,还是和落落走出国教学院逛街的时候,两个人买过冰棍吃。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是盛夏时分,街上游人如织,无论是小姐公子还是走卒贩夫,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根冰棍,而在西宁镇、或是道藏里记载过的别的城市的夏天,都是极少看见的风景。
无论是修行者还是阵法,都可以很轻易地制出冰块,但绝对不可能把冰块变成如此廉价的事物,就算所有修行者放低身份、所有阵法全力开动,也不可能提供京都这么多人整个夏天的需要。
他走出国教学院,来到百花巷口井边的杂货铺里,问了问夏天的时候,他们的冰棍从哪里进的货,然后顺着这条线索,一直找到了新朝坊的一家甜品铺子,接着又找到了一家由朝廷严密管理的冰窖。
按照他调查所得,夏天时候,京都所有甜品铺子的冰块,都是从这家冰窖里买的。
这家冰窖位于西市胡同,院门看着极小,哪里看得出来,院中地底的冰窖里,竟能贮藏如此多数量的冰。
陈长生让唐三十六走了一遭,发现西市胡同这家冰窖里面没有隐藏什么阵法,同时也去四处打听了一下,确认这个冰窖确实是个天然的寒窖,据说通着京都地底的一条地下寒脉,所以才能源源不断提供冰块。
想尽办法把唐三十六赶回国教学院,陈长生在西市胡同里找了家简食铺坐下,拿着笔纸,开始做认真地绘图计算。
他当然不相信所谓地下寒脉的说法。按照水经注里的知识以及朝廷相关规制,以及唐三十六打探到的冰窖的大致方位,他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大致推算出来,冰窖最底处在哪里,那里有没有地下河,以及最关键的……寒意的来源在何处。
走出西市胡同,按照纸上的线条,他向前行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发现身旁的嘈杂声消失不见,愕然抬头,只见一堵高大的城墙出现在眼前,竟是到了皇宫前!
果然到了皇宫前。
看着宫墙里隐隐可见的飞檐,分辨着那些建筑,又以国教学院的位置作为参照,他大概找到未央宫的位置,然后闭上眼睛。他在脑海里开始行走,像青藤宴那夜一样,走到废园,进入寒潭,开始奔跑,一路奔跑,最终推开那扇门。
他睁开眼睛,向左后方一条道路拐过去,踏着满地金色的落叶,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宫城前的金秋,与离宫的青藤一般,都是京都著名的胜景,现在正是观景最好也是最后的时刻,虽然天气有些寒冷,游人还是很多。
他小心翼翼避开一个两手沾着泥巴的小孩子,礼貌地请一位老者先行,绕过几棵树,来到一口井前。
他知道这个地方叫北新桥,却是第一次知道这里有口井。
他探身向井里看了一眼,发现深不见底,但一丝潮意都没有,应该是口废井。
他抬头看了一眼高远的秋日天空,看着不远处游乐的民众,情绪非常震撼,相当复杂。
那条黑龙,居然被关在这里的地底?入口居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
……
……
北新桥不是桥,是一个地名。
为什么这里明明没有桥,却叫做北新桥?
关于这个事情,京都有一个很出名的传说。
相传很多年前,人族与妖族的联军与魔族在中原大地上血战,有一条强大的恶龙趁火打劫,来到京都作乱,残害生灵,滥杀无辜,无人能制,就在京都大乱之际,谁也没有想到,王之策从前线悄悄潜回京都,带领留守京都的诸位神将,联手击败了这条恶龙。
恶龙也是龙族,乃是世间最高级的神物,想要彻底杀死非常困难,而且据说这条恶龙身上流着龙王的血液,即便是像王之策这样的传奇人物,也担心杀死这条恶龙,会不会激怒隐世已久的龙族,又担心恶龙临死之前拼命给京都带来太大的灾难,所以决定给对方留一条活路——王之策要求那条恶龙接受人类的囚禁,以为赎罪,然后承诺那条恶龙,会在囚禁它的地面上修一座新桥,只要这座桥变旧,或者被洛水淹没,便把它放出来。
龙族的寿命漫长的难以想象,那条恶龙心想,一座新桥变旧,最多也不过数十年顶多百年时间,而且以它对京都水系的了解及天赋能力,很确定洛水每隔六十年便有一次大潮,再加上当时身受重伤,已然濒临死境,于是同意了这个条件。
恶龙投降,大周朝廷在皇宫之外设下极强大的禁制,把它囚禁在地底,却……根本没有在地面修桥。
洛水绕皇城而过,根本没有穿流此间,所谓的桥,不过是座假桥罢了。
王之策还做了一件事情,他把这里的地名,直接改成了北新桥。
这座桥,永远不会被洛水淹没。
这座桥,永远都是新的。
那条恶龙,永远都无法再出来。
……
……
陈长生坐在树下,目光落在书卷上,却完全看不进去。
树后,一位父亲正在给自己的孩子讲述这段传说。
那位父亲赞美着王神仙算无遗策,孩子们高兴地拍着手掌。有孩子问,这么说的话,那条恶龙现在就在我们脚下的地底?其余的几名孩子听着这话,有些害怕,大人们大笑起来,说道故事就是故事,难道还是真的吗?
陈长生也听过这段传说,却从来没有想过,传说竟然有可能是真的。
他望向不远处那口废井,情绪越来越复杂。
听过北新桥传说的人,都会痛恨那只恶龙的暴虐,赞美王之策的智慧,他却觉得那条恶龙好生可怜。
当然,传说既然有可能是真的,那条龙或者真的杀死过很多无辜的人,才会被王之策如此设计,他知道自己产生这种情绪,立场有些不稳,只是他毕竟见过那条龙现在的惨状,尤其是看着地面美丽的秋景,想着地底寒冷的石穴,难免有些同情。
白天的时候,北新桥的人还很多,远处宫墙下有禁军巡逻,宫墙上空,每隔一段时间,便有飞辇落下,偶尔还能看到远处的那抹火光,应该是薛醒川的坐骑火云麟,他知道现在没有办法下到地底,必须再等一段时间。
他低头继续看书。
落叶离开枝头,落在他的肩上,黄灿灿仿佛金叶子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周声音渐寂,暮色亦褪,夜色降临,他抬起头来,确认没有人注意着这边,走到那口废井边。
他知道不能有任何停顿犹豫,不然一定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所以他直接纵身而下,那片黄金般的落叶,飘起然后落下,落在废井口的边缘。
……
……
废井根本没有底,自然也没有淤泥,仿佛要直入虚空。这里没有任何光线,只有黑暗,陈长生就在黑暗的虚空里越降越快。跳进井里的时候,他双手抱着头,自幼被师父和师兄用药汤棍棒打熬出来的箸骨,确保先前与井壁的撞击,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伤害。
通过井底来到这片黑暗之后,风声呼啸擦脸而过,他不担心会直接摔死,因为他知道那条黑龙肯定感知到了自己的到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离那条黑龙越近,他仿佛就离青藤宴那夜的情绪越近,对很多事情都不再畏惧,甚至包括死亡。
他的人还在半空里,便听到了那道悠长绵远的呼吸,然后听到呼吸声轻微的中断。
黑暗中出现两团幽幽的神火,那是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