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前一段,有人议论张兆林只知捡陶凡的衣钵,搞他的庭院经济,没有任何新点子。领导就是要出点子呀。如今张兆林“两走工程”的思路一提出,立即得到地委一班人的赞同。陆专员说:“张书记这个思路很好,符合我区实际。”在非正式场合,陆专员还调侃道:“张书记很有思想,不愧为我们地委的张克思。”张兆林却很认真地表示:“这是全区干部群众实践的总结,是地委一班人集体智慧的结晶,这个工作思路得到了省里领导的充分肯定。”
可如今编顺口溜的人灵感来得特别快。西州一边在大肆宣传贯彻“两走工程”,一边就有人讲怪话了。说什么:“两走不两走,原地踏步走;工作往下走,领导往上走。”
这回张兆林真的发火了:“这像不像话?啊?!有的人只知道瞎议论,瞎指责,工作不干,怪话连篇。要对全体党员、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提出一条纪律,那些蛊惑人心的顺口溜,不准信,不准传,更不准编!要让一切涣散斗志的言论没有市场兜售!对乱七八糟的顺口溜,有些同志存在错误的认识,认为这是群众意见的反映。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个别别有用心的人编的。用民谣儿歌之类的东西来搞乱人心,自古就有先例。三国诸雄就经常采用这个计谋。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不允许这么胡来!有的顺口溜可能还是个别干部编的。让一般群众来编,编得了这么好吗?所以要特别指出,一旦发现党政机关工作人员编这种顺口溜的,要严肃处理!”
于是,根据张兆林的意见,地直机关组织了一次严肃认真的思想作风整顿。各县市积极响应,也搞了一次。省委组织部觉得这个做法很好。改革开放,不能忽视干部作风建设啊!于是,派人下来搞了次专题调查,写出一篇很漂亮的经验材料,分别登在省报和省委内部刊物上。当然,省委组织部的同志不知道有什么“工作往下走,领导往上走”之类的顺口溜。西州的经验一宣传,各地市也深感干部作风很有必要整一下。各地市都搞了,省直机关也不能太被动,也很认真地搞了一次。这样,张兆林倡议的干部作风整顿,成为全省学习的榜样。
王跃文《西州月》
二十七
张书记的肚子明显地腆了起来。孟维周原先似乎不曾注意,他是上次同张书记一道游泳时发现的。不久前,张书记到外面转了一圈,先是到北京跑几个项目,拜访了几位老同志,再到沿海考察。在鼓浪屿海滨浴场,孟维周第一次发现张书记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立即联想到涵养、度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之类的话。张书记也的确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现在干部的思想越来越复杂,背地里议论领导已司空见惯,对张兆林也很有微词。但孟维周注意到,一切难听的话,在张兆林那里,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不耿耿于怀。肯定会有很多告状信飞往北京,中纪委那里不用说,北京那些老同志手里也会有举报信的。张兆林在北京拜访了很多老同志汇,却没有流露半句怨言,这让老同志很放心。有位老同志高度赞扬道:“小张呀,家乡有你这样的好同志当书记,是群众的福气!全区干部群众能够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家乡大有希望。”孟维周当时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拼命地止住了。本来险些儿要脱口而出的爆发性的笑声,化作一种感激的微笑,柔和地荡漾在脸颊上。倒不是想笑话张书记的汇报不实在,这一点他也是不敢笑的。一失笑便会成千古恨。他是想起了一个很不雅的玩笑。有回坐在会场听报告,张兆林讲到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便有人悄悄儿说笑:“男女做爱时才真的是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啊。”孟维周还是个尚未开蒙的童男子,但他猜想男女间应该是那么回事吧。
张书记的确不在乎人们说三道四,他只一股劲儿地抓大事。凡是大事,都要抓得有声势,有影响。省报上隔三岔五便有西州的报道,这个偏远山区的知名度眼看着越来越高了。可有人看问题就是偏激,说所谓提高本地知名度,实则是张兆林自己出风头,捞资本!
最近,地区又办成了一件大事,即将开通程控电话。这是西州地区“两走工程”的关键性项目之一。实现“两走”,通讯太重要了。原计划用这个项目向“五一”劳动节献礼的,因故未能如期完工,便改为向“七一”党的生日献礼。可又未能完工,只得改向“十一”国庆献礼。张书记给地区邮电局向局长打过一次电话,很严肃地说:“再也不能拖了,‘十一’再有问题,你自己上电视台向全区人民交待。”邮电局虽是条条管的,却也不敢得罪地委。向局长说:“张书记,我用党票和职务保证,一定在‘十一’上午八时准时开通程控电话!”
现在是九月中旬,看进度是没有问题了。张书记开始考虑,怎样把开通程控电话这事搞得有声势一点。这是全区人民热切关注的大事呀!地区邮电局准备热热闹闹地搞一次剪彩庆典。张书记不同意。现在什么都搞剪彩,群众有看法,又落俗套。他指示邮电局再研究一个庆典方案。不等邮电局的方案出来,张书记自己有一个点子。他打算在“十一”上午八时拨通第一个电话,代表西州全地区人民向省委刘书记报喜,感谢省委、省政府的支持。电视台将直播张兆林打电话的实况,然后又在晚上黄金时间滚动播出。
张兆林叫来陆专员和吴秘书长谈这个想法。陆专员说:“这个点子好,又别致,又简单,又有意义。”
吴秘书长也说:“这样好,这样好。”
孟维周心想:是否也要附和一句,说张书记的策划很有新意?到底还是忍住了。不能讲策划。策划这个词,虽然在社会上早就很时髦了,但以往常常讲策划阴谋,官场很多人至今还把它当贬义词。要讲只能讲谋划、筹划之类。而谋划又有太过心计的意思,还是不妥;看来只有讲筹划,似乎筹字有极尽辛劳的含义。词典上当然不是这么解释的,词典上是死的语言,生活的语言才是活的,而官场上的语言又最精妙。所以还是讲筹划吧。可他还来不及讲,张书记已向吴秘书长做指示了:“省里领导很忙,吴秘书长辛苦一下,上省里跑一趟,向省委办公厅汇个报,征得刘书记同意。”
三天之后,吴秘书长从省城回来,向张书记汇报。省里领导的确很忙,联系起来还真困难,但事情总算落实得差不多了。
原来,吴秘书长先向省委谷秘书长汇报了西州地委的想法。谷秘书长对这种不搞排场,简朴办事的作风给予了高度赞扬,说:“我一定向刘书记转达你们地委的想法。”
吴秘书长在西州驻省办事处住了一晚,第二天再打电话同谷秘书长联系。 谷秘书长答复说:“刘书记原则同意。具体安排,请你们同刘书记的秘书伍秘书衔接。”
伍秘书也很忙,刘书记有多难找,伍秘书就有多难找。当天晚上十二点了,才挂通了伍秘书的电话。伍秘书毕竟是书记身边的人,很热情,说已上床睡了,还是爬起来接了电话。伍秘书说:“谷秘书长同我讲了这事。你们张书记准备在电话里讲什么话?”
吴秘书长说:“就是报喜,代表全区人民报喜,感谢省委、省政府的支持。”
伍秘书说:“这样吧,电话里扯不清,我明天清早七点五十在办公室等你,你将你们张书记要讲的话写上给我。八点我要跟刘书记出去。”
之后,吴秘书长连夜拨通了张书记的电话。张书记沉吟一会儿,一句一顿地说了几句。吴秘书长在这边飞快地记了下来。 他放下电话,又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吴秘书长对自己的字不满意,可又是深夜,外面打字店都关门了。便对办事处袁海说:“小袁,你的字怎么样?”袁海谦虚道:“不行不行。”吴秘书长却把笔和纸推到了他的面前。袁海就认真地抄了起来。吴秘书长看到小袁的字还可以,就放心了。可袁海刚写了半行,吴秘书长说:“等会儿,等会儿。”吴秘书长刚才猛然意识到,这稿子虽只有百把个字,总也得有个题目才是,不然,一个光头文章,怎么送上去?但这样的文章,吴秘书长还是平生头一次碰上,不知怎么处理。既不能标个某某同志在某处的讲话,又不能标个关于什么的报告,怎么都不伦不类。真是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了。吴秘书长踱着方步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想到了一个不算太如意的标题:十月一日张兆林同志给省委刘书记的电话。
忙完之后,已是凌晨两点多。
次日一早,吴秘书长同袁海一道准时将稿子送给伍秘书。伍秘书热情地握着吴秘书长的手,说:“好吧,等定下来再通知你们。坐下喝杯茶吗?”
吴秘书长起身告辞,说:“不了,你忙。我们办事处小袁随时找你联系行吗?”
伍秘书说:“行!行!”
张书记听完吴秘书长的汇报,表示满意,并指示吴秘书长,要他交待小袁,随时同家里联系。吴秘书长说:“交待了,交待了。”
同省里联系得基本妥当了,邮电局向局长跑来汇报,说剪彩活动只怕还是要搞,他们省局要来领导。这就让张书记为难了。省邮电局不好得罪的,地区的通信建设要倚仗他们支持。但如果同意搞剪彩,对省里又不好交待。省委谷秘书长对他们不搞剪彩是给予了赞赏的,而且向省委刘书记作了汇报。
张书记反复考虑了一会儿,表了个态:“原则同意搞剪彩活动。气氛要热烈,场面要简朴;不在排场,重在庆祝。”
张兆林私下却有一计,吩咐电视台,庆典活动的各项内容都要录像,但是电视上只出现张兆林向省委报喜的内容,而剪彩的场面不上电视。因为整个儿庆典活动都有省邮电局领导在场,如果不弄些摄像机去晃晃,他们说不定会有看法的。反正电视新闻那会儿,正是酒桌上觥筹交错的时候,省邮电局的领导看不到的。只要新闻报道上注意了,省委那头也好说了。不得已而为之,只好如此了。
很快就是九月三十号了,省委那边还没有最后的消息。办事处袁海一天一个电话回来。他打听到,刘书记上北京出差去了。原计划二十九号回省里,航班是上午十点四十到达。临时又因天气原因,改坐火车了,正点的话是三十号上午十一时到站。
三十号下午四点多了,袁海还没有电话来,吴秘书长着急了。他打电话给办事处,一个女孩回答说:“稿子已到手了,袁主任赶火车回来了。”
吴秘书长发火了,怪他们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报告一下,这边领导急死了。办事处的女孩吓坏了,忙说:“袁主任刚才急急忙忙交待一句就赶火车了。我刚准备打电话汇报,吴秘书长您的电话就来了。”
吴秘书长不听那么多了,忙跑去报告张书记,好让张书记放心。张书记拍了一下大腿,说:“这个小袁,脑子这么不活,不知道发传真过来?你看你看,越忙越乱。素质问题,素质问题啊!”
吴秘书长感到这事自己有责任,忘记交待小袁发传真了,便说:“也是也是,我交待过让他发传真过来的。一忙,可能忘了。不过还误不了事,火车是明天清早七点十分到站。”
次日清早,孟维周奉命接站。他很担心,因为这趟火车几乎没有正点过,有时一晚就是个把小时。今天若是这样,那就惨了。没有省里定的稿子,张书记怎么去打电话?又不能再打电话到省委办公厅去问那个稿子。问什么呢?难道问我们张书记怎么给省委刘书记打电话?
孟维周觉得省里办事也太死板了。不就是打个电话吗?弄得这么烦琐。张书记本来很会讲话的,这么一限制,还真不知怎么讲了。
果然晚点了。一打听,说是预计七点二十五到站。能在这个时间到还误不了事,一超过七点四十就危险了。
老天保佑,七点二十五火车终于到了。袁海老远就把手扬得高高的。孟维周也把手扬得高高的。但人多拥挤,袁海怎么也快不了。两人手一握,立即往小车跑去。一上车,袁海就将稿子拿了出来,交给孟维周。
孟维周接着稿子,说:“你发个传真过来不省事多了。”
袁海马上意识到自己忙个通宵,倒忙了个愚蠢,便掩饰道:“想过发传真,但听说最近机要局这边机子不行,收文效果不好。怕误事,干脆送回来算了。”
孟维周打开稿子一看,两页半纸,电脑打印的,格式像是相声脚本。一浏览,也就是些极平常的话。他不由得感慨道:“搞得太严肃了,太严肃了。”
袁海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