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知道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吗?”这话有损杨副书记的自尊心,他生气了,说:“我就是再不读书,这卿卿我我的诗还是看得懂呀?”
关隐达笑了。他见那位科长也在笑。他说:“杨书记,这我就要向你提意见了。你要办案子,还是事先要认真研究案卷。李白和王昌龄可都是男人啊。想必他们不是同性恋吧。”“隐达同志,你要认真对待。”杨副书记可能也感觉出自己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便不再追问那两句诗说明了什么,只是保持着严肃。
关隐达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事就有点邪了,还真有点文化大革命的味道。人们总说文化大革命太荒唐,在人类历史上再也不可能发生第二次。他从来就不信。他说中国一万年以后都可能发生文化大革命。过了好一会儿,杨副书记又问:“你们真的就是一般要好同学?”“我早说了,不是一般要好,是特别要好。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曾经是恋人,后来各自都成了家,却一直相互关心着。这有问题吗?”关隐达逼视着杨副书记。“那么,你说说,你给了这女人八万块钱是怎么回事?”
关隐达一听,就知道是指什么钱了,却故意装糊涂,问:“八万?我关隐达哪有那么多钱?有钱的话,送给自己朋友一点,好像也不违法吧。”“我想你是在装蒜。你当然没那么多钱,那是财政的钱。你以拨课题费的名义,送给肖荃丈夫八万。这不会错吧。”
关隐达没有精力发火了。他感到十分痛苦,长长叹了一声,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么说吧,这八万块钱,还是人家看着朋友面子,按最低标准收取的。谁有本事把国际一流专家请到我们黎南去替我们出谋划策,我们就是用掉全年财政收人的一半,也是划得来的。”“别这么夸张吧,老关!”
关隐达什么也不说了,起来收拾行李。说:“杨副书记,原谅我刚才的冲动。我知道你也是例行公事。不过我最近工作很忙,没时间陪在这里。我要说的都说了,你们再去调查吧。不过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我走了。”杨副书记劝道:“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要对自己负责。”
关隐达不理会,伸出手同杨副书记握了一下,走了。关隐达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点钟了。一进屋,就见小顾在家里等他。他便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了,不然小顾不会这么晚还在这里。他从桃园宾馆出发时跟家里打过电话,小顾知道他正在路上赶着。
关隐达洗了把脸,饭也不吃,就坐下来问小顾:“有什么事吗?”小顾看了看陶陶。陶陶马上说:“你俩说吧,我到里屋去。”小顾这才说:“你不在家这两天,县里谣言四起。我想是有人一手策划的,想先从舆论上把你形象搞坏。”“都有哪些谣言?”关隐达问。“说你去年去深圳时嫖娼被抓了,当时出钱私了啦。最近广东搞严打,你的事就暴露了。地委就找你谈话去了。还说你从财政拨款一百万给北京的情妇。说你的罪行轻者二十年,重者就难说了。我分析,这些事情,领导层都知道是假的,是谣言。可是群众不明真相,你在这里就不好工作了。这是有人故意在搅浑水。”
关隐达拼命地吸烟。他看上去显得很镇静,脑子里却在翻江倒海。当领导,时常有些谣言,这本不奇怪。俗话说,谤随名高。但这回分明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他对小顾表示感谢,让他放心,他不是那么容易叫人弄倒的。小顾走了,他就很高兴的样子,说:“陶陶,你不给我饭吃了?”陶陶就忙去给他做饭。问:“小顾说了些什么?”“没什么,有人搞小动作。才不管哩。”
吃了饭,关隐达叫陶陶先睡了,他有个文件要处理一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群众举报信,都是反映陈天王偷税和行贿的。他从中选了一封内容最翔实的信件,再认真看了一遍。只要搞掉陈天王,就会牵出一批人,正像有的群众说的,黎南要“改朝换代”!他原来本想再等一段来弄这事。现在他不顾那么多了,他必须马上反击!也怪,他当初被选为县长也并不怎么觉得有成就感,今天却似乎有些激动,像要干一件大事。关隐达提笔飞快地签道:建议立即逮捕陈大友!
王跃文《西州月》
四十三
这件事本来做得很机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还是慢慢传了出去。有人私下戏称这件事为“七月政变”。
黎南县的夏天是凉爽宜人的。关隐达却感到这个夏天特别烦闷。他被人大代表们戏剧般地推上县长的位置,可上面事实上不承认。他莫名其妙地当了快九个月的县长了,地委却一直没有任命他为县委副书记。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局势会发生好的变化,他似乎在等待情况最坏的那一天到来。他原来以为,只要抓了陈大友,黎南就会大洗牌。但是,他下达的逮捕令,没人理会。他找向在远发过几次牢骚,仍没动着陈大友半根毫毛。他当然没有想到会发生所谓“七月政变”。
夫人陶陶说他这几个月像是老了十岁。他对着镜子仔细看看,发现自己真的不像才四十二岁的人。眼角的血丝红得有些恐怖,脸皮像是塞进泡菜坛子里腌过的,胡子似乎长得特别快。心想镜子里这个人曾经被人称做美男子,真是滑稽。他只好每天早晨都洗个头,把头发吹得熨熨帖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这样显得精神些。他不能窝窝囊囊没精打采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县委书记向在远看上去对他很不错,见面总是握着他的手使劲摇晃说:“老关呀,放心,我是支持你的!”可他感觉到的只是向在远事事同他过不去。向在远精瘦精瘦,笑起来鼻子显得特别勾,眼珠子逼视着你,叫你心里没底。向在远同他一见面就这么笑,他就时常想起从小就听熟了的一句民谚:鹰嘴鼻子鹞子眼,挖人心肝抠人胆。
那年他刚调来黎南县,同向在远一见面,就想起前人这句老话了。但他心里却交代自己,不可以貌取人。后来见向在远对他真的还可以,便想前人的话的确妄信不得。现在回头一想,前人的话并没有错。只因当初向在远是县长,关隐达是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两人各管各的,相安无事。现在就不同了。
官场就像一盘棋,棋子之间相生相克,利害关系因势而变。那大炮这会儿同马共成犄角之势,等会儿只怕就让马蹩脚了。余博士他们帮助制定的黎南县经济发展规划被县委束之高阁。向在远关心的只是什么“公仆形象工程”。
关隐达倒不是认为公仆形象不该抓,只是看不惯向在远的官样文章。谁都知道做实事比做虚事难,所以很多人就专拣虚事做。虚事看不见摸不着,只须培养个把看得过去的典型,让新闻媒介一宣传,就出名了。于是上面派人来总结经验,外地派团来学习取经。你就一面布置现场供人参观,一面招呼人家吃好喝好。只要让人家吃好了喝好了,你的经验自然就好了。客人的酒嗝越是响亮,你的经验就越好。只要运气不坏,说不定你就发达了。官升一级。当年张兆林在西州搞了个“两走工程”,意思是要走出大山,走向世界。那几年这个工程被弄得轰轰烈烈,得到省里的肯定。
张兆林后来当了副省长,旋即又任省委副书记,下面的干部就暗自研究他成功的不二法门,认为“两走工程”帮了他的大忙。宋秋山是张兆林的衣钵弟子,自然得了真传。“两走工程”实际上就是对外开放,宋秋山就顺着这个思路搞了个“梧桐工程’,说是栽好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意思是创造一个好的对外开放环境。现在全区到处是“栽好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的标语。可是如今的事情,上面弄得热闹喧天了,到了老百姓那里,他们并不知道你们在瞎弄什么。
黎南海拔太高,山上不怎么长树,多是些低矮的灌木和草丛。有些不明白的老百姓就说怪话了:一九五八年要我们大炼钢铁,山上的树孙子都叫砍了;后来又要造梯田,我们把山挖了个底朝天;这些年山上好不容易蓄了些草了,又要栽梧桐树了!这山上栽得了梧桐树?栽了梧桐树就有凤凰来?凤凰就那么值钱?
当官的尽是些洋人!基层干部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读书人喜欢说什么解构主义,中国老百姓总是无意间解构着官方的神圣。干部们也懒得向群众解释什么“梧桐工程’,乐得听听笑话。他们知道,很多事反正都是“大年三十烧年纸——哄鬼”,还那么认真干什么?顺口溜早说了:认认真真搞形式,扎扎实实走过场!没有几个老百姓知道“梧桐工程”是什么玩意儿,但各级领导都说通过大力实施“梧桐工程’,广大干部群众的认识进一步提高,一个良好的对外开放环境正在形成。
黎南县太偏远了,经济又落后,对外来投资很难有吸引力。也不知当初宋秋山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听向在远介绍他们引进人才的想法,便萌发了大搞“梧桐工程”的宏伟构想。向在远想出出新招,提议在积极推进“梧桐工程”的同时,大力实施“公仆形象工程’。
向在远在县级领导联席会上对此做了深刻阐述,说明重塑公仆形象是多么重要。县委便成立“公仆形象工程领导小组”,向在远自任组长;下设办公室,组织部长任办公室主任;从组织部、宣传部、人事局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专门工作班子。
地委对黎南这个做法给予了充分肯定。宋秋山指出,黎南的做法是对的,他们为新时期加强干部队伍建设提供了很好的经验。动不动就是这工程那工程,这大概是当代中国独特的风景了。有些退下来的老同志看着不舒服,就说如今是知识分子当家,人人都是工程师,难怪工程多。工程眼花缭乱,老百姓觉得有趣,就编了顺口溜,说,领导真是行,一年一工程;山河年年旧,工程日日新。
关隐达也认为工程形形色色,未免显得庸俗。但到底还算是工作方法,也无可厚非。可总拿工程二字故弄玄虚,玩官样文章,就有些庸俗了。其实明眼人都清楚,这股风的鼻祖就是张兆林。张兆林的成功很让一些人兴奋,他们发现如今升官原来这么容易。下面很多领导便暗自效法张兆林。他们觉得张兆林当那几年地委书记并不怎么费力,却上去了。举重若轻,举重若轻啊!便很有一些基层的头头脑脑自以为从政多年,终于找到了诀窍,步态更加从容起来,笑容更加含蓄起来。社会上总有些人喜欢琢磨官场上的事儿,他们发现这几年地区上上下下不少领导,拿官话说吧,更加成熟了,这都是托张兆林的福。
有句话却说得难听:诞生了一个大人,带出了一批小人。有回陶陶在外面偶尔听到这句话,回来问关隐达这是什么意思。关隐达说,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今社会上顺口溜、打油诗就是多,少理它!其实他心里朗朗明白,这话说白了,就是说张兆林在西州没别的成就,只是带坏了官风。
今天晚饭,关隐达陪同向在远在黎园宾馆应酬客人。来的人有几批,有地计委的几位科长,民政局的几位科长,还有省里日报社驻地区记者站的记者周述。上面来的人,不论官帽子大小,县里的头儿都得出面招呼。你疏忽了谁,就得罪了谁。下次你县里办什么事,要是碰到他手上,就麻烦了。哪怕是再没有权的科长,他没有本事卡你,可他到处臭你,总做得到吧。所以地区不论下来什么科长,你都得到场。再忙也得端着酒杯过去敬杯酒。省里下来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好在省里的干部在县里像稀有动物那样难得见着。最不好应付的只怕是记者,弄得好他就吹你,弄不好他就给你曝光。一个地方,工作不可能没有纰漏,记者们总有机会耍弄你。
照理说,工作上有毛病不怕谁批评,问题是没有正常的批评环境,整个社会没有学会接受批评。批评一来,群众就以为天大的事了,领导是干什么吃的?上面领导就做批示,追究下来。下面没有办法,只好把记者当爷爷来侍候。也有的领导侍候记者搞出门路来了,竟成升官之道。今晚的重点客人是周述,他是专门来县里采写“公仆形象工程”新闻稿的。向在远很重视这事。一同作陪的还有宣传部长等人。
周述是个一米八的大胖子,眼睛时常红红的,总像刚喝过酒。这人看上去像个山大王,没有一丝斯文气。向在远很干瘦,同周述并排坐着,就显得有些滑稽。关隐达觉得向在远同周述太亲热了,有些不是味道,就常借故出去敬酒。向在远却总是说:“老关你不能跑呀!”
关隐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