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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头去查看她身后的一个卡片柜。
我站在那里的时候,意识到大圣坛后面有另外一个管理员在向这边走来,注视着我。我经常看见他,也许是我以前留意过他的缘故,我意外地发现他的外貌有些变化:脸呈菜色,没精打采的,也许是生过一场大病。
“要帮忙吗?”他突然说,好像他怀疑我会趁没有人从桌上偷书似的。
“啊,没事儿,谢谢。”我指着那个女管理员的背影。“她在帮我找了。”
“好的。”他说。
他转过身去,弯腰整理一些还回来有待处理的书。他腰弯得很低,脖子自然露了出来,衣领磨破了,于是我看见了两个结了痂的丑陋的伤口,伤口下还遗留了一点变干的血渍。然后他直起腰,拿着书,又转过身去。
“这是您想要的吗?”女管理员在问我。
我低头看她递给我的纸片。
“您看,这是布拉姆·斯托克的《德拉库拉》的卡片,我们只有一本。”
那个邋遢的男管理员突然掉了本书在地上,砰的一声在高高的中殿产生了回音。他直起腰,正视着我。
我从来没有——在那一刻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的眼睛会充满如此的愤怒和警惕。
“这是您要的,是吗?”女管理员还在问我。
“噢,不,”我故作镇定,思绪翻飞,“您肯定是误会我了。我找的是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我告诉过您的,我在教这个课,我们要好几本。”
她眉头紧蹙,“可我以为——”
她对我那么关照,即使在这令人极不愉快的时候,我也不愿牺牲她对我的好意。
“没事儿,”我说,“也许是我自己没看仔细。我回去再看看那个卡片目录。”
我一说出目录这两个字,就知道自己说得太过顺口了。高个子管理员脑袋往前伸,更专注地打量着我,俨然一头动物在跟踪自己的猎物。
“非常感谢,”我礼貌地喃喃道,走开了。
我走到过道,还觉得背后有一双火辣辣的目光在跟踪我。我假装回去查了一下目录,然后关了箱子,从前门出去。
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无法都弄明白。
就在我瞥见管理员脖子上的伤痕的片刻间,我也同时看见了先我一步借走《德拉库拉》的人。她叫海伦·罗西。
风很冷,越来越大。父亲讲到这里停住了,从相机包里掏出两件防水夹克,一人一件。他之前就把衣服卷紧,把它和照相器材、帆布帽,还有一个应急药箱放在一起。我们谁也没说话,穿上运动夹克,他继续讲。
现在,我必须头脑清醒,还要思维敏捷。德拉库拉好像不但嗜好学术界的精英(我想到了可怜的赫奇斯),而且还对图书管理员和档案员感兴趣。不——我坐直了身子,突然发现了一个规律——他感兴趣的是那些掌管与他的传说有关的图书资料的人。当然,一直受到威胁的就是罗西本人,然后就是这个图书管理员,最后,就是——我自己了?
我提起公文包,跑到学生宿舍附近一个公用电话亭。
“请接大学问讯处。”我还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我,但还是关上门,又从门缝里仔细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请问你们那里是否登记有一位海伦·罗西小姐?是的,是研究生。”我冒险答道。
问讯处的接线员说话简洁明了。我听见她在慢慢地翻动着书页。“有一位登记为H·罗西的,在女研究生楼。”
“就是她。谢谢。”我匆匆写下号码,给她拨了过去。
一位声音尖锐、具有防范意识的女管理员接了电话。“找罗西小姐?你是谁啊?”
“我是她哥哥,”我飞快地答道。“她告诉我打这个号码可以找到她。”
我听见脚步声离开了话筒,然后是一阵更快的下楼的脚步声,有一只手在拿起话筒。
“谢谢您,刘易斯小姐。”一个遥远的声音好像在沮丧地说道。然后她对着我这边说话。
我听到了在图书馆听过的那低沉有力的声音。
“我没有哥哥,”她说。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警告,不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你是谁?”
父亲在寒风中搓着双手,我紧盯着他,他又开口说话了。“到那边去找家咖啡馆,喝杯热茶。”他说,“我想喝茶,你去吗?”
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我们最后看了一眼每个小窗口外那令人目眩的风景。父亲把我往后拽了一下,好像怕我会掉下去。
《历史学家》作者:'美' 伊丽莎白·科斯托娃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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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雅典让父亲紧张,疲惫。到那里一天以后我就发现了。对我而言,雅典让人振奋。那是一九七四年二月,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出行,还很不情愿地带上了我,因为他不喜欢街上的希腊军队。我想尽量享受每一刻。我知道过会儿,父亲不但会指给我看那些遗址,还会给我继续讲他自己的故事。
我选的餐馆,父亲说,离校园有点儿远,远到足够让我觉得是在那个讨厌的图书管理员的活动范围之外,但又不能太远,要显得合情合理,毕竟我在邀请一位几乎还不认识的女士吃饭。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转头来看我,我觉得她紧盯着我的目光比那天在图书馆还厉害。
“早上好,”她冷冷地说道。
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心里想着要是出门前换件干净衬衣就好了,哪怕我出门是去找吸血鬼。她穿着男式的白衬衣,在黑色外套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严肃,但整个人看上去洁白无瑕。
“我知道您会觉得这有些奇怪。”我坐直了身子,努力正视着她的眼睛,心想在她起身再次离去之前,我能否问完她所有的问题。“我很抱歉,但这绝对不是一个恶作剧,我不是有意要打扰您,或干扰您的工作。”
她点头迎合着我。看着她的脸,我突然觉得她的整个轮廓——当然也包括她的声音——既难看又优雅。我不由得振作起来,好像这一发现使她成了一个真实的人。
“我今天早上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我开始有信心地说了起来,“这就是我为什么突然给您打电话的原因。那本《德拉库拉》还在您手里吗?”
她马上有了反应,但我的反应更快,因为我知道她会这样,她本来苍白的脸突然变了色。
“是的,”她警惕着说,“别人从图书馆借书与你有何相干呢?”
我没理会她的挑衅。“您在图书馆里把这本书的目录卡都扯掉了吗?”
这次她的反应是毫不掩饰的真诚:“你问我干了什么?”
“我今天一早去图书馆查寻目录,找点儿资料——关于我们似乎都在研究的话题的资料。我在那儿发现所有关于德拉库拉和斯托克的目录卡都被扯走了。”
她脸一下子绷紧了,脸上只有一种表情:一种微妙的、忽闪的恐惧。
“那些卡片昨天上午还在,”她缓慢地说道。
“我先查《德拉库拉》,目录卡里有这个条目,显示只有一本书。然后我想查一下斯托克是否还有其他的著作,所以我又在目录卡里查了他。我找到了几张卡片,其中有一张就是《德拉库拉》的目录卡。”
“很显然,有人不想您——我——任何人——借那本书,”我压低声音,看着她,总结道。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本书还在您这儿吗?”
“是的,就在我书包里。”她低头看了一眼。我看到她身边有个公文包,她昨天就是拿着这个包。
“罗西小姐,”我说。“很抱歉,您可能会觉得我是个疯子,但我个人认为,您拿着这本书会给您带来危险。”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她反问道,没看我的眼睛。
“你认为是谁不想让我有这本书?”她的面颊又开始有些变色了。
我骇然想到,她是否和吸血鬼同盟,看哪里都像:她的黑头发,她浓重的口音,不知来自何处,她苍白的脸上那黑樱桃般的嘴唇,那黑白相配的优雅装束。我坚定地排斥了这个想法。那完全是我的幻想。我现在神经过敏,有这种想法再自然不过了。
“您是否认识什么人,不希望您有那本书的人?”
“事实上,有的,但这与你无关。”她盯着我,“你干嘛也在找这本书呢?如果你想要我的电话号码,干嘛不直接问我要,还要绕这么个大圈子?”
这一次,我觉得自己脸红了。
“我本来没打算要您的电话号码,直到我看到那目录卡被人扯走,我才想到您可能知道这件事。”我生硬地说。
“他们没有,”她尖刻地说。“所以你就有最好的理由打电话找我要。如果你只是要我的书,你干嘛不直接在图书馆登记预约?”
“我现在就要。”我回敬道。她的语气开始有些激怒我了。我想,要是我告诉她来龙去脉,她也许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了。可是,那样又会置她于更大的危险之中。我情不自禁地大声叹了口气。
“你在威胁我,要我拿出图书馆的书吗?”她的语气缓和了些。
“不,不是的。但我想知道你认为是谁不希望你借这本书看呢。”
她不安地耸了耸肩。我看见她毛衣的翻领上落着一根较长的头发,她自己的黑头发,但在黑色面料的衬托下闪烁一种黄铜色的光。她好像在下决心要说什么。
“你是谁?”她突然问道。
“这里的研究生,历史系的。”
“历史系?”她迅速而几乎愤怒地反问道。
“我在写关于十七世纪荷兰贸易的论文。”
“噢。”她沉默了一下。
“我是研究人类学的,”她还是开口了。“但我对历史也非常有兴趣。我研究巴尔干和中欧的风俗和传统,特别是我的祖国——”她的声音小了些,略微悲伤但并不忌讳——“我的祖国罗马尼亚。”
轮到我吓了一跳。真的,这越来越奇怪了。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读《德拉库拉》的原因?”我问。
她的微笑让我吃惊——露出雪白的牙齿,对这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牙齿还有些嫌小,眼睛还闪闪发光:“可以那么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指出来。
“干嘛要回答你?”她又耸肩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可能有危险,罗西小姐。”
她打量着我。“你也在掩藏着什么。”她说,“如果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认识过,更没有和这样一个女人说过话。
“好吧。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用她的语气说道,“你认为谁不希望你拥有这本书?”
“巴塞洛缪·罗西教授。”她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和恼怒,“你在历史系。也许听说过他?”
我坐在那儿目瞪口呆。“罗西教授?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她坐直了身子,“现在,你得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意思,说什么天方夜谭,告诉我一本书会让人有危险。”
“罗西小姐,”我说。“请别急。我会告诉你的。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但请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你和巴塞洛缪·罗西的关系。”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一个陌生人这个。”她沉思着说,“我和那位著名的罗西教授关系非常简单,或者应该是非常简单。他是我父亲。他在罗马尼亚寻找德拉库拉的时候遇见了我母亲。”
我惊得一失手将咖啡都泼到了桌上。
“原来你让这个给吓坏了。”她无动于衷地说,“那么一定认识他了?”
“是的,”我说。“他是我导师。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关于罗马尼亚的事,也没有——也没有说过他成过家。”
“他是没有成家。”她声音里的凉意穿透我全身,“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尽管我想这只是迟早的问题。”她往椅子后面靠了靠,“我远远地见过他一次,在一次讲座上——想象一下,在那种场合下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会这样?”
“很离奇的故事。”她看着我说,不像是在自我沉思,倒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好吧。这是个爱过然后分离的老套故事。”
这话从她的口音里讲出来有点怪异,但我并没有笑。
“也许并不那么离奇。他在我母亲的村子遇见了她,一度喜欢和她在一起,几周后又离开了她,留下一个英国的地址。他走了以后,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住在匈牙利的姐姐帮她逃到了布达佩斯,在那里生下了我。”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去过罗马尼亚。”我嘟囔着,根本不是在讲话。
“这不奇怪。”她狠狠地抽了口烟,接着说,“母亲从匈牙利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