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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少二人,扬鞭催马赶路,两张脸上,却同样隐泛着深重的愁容。
车轮,马蹄,掀起满天飞尘,瞬息间已驶抵山麓。
少年勒住奔马,扬头向乱山中眺望了一眼,皱眉道:“秦爷爷,前面就是大别山,山上仅有羊肠小径,马车是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灰衣僧人沉吟一下,道:“好吧!咱们就在那树林边歇下来吧!”
蹄声得得,马车缓缓驶到林边,少年闪身下车,替马匹松了朁头,窗帘掀处,露出一张苍老的女人面庞,轻声问:“英儿,到了吗?”
少年道:“前面山路崎岖,车辆已经无法行走了。”
那老妇启开车门,探头望了望眼前重重乱山,叹道:“你凌奶奶毒伤很重,至今还昏迷未醒,没有车辆,怎能上得去——”
灰衣僧人接口说道:“依我看,那断腿老妇如果真是从域外含恨赶来,你们二位最好都不要出面,由我带领江瑶姑娘和英儿去峰顶会她。”
老妇默然半晌,轻叹道:“这办法固然不错,我在山下陪着茜妹,比较妥当,但是你们见到她以后,如果她不肯拿出解药,那时怎么办?”
灰衣僧人淡淡一笑,道:“大嫂放心,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死仇,我们相示以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她也是血肉之躯。”
老妇点点头,道:“秦叔叔礼佛多年,又是当今少林一派宗师,但愿能仗你少林寺声名和一片佛心,化解掉这番冤孽就好了。”
明尘大师沉重地稽谦谢,叮咛几句,便带着罗英和江瑶,步行觅路登山。
山行途中,罗英仔细辩认方向,当先领路,江瑶陪着明尘大师,关切而焦急地问:“秦爷爷,你老人家看那老太婆会给我们解药不会?”
明尘大师漫声应道:“我想她会给的。”
江瑶却道:“哼!我猜她一定不肯,要不然,何必用铁匣藏着毒虫去害凌奶奶?又何必对我们全下了剧毒?”
明尘大师正色说道:“小孩子不要乱猜,你们江罗二家,都没做过坏事,菩萨自会暗中保佑你们,等一会见了那位老前辈,千万不能信口冒犯了她。”
江瑶碰了个软钉子,嘟着小嘴,暗道:“菩萨?哼!我爹和我娘都没有做过坏事,菩萨怎么不保佑他们,让他们死得那么惨……”想到这儿,心里一阵酸,连眼眶也红了。
正说着话,明尘大师忽然示意二人止步,沉声喝问道:“林中是什么人?”
不远处密林中唆地奔出一个粗壮少年,头上顶着一只沉重的大纸包,满脸焦急之色,遥遥向三人拱拱手道:“喂!光头。你们看见一个老小子带着一个小妞儿吗?”
罗英猛听他竟称呼少林当今掌门方丈叫“光头”,当时一怔,随即沉声叱道:“好大胆!
你在跟谁说话?”
粗壮少年道:“俺在跟你们说话呀?这儿还有谁?”
罗英喝道:“我秦爷爷乃是一派掌门宗师,你怎敢如此无礼称呼?”
少年道:“掌门宗师恁地?这称呼有什么不对?”
明尘大师已知他是个浑人,含笑道:“英儿不必责备他,你只问问他要找什么人?为何会在乱山中失散呢?”
少年未等罗英开口,迳自接口道:“他奶奶的,气死活人啦!有个小姐儿跟一个老杂毛打架,打不过,挨了一家伙,俺好心要带她去治伤,路上碰见一个老小子,给俺一锭银子,要俺去镇上买药。他奶奶的,一锭银子买了重重一大包,扛得俺气也踹不过来,谁知老小子和小妞儿全不见了,害得俺好找——”
江瑶低声骂道:“什么污七八糟的,老小子,小妞儿,老杂毛……搅不清楚!”
少年甩手向她一指,道:“那小姐正跟你模样一样讨人喜欢,只比你大一两岁——”
回头又用手指着明尘大师道:“那老小子跟你差不多年纪,不过他不是光头就是了……”
罗英见他满口胡言,夹缠不清,又好气又好笑,挥手道:“好啦!好啦!咱们没有见过你要找的人,你还是自己去找找吧!”
少年抓抓头皮,道:“等一会你们要是见到,别忘了告诉俺大牛在找他们。”说完,顶着那只大纸包,急急又奔进密林中去了。
江瑶哗道:“真倒霉,无缘无故会遇见这种傻人,纠缠了许多时间!”
罗英笑道:“倒觉得他的名字正合性情,又粗又壮又笨,不是一头牛是什么!”
明尘大师微笑道:“这孩子浑真古朴,像一块未经琢磨的古玉,你们不要小觑他,倘遇高人指点,异日成就,未可限量。”
罗英道:“看他顶了那么大一只包,举步依然轻盈,他一身武功,已经不俗。”
三人一边谈论,一边疾奔上山,行行重行行,约过了两个时辰,才找到那座挺拔的绝峰。
罗英指着峰顶道:“秦爷爷,到啦!”
明尘大师凝目注视一阵,微微颔首,僧袍轻拂,带着两人翻登峰顶。
峰顶山石仍在,地上还留着郝履仁和铜钵头陀“煮香引毒”烧残的木柴,但却静悄悄未闻人声。
明尘大师目注那山石堆成的洞穴,道:“就是那个石洞吗?”
罗英道:“不,那位老前辈住在峰侧下一处突出的平台上。”
明尘大师整一整身上僧衣,缓缓移步向悬崖边走去。
江瑶忙道:“秦爷爷,别下去,下面全是食人毒草,一个不小心,会连人缠住的。”
罗英也道:“秦爷爷请在峰顶暂待,英儿先去平台告诉她一声!”
明尘大师正色道:“她既然行动不便,理当由我们亲诣平台洞穴,求取解药,你们缄口少言,跟我来吧!”说着,飘身落下峰侧平台。
那平台上遍布的食人毒草,却已被人连根据去,是以显得广阔了许多,但山臂洞穴却空无人影。
罗英吃了一惊,道:“怎会没有人呢?”
江瑶愤然道:“原来她存心害死我们,不等我们回来就溜了?”
罗英道:“奇怪,她两腿都断了,难道还能离开此地……
话声未已,忽闻一声阴沉沉的冷笑!
明尘大师霍地旋身仰头,望着峰顶道:“少林明尘,携罗英江瑶,专程拜谒!”内力凝注丹田,其声虽然不大,但入耳句句锣然,直如金钟玉磐。
语音缓缓散播开去,但空山寂寂,并无回响。
明尘大师低喝一声:“起!”大袖一展,身形已冲天拔起,重又掠上峰顶,罗英和江瑶不敢怠慢,紧跟着也腾身。
可是,峰顶上依然空无人影。
江瑶不禁寒意陡生,轻声道:“秦爷爷,恐怕有人躲在哪个石洞里吧?”
明尘大师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沉声道:“收摄心神,谨言慎声,我们中计了……”
果然,他话声未落,隐约已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送入耳际。
随着笛声,峰顶四周顿时响起无数低沉而急迫的“蟋嗦”
声响,渐溉向峰顶迫近过来。
那声音来势十分迅速,就像有无数虫蚁在蠕蠕移动。
刹时间,峰顶边缘出现许多黑绿色的异种蜈蚣,从四面八方急急围了上来。
明生大师骇然变色,急道:“赶快戒备,这是多罗神教的五毒绝阵。”
罗英和江瑶慌忙提气蓄势而待,不过片刻工夫,黑绿蜈蚣之后,又出现一圈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透明毒蝎,毒蝎之后,又出现一圈通钵漆黑的狰狞蛤蟆,蛤蟆之后,又是一圈人面蜘蛛,一圈婉蜒的铁线毒蛇。
这五种奇毒之物次第出现,彼此相距五六尺,井然有序,丝毫不乱,缓缓向三人立身之处逼近,其中任何一只,接触之下,都能立即致人于死地。
江瑶首先冒出冷汗,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罗英低声安慰她道:“不要害怕,有秦爷爷在,几只毒虫,算得了什么……”
只这两句话之久,五圈奇形毒物,已到近前。
明尘大师沉声道:“你们紧傍着我坐下,记住万不可轻举妄动。”大袖又扬,劈出两股劲风,待那四周毒阵前逼之势略顿,迅速地带着罗英和江瑶坐落在地。
只见他双手合十,垂目跌坐,宝相庄严,宛若入定一般,但,罗英和江瑶都不约而同感觉到,从他那灰色僧袍之内,正源源不绝发出一阵强烈的无形真气,周围五尺双内,墨绿色蜈蚣被那层看不见的气墙所阻。
毒物一遇阻碍,凶性顿发,刹时后圈催动前圈,嗤嗤之气不绝于耳,一齐向前猛冲狂扑,最后一圈铁线毒虫,甚至展翅飞起,嗖嗖穿梭不止。
江瑶和罗英只看得心惊胆裂,紧紧靠着明尘大师近傍,浑身毛发悚然。
明尘大师运功相持,支撑约有半个时辰,毒物攻扑未已。
他额上却渐渐渗出一粒粒晶莹汗珠。
蓦地,冷笑之声又起,一个苍劲的嗓音说道:“想不到少林秃驴,竟有这等能耐,但老身的‘五毒绝阵’继续攻扑三个时辰,谅你的佛门‘大般若禅功’,终究抗拒不住!”
罗英听那嗓音,便知正是那位断腿老妇,不觉怒道:“我们跟你何仇何恨,你为什么一定要加害我们?”
苍劲的声音恨恨说道:“断腿之恨,负义之恨,老身隐忍了四十余年,唯恨凌祖尧死得太早,今日只好报应在你们身上。”
罗英暗自一惊,道:“啊!你的腿是我外曾祖父毁的?”
苍劲的声音道:“那寡义绝情的老匹夫,窃走本教‘血气气功’秘本,用毒毁了老身双腿,潜至中原,另创‘冲穴御神’大法,安享数十年荣华,怎知冥冥之中,报应分毫不爽—
—”
明尘大师忽然洪声说道:“阿弥陀佛,凌老前辈早已作古,纵有冤仇,也该解了……”
他一出声,真气立散,四周绝毒蜈蚣突然逼近一尺多,迫得只好赶紧住口。
苍劲的声音冷笑道:“深仇旧恨,岂能不报,秃驴倒说得轻松。”
江瑶忍不住接口道:“凌老岛主跟你有仇,咱们跟你有何仇恨?你不敢招惹桃花岛,却行此歹毒无耻的手段,将来一样是难逃报应。”
苍劲的声音叱道:“难道老身会惧怕他桃花岛区区声名?凌茜那丫头现在山脚,老身立刻去取她首级,叫你死而无怨。”话声一完,从此寂然。
罗英一连叫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心慌起来,埋怨江瑶道:“你看,被你一句话,引得她赶下山去,凌奶奶中毒已深,怎能脱得毒手?”
江瑶却道:“不要紧,有你奶奶守丰马车,她这一去,必然讨不了便宜。”
罗英焦急地道:“但是,你总该设法通知奶奶一声,也让她老人家有个准备。”
但他望望满头汗珠的明尘大师,又望望四周攻扑不休的五种绝毒异物,心里又冷了半截,摇头吧道:“唉!秦爷爷虽然还能支撑一时半刻,时间一久,咱们三个都难逃恶运……”
江瑶低声道:“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冒死冲出去?”
罗英废然道:“别说无法冲出去,就算能够,咱们不能取到解药,迟早也是一死……”
说到这里,两人不期然都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第二十六章 因祸得福
父冤未白,壮志未酬,这一声叹息,对罗英来说,正不知包含了多少悲愤、辛酸和感伤。
狰狞丑恶的域外五毒,紧紧围绕在他们近身三尺之处,蛇信、毒螫……在他前后左右挥舞、晃动,嗤嗤之声,清晰可闻。
这些奇毒之物,别说被它咬上一口,便似这般围困得时间久一些,也难免身上散发的毒味薰染。
一个时辰过去了,明尘大师满头大汗,护身禅功,退缩到两尺以内,飞窜的铁线毒虫,几乎可以角到他们的衣角。
第二个时辰又在焦急之中逝去,禅功罡气范围,已经只能堪堪护及三个身体,明尘大师显然真气将竭,浑身僧袍全被大汗浸透。
江瑶不住挪动娇躯,一寸一寸向罗英身上靠去,焦急地道:“我们就这样等死了吗……”
罗英无可奈何应道:“除了等死,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不!我不想死,也不能死,我娘的血仇还没有报,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叫人怎能甘心!”
“唉——”罗英无言可答,只能报之以一声幽幽的黯叹。
其实,他更有千百个不甘死去的理由,然而事已至此,却由不得他自主。
江瑶忽然急声问道:“罗英,你不是说,咱们上一次在这儿,已经被那老婆子下过一次毒,同时吃下一粒解药,效力足可维持一个月吗?”
罗英心头一动,道:“是啊!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