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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人笑道:“刚来的时候,你不是每天吵着要去找姊姊和罗英?”
黄衣少女低垂粉颈,也笑道:“那是以前,现在又不是刚来的时候。”
灰袍人凝慈祥地道:“傻孩子,别说言不由衷的话,伯伯不是笨人,难道看不出你的心意,你专心练剑,日夜不辍,说穿了,还不是想早些离开这儿?”
黄衣少女嘟着小嘴道:“不来啦!伯伯总是拿人家取笑!”
灰袍人笑容一敛,感慨说道:“其实,你年纪这么轻,伯伯把你硬逼在深山练剑,固然是为了你好,也觉于情略嫌过份,好在你尚能体谅伯伯这番苦心,矢志钻研,有此成就,总算时光没有白费,今天你收拾一下,立刻便可下山,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你去办呢!”
黄衣少女仰脸问:“什么要紧的事,是我姊姊出了危险么?”
灰袍人挥挥手道:“你姊姊另有遇合,福缘在你之上,伯伯说的要紧事,乃是关系武林的命运大事,来,咱们回到茅屋去再谈吧!”
两人并肩缓步向茅屋行去,那黄衣少女一边走,一边低头踢着草丛里的石块,不时偷偷瞄注那灰袍人,显得内心正激动不安。
身边灰袍男人,她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记得那天晚上,她正和姊姊燕玉芝约斗“穷家四残”,姊姊发现祸水之源地道,被人暗袭重伤,罗英冒险冲入地道,她却被这位陌生的伯伯带走,自此便在幕阜山练剑,一口气传了她好几种旷世绝学,更用“冲穴御神”大法,使她功力倍增。
他如此苦心孤诣培植她,却不肯告诉她为了什么?将她一个人留在幕阜山,而他却终日在外奔走,很少来督促她,有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神情总含着浓重的忧愁。
他是谁为什么要这般造就她?什么事使他长日奔忙,郁郁寡欢?他有没有敌人?为什么不愿向她提起呢?
许多疑问萦绕在燕玉苓天真而纯洁的脑海中,因此她觉得这位“伯伯”虽然很慈祥,但他和她之间,却始终隔着一层神秘的雾。
回互茅屋,燕玉苓便开始默默整理行装,她本来只有几件简单的随身衣物,但故意缓慢地收拾着,这些日子来,她对这茅屋、清溪、杏林、草坪……都有了极深的感情,一旦速然别去,心中不无留恋。
灰袍人独自伏案绘着一张地图,不时停笔凝思,像是在想索图中形势要点,所以工作得很慢。
燕玉苓的行囊早就收拾好了,轻轻走到门外,却见那灰袍人兀自全神贯注地绘着地图,仍未完毕。
她没有出声惊搅他,只倚在门边,痴痴望着那似亲切又似陌生的“伯伯”——
看起来,“伯伯”不过三十有余,四十不足,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象征智慧的宽额,充满隐忧的双眸……这些,无一不是少女憧憬的美,他竟然全都俱备了。
燕玉苓才只豆寇年华,但少女情怀,像一首谜样的诗,她目不转瞬地凝望着,芳心竟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总觉这容貌和罗英的影子有些分不开,每次见到他,使她不期然会想到罗英,每次想到罗英,她会不知不觉联想到这神秘的“伯伯”。
她曾经怀疑:他会不会就是罗英那生死下落不明的父亲?
但是,她随即又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他和罗英虽然同样使人觉得“美”,但彼此却生得迥然不同,面貌也全不相似。
罗英的美,隐含着青春秀气,像一株带露的秀竹,使人觉得清新悦目;但“他”的美,却充满成熟和刚毅,像一棵茂密的翠柏,令人对他感到无限依赖。
想着想着,燕玉苓不禁有些迷乱起来,私下羞怯地忖道:要是他年轻十岁,或者我长大十岁,那该多好……
接着,又自嘲地撇撇嘴唇,心底暗道:其实,一个男人三四十岁并不算老,再者:女孩子十六七岁,也不小了呀——正涉逻思,灰袍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过头来,注视着她,微诧道:“玉苓,你在想什么?”
燕玉苓蓦地一惊,就像是初干小偷就被人抓到,刹时一抹红晕,从头颈疾升漫盖了整个面庞,连耳根都臊得通红,垂头笑道:“没有什么啊!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准备午饭了。”
说着,扭身要走。
灰袍人淡淡说道:“不用再弄午饭,我这儿带有干粮,咱们一边吃,一边谈话,然后,你也该动身了。”
燕玉苓似乎有些失望,讪讪走近房里,在他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那灰袍人目光如炬,深深扫了她一瞥,忽然叹息一声,问道:“玉苓,你们姊妹幼时失散时,浪迹天涯,有没有听说过泰山三次武会,一代大侠罗羽力挫飞云山庄这段往事?”
燕玉苓点点头道:“是的,这件事脍炙人口,天下争诵,我们未离米仓山以前,就听师父说过。”
灰袍人轻嘘道:“那么,你也听说过十五年前,七派合设禁地,将罗大侠长子囚禁在百丈峰这件奇怪的举措吗?”
燕玉苓暗自一震,不知他怎会突然提到这件事?忙道:“是的,但听说那是因为江湖血案迭现,凶手使用桃花岛独门
武功,七木门派疑心是罗玑干的,所以……”她忽然想起罗玑就是罗英的父亲,连忙住口,惊诧不已的瞪视着对面那灰袍人。
灰袍人神态却甚是平静,微笑道:“假如我现在告诉你,那只是一项处心积虑的阴谋,七大门派中人算计,做了一次可怜又复可笑的笨事,你会相信吗?”
燕玉苓不假思索,冲口道:“我相信。”
这三个字回答得太快,灰袍人反觉一愣,问道:“为什么?”
燕玉苓娇羞的道:“因为……因为我相信你决不会骗我。”
灰袍人摇摇头,苦笑道:“错了,我的话不过一面之词,何足置信?你应该相信事实,不应该轻信任何人的传闻臆测之言。”
燕玉苓嘟着嘴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叫我到那里去找事实?江湖中不同的传说很多,我也不知该相信谁说的才对。”
灰袍人目光一闪,开口道:“正是这样,那件事喧腾武林,有些人但知人云亦云,不容人辩解,便认定桃花岛罗家出了不争气的子孙,另外一些人却凭心中对罗家信誉的景和崇敬,决不肯相信罗氏后人,会做出这种贻羞天下的错事,这样一来,纷争就越来越大了……”
燕玉苓道:“对呀!大家都有道理,你叫我相信谁的才好?”
灰袍人正色道:“这两种人全凭一己之见,过与不及,自是都不值得相信。”
“那怎么办呢?都不相信,难道叫人闷在心里,永远不去想它?”
“这件事演变至今,武林已酝酿无边浩劫,七大门派执迷不悟,现在正组成追踪队,准备用决然手段,追杀从百丈峰脱逃的罗玑,另一些敬仰罗家的人,也纷纷筹谋对抗,如果任由他们闹下去,不久必将引起一场残杀,那时候,血仇已成,恰好落入那些阴谋嫁祸者预置的圈套。”
燕玉苓悚然道:“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是谁在阴谋嫁祸了?”
灰袍人冷漠地摇摇头,道:“不,我虽然竭尽心力,才推测出那暗中嫁祸的确有其人,但还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这就是我带你到幕阜山来,希望你及早练成武功剑术的最大原因。”
燕玉苓惊问道:“我!你预备让我去做这件大事?”
灰袍人毅然颔首,道:“不错,我曾经深思熟虑,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有三个缘故。”
“三个缘故?”
“是的,第一:你和罗家绝无渊源;第二:你是女孩子,又出身黑道高手‘三手鬼母’王蝉门下,身负师门大仇,易得那人信任;第三:以你目前所习武功,万一身份暴露,已堪自保脱身,这一点,使我比较放心。”
燕玉苓想了想,紧张地问:“听你的口气,是要我到那个阴谋嫁祸的人身边去‘卧底’?”
灰袍人点头道:“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目的,是望你能去救一个人……”
燕玉苓心头一跳,忙问:“救一个人?谁?”
灰袍人一字一顿说道:“罗——玑。”
“啊!他?他不是罗英公子的父亲吗?”
“不错,也就是被七大门派怀疑的血案凶手,据我所知,他从百丈峰禁地失踪,并不是自愿逃走,而是被人劫掳去了。”
燕玉苓大感骇诧,她本来疑心灰袍人就是罗玑,听了这些话,敢情自己竟想错了,一时张口结舌,如坠五里雾中。
灰袍人缓缓又道:“这件事与你原无关系,我之所以如此安排,不仅为了罗家三代侠名,也为了武林命脉和消洱那场无边浩劫,虽然这样,如果你不愿意,我宁可想别的办法,决不会勉强你去的。”
燕玉苓豪念顿起,笑道:“现在你不要我去,我也非去不可了……”
灰袍人欣慰地点点头,道:“但你要知道,那魔头不仅武功玄通;心机尤其狡诈机警,你孤身涉险,不比儿戏,你不害怕么?”
燕玉苓爽朗笑道:“只要他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我就不怕他。”
灰袍人赞道:“好!难得你有此壮志,我就详细告诉你吧!”
他语声略顿,神色凝重地伸出两个指头,道:“在你未动身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两件紧要之事,这些事你要牢牢记住。对你此行成败大有关系。”
燕玉苓柔顺的点头应着。
灰袍人道:“第一件,你现在虽然练有护身剑术武功,但决不可让魔头知道,你要装得武功很浅薄,最后显露在米仓山学过的剑招拳掌,如像我在此处教你的掌法剑法,万万不能被那魔头看出来。”
燕玉苓连忙答应:“好!我会记住。”
“第二件,那魔头一向潜匿之处,是在祁连山中,你的目的地,也就是祁连山,但此去祁连,路途非近,尤其必须经过崆峒派总坛所在,这段路程,你务须特训谨慎,不可生出事故来……”
燕玉苓不禁诧问道:“那魔头和崆峒派有关系吗?”
灰袍人摇头道:“现在尚难断言,但崆峒掌门人‘百丈翁’宋英,正与飞云山庄余孽沆瀣一气,他们的对头,也是桃花岛罗家,难保不和那魔头暗通声息。”
于是,又将那刚绘好的地图,慎重交给燕玉苓,并且叮嘱道:“这图上所示,便是那魔头在祁连山的巢穴秘道,我费了不少时间和心血,方才探访明白,尽载图中。你要用心牢记图中记号地形,抵达祁连山时,这张图要立刻毁去。”
燕玉苓嗫嚅地问:“你是说,要我一个人到祁连山去,你……你不跟我一起去了?”
灰袍人长嘘一声,道:“我还有其他要紧的事,不能送你远赴祁连,但是你放心,当你抵达那儿的时候,也许我随后也赶到了,我会暗中帮助你的。”
燕玉苓颇感失望,懒洋洋把干粮和地图收放进一只小布袋里,系在腰间,又问:“如果我有困难,想通知你时,却到那儿去寻你呢?”
灰袍人想了想,道:“你可以随时照我图上留下×记号的地方,留字连络,但为了你的安全,除非不得已,最好不必见面。“
燕玉苓听他这样说,顿时泛起无限难过,眼眶一红,低声道:“这么说,现在分手,将来就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了……
灰袍人正色截断她的话,道:“玉苓,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的任务关系着整个武林的祸福安危,上苍会保佑你平安去,平安回来,你应该有这份自信才对。”
燕玉苓垂首揉弄着衣角,迟疑许久,既未开口,也不肯动身,几次欲言又止,好像十分为难。
灰袍人讶问道:“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尽管说出来。”
燕玉苓粉脸忽然通红,怯生生道:“没有什么,我……我想问你一句话……”
灰袍人诧道:“噢?什么话?你就问吧?”
燕玉苓咬咬嘴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我想请问,你……你究竟是谁?”
灰袍人笑道:“你不是一直称呼我‘伯伯’的么?”
燕玉苓道:“我想……知道你的姓名……”
灰袍人神情忽然变幻得凄苦难抑,似是因燕玉苓这一问,触动了心灵深处的重创,黯然许久,才轻轻叹道:“傻孩子,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将来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的姓氏名讳。
现在……唉!你不必再问了……”
燕玉苓仰起头来,凄惋地道:“好!我听你的话,我会等待这一天——等你自己愿意告诉我的时候……”
灰袍人凝目注视她那纯真而诚挚的面庞,从她晶莹凄迷的眼眸中,他好像领悟到一种不可言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