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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 作者:赵熙之(晋江金牌推荐vip2015-01-23正文完结)-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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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低头继续前行,至练宅立有小厮出来迎接。进到堂屋,练绘已在候着,酒菜也都备好。
    许稷入席,并祝练绘迁官之喜。这是他升任御史中丞后,她头一次单独见他。
    练绘面上却并无喜色,淡淡道谢,随即开门见山:“请你来,是有两件事。”
    “请说。”
    “先吃饭罢。”他沉默举箸,许稷便也不客气。
    吃到一半,忽有孩子跑了进来。许稷偏头,却闻得千缨的声音:“阿爷在会客,不能去哪!”
    樱娘倏地止住步子,见她阿爷的确有客在,淘气笑笑,一转身就撞进了千缨怀里。千缨抬首,看到许稷,愣了一下,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抱着樱娘带上门退了出去。
    许稷放下了筷子。
    练绘亦停箸,给她斟了一杯酒。
    一只猫从走廊里蹑足而过。
    笨蛋千缨悄悄站在门外偷听,却不知廊下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了门纸上。
    许稷仍看着那门,练绘亦看了一眼。
    “我听说你之前打算严控公廨本,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可有甚么想法?”练绘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许稷转回头,敛敛神回道:“有一些,不过某想听一听练中丞的立场。”
    “公廨本出借本是为应付诸司职俸及日常开支,但如今高利出借已成诸司敛财的手段,伤民无益,应当废止。”练绘毫不避讳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早在沂州时,针对公廨本高利出借一事,这两人就有过联手。如今一个是户部侍郎,一个是御史中丞,大环境换成京师,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州,而是两京诸司,又能否再次联手呢?
    同样的鹰派作风、冷面脾气,按说该气味相投一拍即合,但许稷今日兴致却不太高。
    她淡淡地说:“从眼下状况来说,完全废止公廨本是不可能的。倘若完全废止,诸司开支的负担又会重新落到户部、度支头上。而眼下户部除陌、职田钱还不够支付京官俸禄,所以……我不支持完全废止。”
    站在天下百姓和帝国长治久安的角度,废止是有必要的;而站在户部度支的角度,废止公廨本只会徒增负担,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过她话锋突转:“完全废止虽不可行,但严控出借利率防止高利伤民,御史台却有可能做到。”
    “说说看。”
    “百年前公廨本出借为何没有猖獗到如今地步?因出借利率有限额,一旦高出此限额,就严惩法办。那么道理很简单,想要控制就将这条线重新拉上来,逮住违制者严惩重罚即可。”她不咸不淡说完,补了一句:“余下就要看御史台有无足够魄力了。”
    她将难题重新踢给了练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今日似乎有些沮丧。”练绘直截了当地指出来,“是因为河北的事吗?”
    “是。”许稷不太确定,“也不是。”
    她的确为河北的事苦恼,朝廷如今不肯表明财政立场,以后烦的却是收不到钱的度支;而她苦恼的又不仅仅于此,入度支以来,她上下左右都要应付,能做的实事却不多,这是她的困局。
    “不妨说来听听。”练绘试图开解她。
    不过她却抬起头,淡淡地回:“没有甚么要紧事。”
    练绘听出了她极重的戒防心。
    他忽道:“倘若这里坐的是十七郎呢?你会倾倒苦水吗?”
    “甚么意思?”原本有些沮丧的许稷瞬时眸光微敛,恢复了一贯警觉。
    “你与十七郎——”练绘给出洞穿一切的御史表情,正要接着说下去,门却忽被敲响。
    “甚么事?”
    门外庶仆道:“有位度支的官人来了。”
    许稷霍地起身,推开门只见度支一个吏佐站在外面。
    那吏佐一躬身,也不说自己是怎么找到这的,只速报道:“延资库②连夜到度支收归积欠来了!说倘若不补就要拿秋税去填!”
    许稷转头对练绘作个揖:“告辞。”言罢看了眼两边,哪里还有千缨的影子?
    度支出此大事,不能耽搁,她遂速去牵驴。
    然她还没走到马厩时,忽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猛地拽进黑暗中。
    “是我!”千缨声音里透着紧迫与急促。
    “千缨?”许稷一愣。
    千缨双手抓住她小臂,努力稳了稳情绪:“有件事你得知道。”
    “怎么了?”
    “前日我喝多了,似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千缨紧张得手都发冷,“他好像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许稷深吸一口气,难怪方才千缨一直在偷听,难怪练绘最后要提十七郎。今日喊她来,所谓的要紧事,指的是她女扮男装之事吗?
    “你别慌。”许稷反握住她手臂,顿了顿:“度支有点事,我得回去。你不要怕,没事的,我不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练绘:万万没想到……
    ——*——*——*——*——*——*——
    ①此说法出自《资治通鉴》卷237元和元年八月条
    ②延资库:是一种备边库。
    

  ☆、第68章 六八延资库

千缨得了许稷安慰;却还是无法放心,她见许稷匆匆牵了驴离开;回过神拐进廊内,却见练绘正站在廊下。
    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踏空;就跌进庭院里。
    练绘本想抓住她;但反应太迟了,伸出来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做。
    千缨痛苦地捂住崴了的脚,抬首盯住台阶上的练绘。练绘被她盯得讪讪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我今日请许侍郎来,没有恶意。”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千缨恨不得拿头撞墙,她可真是个草包啊;怎么连这种事都会暴露给对方呢?万一练绘说出去;三郎可就完蛋了!她将头埋下去,忽地又抬起来,放低了声音哀求道:“求你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好不好?求求你了……”
    她姿态低微得可怜,却让练绘进退两难,尴尬得不知要怎么办。
    他之前就对许稷有过怀疑,因王夫南对许稷的态度太过微妙,且其本身对断袖之癖很是嫌恶,不可能忽然对男人产生好感,所以他怀疑过许稷的性别。前日从千缨口中得知这一事实,不过是得到确证罢了。
    他有意料之中的惊讶,然却并没有要揭发许稷的打算。
    千缨见他不答话,更觉心焦。她知练绘是个面冷心硬的家伙,做事手腕几乎算得上狠毒。栽在这样的人手里,简直无望——她如此一想,眼泪开闸般地滚落下来,且越哭越起劲,架势比樱娘还要可怕。
    练绘霎时手忙脚乱,樱娘哭的时候尚能用饴糖哄骗,可眼前是个成年女性,糖总无法奏效吧……况且他也没有糖。
    他勉强说了几句安慰话语,想教她相信自己并不打算揭发许稷,可哭到兴头上的千缨压根听不进去。
    夜风冻人,廊下灯光昏昧,练绘耳廓都红了一圈。
    尽管在官场中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按说在为人处世上应十分圆滑才对,但他并不擅长与女性相处,这简直是他致命软肋。
    一直以来,千缨都与他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扮演得体大方的宦门夫人身份,陡然变成面前这个模样,让他格外不知所措。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练绘蹲在台阶上腿都麻了。他忽然伸过手去,指尖将碰未碰到她时,千缨霍地抓住了他的手。
    练绘脑子顿了一下,想缩手已经迟了!千缨抓着他的手抽抽搭搭地哀求道:“你一定、一定不会说出去吧……”
    练绘赶紧摇头,一想好像摇错了,就又赶紧点头。
    千缨到这会儿才哭明白,眼前这个铁面御史似乎也没有那么恶毒,但她仍是有些不放心,反复确认了几次,这才稍稍松口气。
    她霍地松开手,练绘的手瞬时暴露在冷风里。
    好冷!他这才惊觉到她的体温有多烫……尴尬将手收回,却见她站了起来,但很显然,崴了的脚已经肿了。而他经历内心一番斗争最终打算去扶时,这位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娘子,硬是忍痛一踮一踮地走回去了。
    练绘站在夜风涌动的走廊里发呆。他回过神反思一番,觉得自己似乎应当学一学“什么时候应当伸手”的本事。
    ——*——*——*——*——
    许稷急匆匆赶回度支,步子不停往里走,却见公房已被人占去。度支员外郎一把拉住她:“侍郎要小心哪!”
    许稷朝里瞥了一眼,只见延资库使夏元珍正在翻她的秋收判卷,老气横秋,姿态十分嚣张。
    所谓延资库,是设于大明宫内院的专库,又称为备边库。该库是独立于左藏库和内库的第三大库,初设是为专掌军费,并且一定程度上与内库争夺财利,因此曾一度受到宦官的强烈反对。
    不过如今延资库的收入来源却是户部、度支及盐铁三司的定额拨给,早已失去了与内库争夺财利的作用。而领延资库事的夏元珍,也与阉党有扯不清的关联。
    夏元珍是以节度使拜相,又兼延资库使,官资高许稷一截,态度嚣张些自在情理之中。
    她上前一步,做足了表面功夫,一揖道:“夏相公深夜至此,敢问可有要事?”
    “大昌元年元月至今年八月前,除纳外,度支欠延资库共计一百九十六万五千七百一十四万贯匹,因积欠数多,已具申奏。”夏元珍旁边一个书吏一板一眼说完,底气满满地看向许稷。
    区区一介流外官嚣张至此,也不难猜出夏元珍的态度了。既然对方强势又流氓,那摆君子脸就没意义了。
    许稷直截了当回说:“此事某是知道的。不过这积欠是前两任度支使留下的烂摊子,某暂时顾不上,因度支眼下也很困难,实在无力支付这积欠。”
    她摊开来说度支没钱还不起,夏元珍能怎么办?抢吗?
    没错,夏元珍今日就是抢钱来的。
    众所周知,两税是度支最大的收入来源。而这阵子度支上上下下刚忙完秋税征收,正是有钱的时候,不趁这时抢更待何时?
    “秋税快收完了吧?”夏元珍又翻翻她的判卷,“实收五百五十余万缗,填这积欠绰绰有余啊。”
    “度支所配明年支用预算远超五百五十余万缗,秋税都不够用,哪里来的余钱可以还延资库的积欠呢?”许稷实话实说。
    “不给也行。”夏元珍显然做好了十足准备而来,“往后两税每贯割一百文到延资库,便不再问你要这积欠。”
    这才是真正目的吧?
    许稷顿时没耐心再往下谈。夏元珍这是明摆着要瓜分两税税额,且胃口大得惊人。尽管他说可以不用还积欠,贸一看减轻了度支的负债,但实际上却是张开血盆大口来吞税赋。
    两税每贯割一百文是甚么概念?度支每收一贯钱,就要给延资库一百文。从原先的吃定额,到吃分成,怎么算度支都亏。
    她又不是不懂这其中猫腻!
    许稷神色寡淡地说:“不知户部与盐铁两司的延资库积欠还了没有?倘若户部、盐铁都给足,某必想尽一切办法还清。”
    但如果户部、盐铁司都不打算还,她为甚么要还?她又不是冤大头。
    她连忙又说:“天已不早,还请夏相公先回去罢。各司有别,夏相公占着度支的主事公房说出去怕是不好听。”
    夏元珍武职出身,见许稷这样无赖恨不得揍她一顿,但眼下还不到时候收拾她。他领着书吏甩手出了门,留了一众度支留直官员面面相觑。
    许稷忙上前将案上判卷收起来,员外郎朝外看了一眼,关了门道:“这就完了吗?”
    怎么可能?夏元珍初任延资库使,定想着要做出点成绩来,如此轻易就放过她,这不天方夜谭么?
    “还没完。”许稷将度支抄锁进小屉,“叮嘱下去,倘若下月十五我不在度支,原定两税交付太府寺的计划就取消。”
    “是怕延资库强行征没吗?”
    许稷抬眸看他一眼,员外郎瞬时闭了嘴,只“喏”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
    许稷往案后一坐,抿唇看向面前不断跳动的烛火。
    之前她一直想着如何抢利权,却忘了还要时刻提防着旁人来夺。
    夏元珍倘若借左神策军的便利强征怎么办?左神策军中尉陈闵志一定很乐得报上次的夺财之恨。
    而她要找谁援助?南衙吗?还是御史台?人望不够当真是步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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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稷在度支愁如何守财时,远在泰宁的王夫南亦要面临将使府拱手让人的事实。
    调令已经下来,他即将离开这待了将近四年的地方。
    而右神策军完成了征讨河北的使命浩浩荡荡回京,路过泰宁,杨中尉却歇了个脚,与曾经的部下王夫南叙旧。
    “兔崽子,乐不思蜀是不是?这么一块风水宝地,你够逍遥啊。”杨中尉甫进使府,见着王夫南就是一脚。王夫南机智躲过,回道:“非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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