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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雨水和凉爽的晚风。
他叫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吩咐道:“四季饭店。”
桑德斯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深深地吸着气。他感到透不过气来。同梅雷迪思的邂逅偏偏这么紧地跟在他和卢伊恩的谈话之后。
卢伊恩的话使桑德斯感到苦恼,不过对马克是什么时候也不能太当真的。他是个艺术型的人,性子很急,发脾气是他缓解自己创作紧张的方式,他大部分时候都在为某件事情光火。他喜欢发脾气。桑德斯认识他已经很久了。从自己的角度看,他怎么也不理解马克的妻子阿黛尔怎么会受得了。阿黛尔属于那种差不多是粘液质的女人,她的安详平和令人惊叹。阿黛尔可以一边打电话,一边听任自己的两个娃娃在她身上到处爬,使劲拉她,问她问题。阿黛尔也能同样地听任卢伊恩发脾气,而自己接着做自己的事。实际上,公司里人人都听任卢伊恩发脾气,因为人人都知道他的脾气最后都不当真。
不过话说回来,卢伊恩也的确有察知公众意见和动态的天才。这是他作为一个设计员取得成功的秘密。卢伊恩会说:“颜色淡一点。”大家都发出哼哼的声音表示反对,说新设计的颜色看上去一团糟。可是等到两年以后,新产品从装配线上下来了,淡一点的颜色正好就是大家都想要的颜色。因此桑德斯不能不承认,卢伊恩说自己的这些话,别人很快也会说的。卢伊恩说出了公司里的想法,他桑德斯正在把每个人的机会给弄砸锅。
唔,滚他们的蛋吧,他想。
至于梅雷迪思——他明白地感觉到:刚才在底搂大厅里时她是向他调情、逗弄他、耍他。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自信。桑德斯正在对她提出非常严肃的指控,而她却表现得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一样,身上带着一种满不在乎、无动于衷的神气,这使桑德斯深感不安。这种神气的意思只能是说:她有加文在给她撑腰呢。
出租车开上了饭店的回车道。他看到前方停着梅雷迪思的车。她正在对司机说话。她回头看了一下,看到了他。
除了钻出车门往入口处走以外,别无他法。
“你在跟着我吗?”她笑着问。
“不是。”
“肯定吗?”
“是的,梅雷迪思,我很肯定。”
他们踏上从路边通往饭店大厅的自动扶梯。桑德斯站在她身后。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我真希望你是在跟着我。”
“是啊,唔,我并不希望。”
“那样会很好的。”她诱人地笑着说。
桑德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摇摇头。剩下的一段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到了高大宽敞、装饰华丽的饭店大厅以后,梅雷迪思说:“我在423房间,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看我。”说完她便朝电梯间走去。
等到梅雷迪思的身影消失以后,桑德斯才穿过大厅,拐到左边的餐厅去。他站在餐厅门口,看到多尔夫曼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上同加文和斯蒂芬尼·卡普兰一道用餐。马克斯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边说边做着有力的手势。加文和卡普兰都欠着身子在听。桑德斯回想起多尔夫曼曾经是公司的总管——根据流传的说法,是个权力非常大的总管。早在还没人能看到电脑和电话之间有什么关系的日子里,是多尔夫曼说服了加文,把产品从调制解调器扩展到无线电话和无线通讯的范围内。现在,电脑和电话之间的关系是一目了然了,可是在80年代初的时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却是不太看得出来的。那时候,多尔夫曼就说过:“你的生意不是搞硬件。你的生意是搞通讯,是进入信息业。”
多尔夫曼还为公司的人事安排定了形。据称,卡普兰升到现在的职位,就是归因于他的大力支持。桑德斯来西雅图是靠了多尔夫曼的举荐。马克·卢伊恩受到雇用也是因为多尔夫曼。多年来,有好几个副总经理都销声匿迹了,因为多尔夫曼觉得他们缺乏眼光和勇气。他是一个有力的盟友,也是一个致命的对手。
在这公司合并的关头,多尔夫曼的地位仍然很有份量。虽然他多年前就已从总管的位置上退休了,但他仍握有数字通讯公司大量的股份,加文还是听他的话的。他在商界和金融界仍然有关系,有威望,他的关系和威望使眼前这样的合并要容易许多。如果多尔夫曼认可合并的条件,戈德曼萨克斯和第一波士顿等银行里服他的人就会轻而易举地筹集到款子。可要是多尔夫曼不满意,要是他暗示说这两个公司的合并不明智,那么合并的事就黄了。人人都知道这一点,人人都很清楚他握有权力——尤其是多尔夫曼他自己。
桑德斯在餐厅门口犹豫地站住了,不太想往前走。过了一会,马克斯抬头望见了他,嘴里仍旧说着话,短促地摇了摇头,不,然后又边说话边用手拍拍表,对桑德斯做了个不显眼的手势。桑德斯点点头,回到大厅里坐下来,把那叠从《通讯线》上复印下来的材料放在膝盖上。他翻看着这些材料,重又开始琢磨梅雷迪思是用什么办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几分钟后,多尔夫曼滚着轮椅出来了。“啊,托马斯,我很高兴你还没有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厌烦。”
“那是什么意思?”
多尔夫曼大笑起来,指着餐厅那头说:“他们在那儿别的什么事都不说,今晚唯一的话题就是你和梅雷迪思。大家都是这么激动,这么发愁。”
“也包括鲍勃吗?”
“当然,也包括鲍勃。”他把轮椅滚到离桑德斯更近一些的地方。“我现在不能跟你细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桑德斯边说边把复印材料递给多尔夫曼。他想多尔夫曼可以把这些照片拿给加文看。多尔夫曼会让加文明白实情的。
多尔夫曼一言不发地仔细看了一会。“这么可爱的女人,”他说,“这么美……”
“看一下有什么不同,马克斯。看看她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多尔夫曼耸耸肩膀。“她头发变了,很讨人喜欢。这又怎么呢?”
“我想她还做了整容手术。”
“对这个我不会感到意外,”多尔夫曼道,“做整容手术的女人有的是。这年头,对她们来说,那就像刷牙一样。”
“这事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多尔夫曼问。
“因为这是狡猾的做法,原因就在这儿。”
“什么地方狡猾呢?”多尔夫曼耸耸肩膀。“她善于随机应变,这对她有好处。”
“我敢打赌,加文一点儿也不知道梅雷迪思在对他搞什么名堂。”桑德斯说。
多尔夫曼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加文,”他说道,“我担心的是你,托马斯,还有你的怒气——呣?”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发怒,”桑德斯道,“我发怒是因为这种鬼把戏只有女人能玩,男的不行。她改头换面,穿着举止都装得像加文的女儿,这么做使她占到了便宜。我发怒是因为我他妈的肯定没法装得像他的女儿。”
多尔夫曼摇摇头,叹了口气。“托马斯,托马斯。”
“瞧,我没法装,是不是?”
“你是不是欣赏自己这副样子?你好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怒气啊。”
“我不是。”
“那么别再这个样子了,”多尔夫曼说着把轮椅转过来,面对着桑德斯。“别再这么胡说八道,还是面对现实吧。各种机构里的年轻人是通过和有权有势的老人结盟来得到提拔的,是这样的吧?”
“不错。”
“事情历来如此。这种结盟一度是正式的,比如徒弟与师傅、学生和老师。那是安排好的事,对吧?可是今天的结盟不是正式的。今天,我们说恩师。企业里的年轻人有恩师,是这样的吧?”
“算是吧……”
“好,那么年轻人怎样才能建立起对恩师的依附关系呢?通过什么样的过程?首先,是做到讨喜,能帮上老人的忙,做需要做的工作。其次,是吸引老人——模仿他们为人处事的态度,模仿他们的趣味。再其次,是站在他们一边——采纳他们对工作日程的安排。”
“这些都没错,”桑德斯说,“可这同整容手术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你在库珀蒂诺加入数字通讯公司的时候吗?”
“记得。”
“你从数字设备公司转来,那是1980年吧?”
“是的。”
“在数字设备公司的时候,你每天穿套装,打领带。可是来到数字通讯公司以后,你看到加文只穿牛仔裤,于是很快你也就穿牛仔裤了。”
“的确如此,这是本公司的风格。”
“加文喜欢巨人队,你也开始到蜡烛架公园去看他们的比赛了。”
“他是老板啊,看在基督的份上。”
“加文喜欢打高尔夫球,所以你也打起了高尔夫球,尽管你对这种球很讨厌。我记得你对我抱怨过,说你如何如何地恨它,如何如何地恨透了追那个愚蠢的小白球。”
“听着,我并没有去做整容手术,让自己像他的孩子。”
“因为你用不着去,托马斯。”多尔夫曼恼怒地扬起两只胳膊。“这点你看不出来吗?加文喜欢自以为是、积极进取的小伙子,他们喝啤酒、骂人、追女人。那些日子里这些事你全做过。”
“那时我年轻。这些都是年轻人做的事。”
“不对,托马斯,这些都是加文喜欢年轻人做的事。”多尔夫曼摇摇头。“这其中有很多东西都是无意识的。融洽的关系是无意识的,托马斯。不过建立融洽关系的具体任务却视要与其建立关系的那个人的性别的不同而不同。如果你的恩师是男人,你可以扮演他的儿子、兄弟,或者父亲。你也可以扮演他年轻时候的样子——让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是这样吧?是的,你看得出这一点。很好。”
“可是如果你是女的,事情就不一样了。这时你就必须是你恩师的女儿、情人或者太太。或者也许是姐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事情都会非常不一样。”
桑德斯蹙起了眉头。
“我经常看到这种情况,因为现在男人为女人工作的事已经有了。很多时候,男人处不好同女性上司的关系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扮演女人的下属,不知道如何自在地扮演这种角色。男人是孝子、替补情人或者丈夫。如果他们把这些角色扮好的话,单位里的女人就会恼火,因为她们觉得自己不可能作为上司的儿子、情人或者丈夫参加竞争。于是她们便觉得男人占了便宜。”
桑德斯默默无言。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多尔夫曼问道。
“你是说,事情的发生分两个方面。”
“对了,托马斯。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的过程就是如此。”
“好了,马克斯,这件事上没有什么不可避免的东西。加文的女儿死了,这是个人的悲剧。他心烦意乱,而梅雷迪思利用了——”
“闭嘴,”多尔夫曼恼火了,“你难道要改变人性吗?世上总会有悲剧,人们也总会加以利用。这不是新鲜事。梅雷迪思很有灵性。看到这样一个富有灵性、随机应变,同时又很美丽的女人是很让人高兴的。她是上帝送来的礼物。你的问题就在这里,托马斯,而且由来已久了。”
“此话怎——”
“你不是去对付自己的问题,反而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他把照片递还给桑德斯。“这些并不重要,托马斯。”
“马克斯,你是不是——”
“在公司的赛场上,你从来就不是个好玩家,托马斯。你的长处不在这里。你的长处在于,你能接过一个技术上的问题,下苦功夫把它攻克下来,你能连哄带逼地赶着技术人员们去干活,最后把问题解决掉。不是这样吗?”
桑德斯点点头。
“可现在你却丢开了自己的长处,去参加一项不适合你的比赛。”
“你的意思是什么?”
“你以为威胁着要打官司,就能对梅雷迪思和公司施加压力。但事实上你却是让她占了便宜,是让她来确定如何比赛了,托马斯。”
“我得有所行动,是她犯了法。”
“是她犯了法,”多尔夫曼憋着嗓子,用挖苦的哭腔学着他的话,“噢,天哪,噢,地呀!你是这样的无助。你的苦处使我难过极了。”
“我采取行动并不容易。她有很多的关系和强有力的支持者。”
“是吗?有强有力的支持者的人也有强有力的诋毁者。梅雷迪思也有她自己的诋毁者。”
“我跟你说,马克斯,”桑德斯道,“她很危险,她属于那些得过工商管理学硕士的门面人,他们专门下门面功夫,他们的一切都是门面,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