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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春天信之就要入学了,治子最怕的是信之知道自己是人工授精儿和人工授精儿的来历(尽管他还不能马上理解它的含意),而且武藤那样的人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
不管怎样,这都不得不防。如果他的要求是怎么也不能满足的——治子不寒而栗,不敢再想下去。那是可怕的。
今天12点半,必须去昼彩度旅馆309室。武藤知道这段时间治子可以离家,但今天是星期六,信之上午就要回家,只好把他托付给邻居照看。
去和他对质!治子紧紧地闭上眼睛,心里暗暗说道。
昼彩度旅馆坐落在城北的山坡上。治子到这里时,已经12点50分,比约定时间迟了20分钟。因为今天信之回来得比平时晚,加上上午起就下着绵绵细雨,她坐的出租汽车又在路上被堵住耽搁了。
昼彩度旅馆是幢旧的楼房,坐落在约三百米高的山腰。从城里坐车只要三四十分钟就能到达这里饱览市区景致,呼吸清新空气。旅馆集中了这些优越的条件,周末总是热闹非凡,但在这里过夜的客人却不多。
从城里去旅馆有两条路。这两条路在旅馆前不远处汇成一条,向山顶延伸,一直通到山背后的修路工地。也许因为工地已经开工,车穿越市区后常常在这里堵塞。
治子在拐向旅馆的车道上下了车。雨哗哗地下着,隆冬似的寒风直灌她的脚底。
她紧紧扣着外套的衣领,用白色长围巾裹着头,在种植着喜马拉雅杉树的道路上快步走去。她想起一年前的秋天和弘之、信之三人来这旅馆里进夜宵的那个傍晚。那天的情景清晰地在她的脑海里苏醒,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她觉得自己现在如同在梦中一样。
也许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走廊里和斜凸在走廊尽头的餐厅里都显得格外热闹,即使在午饭时,楼面上的人流也是川流不息。
治子埋着头快速穿过走廊,走到电梯前。309宝应该在三楼。很幸运,电梯门开着。
她马上走进电梯。
三楼的走廊里悄无声息,浅茶色的旧绒毯上洒着柔和的光亮。电梯前的服务台也没有人。治子查看着走廊两侧门上的号码,一边向里面去。绒毯吸去了她的脚步声。
在走廊的拐弯处,她发现了309室。门的把手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有人睡觉,请不要喧哗”。
哼!又是武藤的诡计!想和她单独交谈,怕别人打搅吧!她一瞬间这样想道,见走廊里确实没人,便轻轻地敲着门。虽然内心很紧张,但她毫不犹豫。她坚信,只有这样,才是保护信之的道路。
她敲了几下,没有回音,又敲了几下,仍然没有反应。
治子松了口气,旋即又起疑窦。快一点了,武藤难道以为她不会来了便回东京了?
还是真的睡熟了?但是治子最先想到的却是:门上挂着牌子,怎么敲也不开门,这难道是对外人的警戒,暗示她可以直接进屋?她认定是这样的。这使她又联想起武藤猝然出现的狎昵。
治子抓住门把手。门打开了。房间里拉着窗帘,黑糊糊的,不睡觉就显得太暗了,又静得很。难道他真的回东京了?看得见铺着白床单的双人床、放着电话机和水壶的小桌——时髦的扶手椅子——治子一面打量着,察看这里究竟有没有人,一面感到惊诧不已。家具东倒西歪,气氛异常——她不禁向前跨了一步。猛然间,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直挺挺地愣在那里。
在墙椅之间的空当里,有一个人蹲着似的倒在那里,弯腰屈背一动不动,二到痛苦不堪的样子。一看见那黑色的西服和背影,她便知道是武藤。接着,她又发现男子的身下凝结着从体内渗出的粘乎乎的液体。
怎么回事?治子愣了许久,才恍恍惚惚地来到走廊,关上房门,向电梯跑去。
治子拼命地抑制着想要狂跑的冲动,疾步穿过走廊。时间刚过一点,外面却已暗得如同傍晚。狂风把迷迷濛濛的白色雨幕刮歪了。
治子在旅馆门口踌躇了一下,冲进雨幕里。她想尽快地远离这家旅馆,越快越好。
步行回家,可以避免出租汽车司机记住她的外貌。
从旅馆车道到公路上,她没有碰到行人。车开着灯从她的身边驶过,把水溅在她的身上。她拼命地走着。她感到自己在发抖,牙齿格格地响着,脚步跌跌撞撞的,而且衣服的下摆被汗水渗透,这使她更加感到寒不可挡。
她的脚步渐渐乱了。下雨路滑,而且眼前一片模糊,走的是下坡路却气喘吁吁起来。
她仿佛感到自己已经失去知觉……这时,一辆灰色的大型卡车从后面驶来,紧靠在她的身边停下。她吃惊地回过头,开车的男子伸手打开车门:“请上来。”
治子根本没有想到应该感到犹豫。她无力地靠在座位上,汽车发热器使她顿感全身融化在暖流之中。
“真对不起,实在……”她终于可以用微弱的声音道谢了,丝毫没有察觉这司机好像在哪里见过。
七
11月30日晚上8时半,昼彩度旅馆发现了一具年轻的男尸。
这天中午,有一位男客来办理住宿手续,说要休息几小时,便在门外挂了“请不要喧哗”的牌子,直到晚上8点还没有露面。服务员觉得奇怪,打电话进去却没人接,于是就推门进去,这才发现门虚掩着,钥匙挂在房间里的衣橱钉上。
男子穿着黑色西服弯着腰倒在墙椅之间的空当里的地上,一把登山小刀刺进了他的左胸。室内的桌椅有些乱。
从受伤的部位、程度、被害情况和室内状况等来看,很难确定为自杀,所以便按杀人案开始调查。
男客办理住宿手续时,用的是化名“武藤行男”。按他放在西服内口袋里的汽车驾驶证查实,他叫内熊敏男,28岁,住在市内昭和3大街。不久又查明了他的工作单位,在他的钱包里放着一只白色信封,反面印有“富永建筑”的字样。经警方调查,他确是富永建筑公司的职员。
富永建筑公司是市内中等规模的土木建筑业公司,主要搞关谷组的转包工程。
关谷组是这一地区一流的综合建筑公司。内藤在高校中途退学,去大阪待了三四年,回来后一直在富永建筑公司工作。
经现场调查最先得到的线索是,内藤好像在等一个女人。这是内藤办好住宿手续后和服务员一起去房间时无意中泄露的。由此推测,会有女人来访。他好像下午是在幽会。
因此,首先认定那女人是最大的嫌疑犯,犯罪实施是利用对方的疏忽。
尽管是女人,但那是可能的。
案发第二天,市立医院向设在正署的调查本部报告解剖结果,确认死因是左胸受伤大量出血所致,没有性交迹象,推断死亡时间是30日中午到下午1点左右。内藤是12点15分左右由服务员陪同进屋的,所以进屋后没多久就被杀了。
K署刑警部长高村了介带领的调查小组主要负责查明被害者的社会关系。12月1日下午,高村带着青年刑警赤司拜访了关谷组的道路工地事务所。
工地在离昼彩度旅馆几公里远的山腰里,位于今年4月开工的高速公路出口处。
这个工区是全国级大公司松平组和关谷组的合作企业承包的,关谷组则把横行道路的建设转包给了富永建筑公司。
来关谷组之前,高村他们先查访了富永建筑公司,一无所获。事务员模样的主任口气沉重地说,内藤是单身汉,单独住在看守场附近的公共住宅里。平时他做人很正直,和人难以相处,因为人社后已有7年了,所以才让他在一个工地里当组长。
最近在整顿公司的情势下,这类土木建筑公司的设备开始现代化起来。10年前公司里所有的人都要进行体力劳动,组织内部纪律涣散,带有很浓厚的地痞色彩。现在那种色彩已经消失,但公司里的人对警察好像仍存有一种抵触情绪。主任毫不客气地把高村他们顶了回去,说道路开工以后,内藤一直在那个工地上,所以最近的情况不大了解。
“只好找与内藤关系密切的人逐个查问了。我家附近正好有个工匠,长年在富永建筑公司承包工程,我找他打听过,听说内藤很受干部菅野的宠爱。”离开富永建筑公司时,赤司望着高村说道。他不到30岁,比高村年轻十多岁。他的锐气一般被用于和暴力团有关的调查。
道路建筑工地正开始建桥墩,桥墩有的像大楼那么高,低水泥台上还扎着铁丝网。
不远的斜坡上,巨大的压路机和打夯机都在工作。机械化飞速发展,整个工地上很少看见人影。天空清澈无比,阳光明媚,与昨天的暴雨天气迥然不同。工地因为地势高,所以风很大。在压路机背后的山对面,鲜红的枫叶在不停地摇动着。
从富永建筑公司派遣到这一工地的,有工匠班和泥匠班共30多人。内藤所属的泥匠班的班长是一个叫玉井的人,去事务所查访时正好遇见他。这人40岁左右,胖墩墩的矮个,一张温和的脸,头上戴着一顶草绿色的盔形帽。
“我和内藤没有什么个人交情,不过他对工作好像很认真,难道那种事……”在事务所的角落里,玉井坐在高村和赤司的中间,他从土黄色工作服的口袋里取出香烟,可怜巴巴地蹙着眉,但他的目光里却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面对警察的调查,有的人很拘束,不善辞令,有的人却很高兴,讲起话来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玉井就属于后一种人。
“昨天他休息吗?”赤司问。
谈话不时地被窗外传来的打夯机的声音打断。
“早晨他来了。但这一带10点后又下起雨来,所以我们12点就收了工。”
有人看见内藤在自己的住宅前坐出租汽车去昼彩度旅馆,所以高村他们认定他是从这里去住宅换衣服,然后去旅馆的。
“听说他还是单身汉,有对象了吧?”他还是把焦点放在女人身上。
玉井朝刑警们看了一眼,淡淡地笑了。
“不太清楚。这家伙好像很有手段……反正,他头脑很灵活,在这里干的是粗活,但一出去马上就变成一副绅士的模样,显得很体面文雅,一般的女人都会受他的骗。听说有一次和大公司的机要员小姐纠缠不清,直到婚约前才得以摆脱埃”“看来对方大多是良家妇女吧?”
“听说和哪家俱乐部的女服务员都有来往呢。”
“嗯,那么最近他和哪个女人有来往?”
“有啊这……”
玉井想了好一会儿,结果还是很遗憾似的歪着头,说不出她的名字。高村干脆又问内藤有哪些关系密切的同事。
“谷口,浅井……”玉井马上说出一连串在这工地里上班的人来。
赤司都一一记在笔记本上。
“关谷组的人也来这里吧?”
高村打量着事务所内颇显繁忙的人们。他们头上戴着的盔形帽分白、绿、草绿等颜色。露天作业的人中,草绿色居多,也夹着一些绿色。
“是啊,主任和股长……一共有五六个人……后面是国家公司的人。”玉井用目光暗示着白色盔形帽说道。
“嗯。”
高村心想,公司内部的人事关系非常复杂,有必要查访一下富永建筑公司以外的人。
玉井讲得是否实话,必须经第三者证实以后才能确实。
这时,一个戴绿色盔形帽、三十五六岁的人走进事务所。他个头不高,但长着一副男子汉的健壮体魄和浓眉大眼。
“他就是主任,叫野本,是这工地的负责人。”玉井望着他的侧脸介绍道。那人正和戴白色盔形帽的人讲着话。
“是关谷组的人?”
“是啊,他以前也在宫永建筑公司工作过,后来受关谷组提拔,到东南亚搞过水坝建设。是个很能干的人。”
“嗯。”
高村决定在玉井之后找这个叫野本的工务主任谈谈。这时赤司已去外面找内藤的同事了解情况去了。
在调查本部,大多数刑警认为内藤是被去旅馆的那个女人杀害的,但高村很不赞同。
他东奔西走仔细查访。在工地上,他似乎感到发现了什么,虽然没什么了不起的线索,但无论什么样的案件,他总爱从与大家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和观察。他认为,刑事课里总应该要有一个这样的人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不断涌现的线索,都是有关内藤在旅馆里等候着的那个女人的。
首先,旅馆里有三名职员看见过她。12点半到1点左右时,她独自来过,并走进了电梯里,1点刚过,她再次出现在走廊里。看样子她没有坐出租汽车,兴许是坐了别人的车,或步行回家了。管理员和两名侍从的记忆一致,说她来去匆匆,还低着头,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
关于她的长相和打扮,目击者都记不全了。但是,综合三个人的回忆,最后得出一个形象:30岁上下的良家妇女,身穿蓝色外衣,围着白色长围巾。
在内藤单身居住的住宅里,也发现了有力的线索:两张纸牌大小的女人照片。
照片上是同一个人,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