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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垂下宛延於地的长发,这缕缕柔丝,捧在手中就是拥云含雾,不必玉钗妆点。董贤梳起美丽的发髻,编垂下披於胸前的泽亮,换上白绢内单和深紫色绣金的深衣,微披上御赐的凌云纱。身旁服侍的内侍们都怔住了,看著董黄门慢慢站起来,那光芒竟引起天色一片黯澹,中性的凝止神韵,不动之际,便阐演出古老传说中最凄美的片段。即使是前朝服侍过赵飞燕的侍臣,当年装扮过王昭君的宫宦,也不禁屏著气息观看董贤,美的极境中,是眼与心的刺痛。
暂时,就把这倾国之姿当作别人吧!董贤抛开了一切思想,一步一步走向深宫。
等候在寝殿的刘欣,从座中抬起头来,一怔,笑了,挥手令内侍宫女退下。内臣们鱼贯倒退而出之际,都不禁偷瞄跪伏在屏风前的绝色,揣测是哪个倾城的新妃子。
宋弘最後退出,一重一重关闭了殿门。
抬起脸,朕瞧瞧。
董贤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不由得焦灼起来的身体。肌肤相触的瞬间,皇上的呼吸变得急促,紧紧的交缠中,喘息与颜色狂乱爆裂於空中……
「好美……」
纱帐中,透出淡晕的宫灯,和含糊的话语声。
「皇上……」
刘欣的脸自董贤胸前抬起,双手在肩上游移著,华服凌乱中,倦懒的舒畅使空气弥漫著颓废。
刘欣轻轻捧住他滚烫的脸,温存地吻著,眉宇,眼帘,耳廓,触及之处的滑腻,被体温蒸散的幽香若隐若现。
「此次,你有什麽要求,直说了吧!」
董贤愕然,皇上一面吻抚著,一面轻描淡写地说那种话,原来早就被看出来了。反而说不出口了,推挡著皇上,是自己投怀送抱,真是……,董贤揉掉眼泪,默默不语。
「不说?不是白赔了一次吗?」刘欣打趣道。
董贤抬起手臂遮按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这种可以收买的身体,不值得珍惜吧?」
刘欣亲自为董贤结上内单的带子,以手指梳抚著散在枕席上的长发,详看这衣衫不整的躯体片刻,抱住董贤的头,笑道:「爱卿年方十八,朕就买下爱卿这数年青春,如何?」
「微臣难道是娼妾之流吗?」董贤怒道。
「好,有骨气。不过你还没说这次的价码呢!」刘欣促狭地笑著,一手撑著脸,欣赏董贤生气的表情。
董贤背转过身子,偷偷掉泪,只要朱诩回心转意,为了这一点,做什麽都不在乎了。
刘欣从背後抱住董贤:「唔?」
「请皇上降旨……把沛郡郡守……革职查办,并清查官粮私卖之事……」
「什麽?」
董贤红著脸重说了一次,刘欣好不容易才听懂,忍不住大笑出声,董贤看著皇上笑得直不起腰来,有点意外。
「哈哈哈……那种事,到朝廷上去说就……就行了呀!哈……还需要付出身体吗?你……哈哈哈……」刘欣拼命克制住,还是又笑得更厉害:「其它报告政事的,的大臣,都像你这样……朕可消受不起,哈哈……朕,朕不行了,哈哈……」
董贤气得抗辩:「这是很火急的事啊!」
「好,好,」刘欣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朕马上办,爱卿以後都用这种方法奏报吧!哈哈……」
一个晚上,就在刘欣的笑声中,直到入睡。次晨五更上朝之前,刘欣特别交待宋弘派人侍候董黄门,等自己返宫。宋弘应承著,目送皇上辇驾消失於晨雾四掩。从来没有看过皇上如此愉快地上朝,那位董黄门……。宋弘依照往例,等皇上离开寝宫後,才指派宫女整理。透过纱帐,看著熟睡在御榻上的董贤,究竟这对皇上而言,是好是坏呢?从来只有倾国美女,皇上却迷恋著一个少年。这个美丽的臣子握有美色与政权潜力的双重力量,是一想起来就令人担忧的事。
那纯真的脸孔底下,是何等的权术心机?宋弘不禁微笑,董贤,董黄门,你真不简单哪!
「启禀万岁,东平党人妄以妖瑞符谶,引用昭帝时泰山石自立旧事,诅咒万岁,图谋不轨,按律当斩首弃市。十恶不赦之罪,兼逢严冬刑杀之季,应立即执行,无待春夏。」
负责审察东平王诅咒谋反的官员的奏报,语气之坚决,令刘欣几乎就要降旨答应。这是绝不可赦之罪,因此,审察时更必须谨慎。廷尉梁相的奏章中早已指出:冬季即将过去,若草率定罪,赶在冬季执行死刑,恐怕反而使案情永无水落石出之日。
若拖延一年,则不知对民间有何影响。怪力乱神之事,往往决定著愚民百姓的向背,这是为政者最无力的一点。
万般无奈的刘欣,向傅太后徵询意见时,傅太后一清二楚地告诉过他:巨石自立的事已经发生,只有杀掉东平王,压制住谣言。不必查是否有冤狱了,对无法解释的妖异,只能这麽办。牺牲东平王,换取天下的安宁吧!
看来虽然冷酷,却非如此不可。早有腹案的刘欣迟迟不准许执刑,为了不诛连太多人而苦思著。朝廷威信,无辜生灵,为何不能两全?车中的刘欣费神不已。
一入後宫,迎接的侍从中,董贤腼腆的神情令他笑了,暂且抛开烦心的政事,命董贤陪他用膳。董贤小声地说声遵旨,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
幸而皇上没有让太多人在身边,不希望被打扰,只有几名宫女内臣。以前边用午膳还会边听黄门郎报告事情的皇上,竟支开了所有的郎官,令宋弘颇感安慰。
「朕以前在东宫为何没有见过你呢?」刘欣随口问。
「禀皇上,因为……呃……东宫舍人很多,微臣没有才能,聊备一格而已……」
「你一定常旷职!」刘欣一针见血地代他说了。
董贤吱唔半天:「只是偶尔……」
「偶尔?嗯?」刘欣捏了捏他的脸,笑道:「那就现在补过来,朕不许你出宫了。」
欲言又止,还是吃饭算了。
「董贤……你很贤能吗?为什麽叫做『贤』?」
「微臣不知道。」
「怎麽可以不知道?左传中说:『夫名以制义,义以出礼,礼以体政,政以正民。』名字是很重要的。那你的字呢?」
「微臣没有字。」
「待字闺中吗?」刘欣取笑道,「是该由朕来取才是,就叫你爱卿吧!」
董贤满脸通红,迟疑著道:「皇上,微臣……有一言以谏,罪臣已使圣上蒙秽,不敢再续恩泽,以後,乞万岁割舍此种……欢爱,否则,臣罪不胜……」
刘欣按住他的手背,微笑道:「那个漆盒还在朕手里。」
居然来这套!董贤只得忍气吞声,思索著要回来的方法。沉吟间,刘欣又道:
「你喜欢漆器,朕赏赐给你,随你要多少。」
「微臣不要!只要原来的那一个。」
「这麽重要吗?哈哈……那就更不能还你了,朕要天天放在身边。」刘欣玩著董贤的头发,「朕想加封你侍中之职,时常陪朕说话,反正你也不是做官的料。」
才升了黄门郎不久,又加封侍中,实在太令他措手不及:「不,皇上,不可以如此,这是不对的!」
「不要赏赐,又不要加封,要怎样你才高兴?」刘欣没耐性了,「朕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的!朕最讨厌口口声声为圣上,其实只是替自己找藉口的那种人!你传漏殿下之夜,并没有拒绝朕,事後朕也弥补你了,你却不懂得超然,每天如丧考妣。那件事是我们两人一起做下的,你觉得羞耻,又置朕於何地?朕对你这麽好,你是怎样对待朕的?」
刘欣越说越气,索性拂袖而去。董贤呆坐在御座,泪珠又滚了下来,拼命揉掉眼泪,还是止不住。皇上是气极了才对他吼叫,他知道皇上也很无奈,都是他的错,如果那一夜克制住,就不会越陷越深,不会弄成这样了。
呆坐了好久,才慢慢踱回寝殿,透过纱帐,看见皇上模糊的背影。董贤红著眼眶,默默跪坐在帐外,刘欣听见脚步声和那轻柔的环佩敲击,也不想回头看,隔著床帐,静得都可以听见呼吸。良久,刘欣还是悄悄翻身,董贤正不出声地拭泪。
「过来吧。」刘欣拍拍床褥。
「青蒲……是臣等不能触及之域……」
御榻下的青色地毯,在礼法上只有皇后能踩,连宦官宫女都碰不得。刘欣道:「赦你无罪,过来。」
「是。」掀帐而入,刘欣把董贤拉下来,并头而卧。
「是。」掀帐而入,刘欣把董贤拉下来,并头而卧。
「微臣想过……」
「朕想过……」
两人同时开口,刘欣一笑,道:「你先说。」
「……嗯。」董贤任由皇上抚著他的鬓发,声音有点凄迷,「臣……不是羞耻,而是……後来想了好久,传漏殿下那一夜的事……为什麽……臣不知道该何以自处,臣心里只有惶恐而已。以後会变成什麽样,实在不敢想下去……这是不对的,皇上,我们以後只是一般的君臣,好不好?」
「好。」刘欣淡淡地说。
董贤喜出望外,抱住刘欣,又高兴得哭了。
他的发香,像定陶国初春的白色梅花,沾著冰的结晶,几乎看不见的淡淡颜色和香气,都远去了,那寒冷的家乡。他的脸贴偎在自己胸膛上,一般的君臣……这句话出口之际,心中竟有种凄凉的激动,想立刻伸开双臂抱拥定陶国的雪花,他就投进怀里了。
其实,自己也很迷惑,那一夜为何对一个少年动心?
放他走吧!两个人一起的狂荡,他害怕,朕又何尝不怕?惊觉自己对女人连正眼都不看,甚至有点嫌恶,更何况她们不能谈心,後宫上千个女人只有一个目的,令他一想到就反胃。
董贤熟睡的样子像个小孩子,刘欣支著脸欣赏,那种事令他痛苦的话,就不要做了,但至少和朕谈天、陪著朕,还是决定加封他侍中。俯下身来轻吻著他,承诺了成为一般的君臣,这一吻是偷的,谁叫你毫无戒心地睡在朕的床上?刘欣躺了下来,在那清香和暖和中,梦乡忽远忽近……
皇上。
宋弘只轻轻一唤,刘欣就醒了,他一向睡得很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