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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摇首叹息,著实摇撼了几下。
白衣少年似被推得酒醉已醒,抬起面来,醉眼朦胧望看店主,道:“老丈何故扰人清梦?”
店主笑道:“夜已深了,食客全都走啦,小店也要关门,客官请同家早早安歇。”
白衣少年苦笑道:“身是他乡客,穷作万里游,小可那有什么家。”
店主道:“原来客官是读书人,不求取功名则甚,买醉他乡岂非误了终生。”
白衣少年长叹一声道:“文章憎命,屡试不第,如今科场考官暮夜苟且,以貌取人,小可自知今生不能飞黄腾达,遂作万里之游,藉增广见识。”
店主颔首道:“人之际遇无常,奈命莫何,这不是勉强得的,但客官不作营生,终非了局。”
白衣少年道:“卖文鬻字,把脉治病,足可糊口,这倒无庸置虑,不过落拓江湖行,未报哺育恩,能不怆然泪下。”
忽地门帘一展倏然走入一个头戴六角楞帽,浓眉大眼,削鼻挺耸,气宇轩昂不凡的少年。
店主一见此少年,忙趋前为礼道:“李少庄主,怎么尚未回庄中?”
李庆嵩面上略无笑容,答道:“在下已回转家下,不过方才风闻贵店附近发生江湖凶杀之事,一时好奇又转返查视,就在店外不远发现多具尸体,致命伤痕同为一种绝毒暗器所致,敝庄从此多事了。”
店主诧道:“这与少庄主何干?”
李庆嵩苦笑道:“店主那知道江湖之事,家父与在下在陇东执一方之雄,黑白两道人物均有交往,凡风吹草动,均得预闻,如今出事地点近在咫尺,事前虽未得警兆,但怎可说是不知情,日後麻烦可多著呢!”
说时不禁忧形於色,频频目注白衣少年。
店主虽不是武林人物,但卖酒生涯做了一辈子,见多识广,知李庆嵩对白衣少年已动了疑忌,忙笑道:“这位客官是个异乡人,因屡试不第,穷途潦倒,所幸略擅医道,足可糊口,但终非了局,老汉意欲荐於一房远亲为教书先生。”
李庆嵩微笑道:“哦,原来如此,医道一宗,内外有别,但不知先生所学……”
白衣少年忙接道:“先父昔蒙走方异人传授,外科毒伤最是精擅,一经施治,无不著手回春,小可愚鲁,所得不过十一。”
李庆嵩微笑道:“家学渊源,必不会差,先生可对江湖凶器毒伤疗治方面有否涉猎?”
白衣少年眉头皱了皱,道:“这个在下很难置答,但医不离宗,内疾外伤,只要是不致命疾伤谅不难治愈。”
李庆嵩闻言似精神一振,道:“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白衣少年道:“不敢,小可复姓诸葛,单名一个文字。”
李庆嵩道:“在下李庆嵩,意欲借重诸葛先生查明店外死者是何物致命,如幸能不立即死者,是否可有其他药物救治。”
诸葛文略略踌躇,即予应允,道:“小可滥芋充数,如有不逮之处,祈少庄主勿见责是幸。”
李庆嵩微笑道:“诸葛先生太自谦了,请!”
诸葛文坚持随後。
李庆嵩道:“如此,在下有僭了。”
两人先後出得蔡家老店,风雪扑面,砭骨如割,伸手不见五指。
嚓的一声,李庆嵩手中燃著一支松脂火摺,一道熊熊火焰在寒风中摇瑟。
第 九 章
矮林中十数具尸体上已然掩著一层薄薄的冰雪,李庆嵩逐一检视,在一具尸体肩上起出一支细如牛毛,灰白中微泛浅蓝色小针,递与诸葛文手道:“诸葛兄请瞧此针,死者同为此针致命,在下来时亦曾检视过,并无其他外伤。”
诸葛文就松脂火焰下凝目审视,沉吟苦思,良久才抬目答道:“小可虽非武林人物,但知此针非须负绝高武功之人无法施展,首先得将内功贯注针尖,一著人体即深嵌入骨,不然则如衰竭之弩,鲁缟不入……”
李庆嵩浓眉一皱,似嫌唠叨寒迂,丝毫摸不得痒处,忙道:“还有呢?”
诸葛文腰干一挺,朗声答道:“针身独有剧毒外,更附有多年枯骨麟毒,其毒性循血攻入,使心脉麻痹而死,若能及时护住心脉待救,未始无望,但毒性极强,发作甚速,且负伤神智慌乱之馀,往往令人措手不及,自误性命。”
李庆嵩颔首赞赏道:“如此说来,身中此针只能不死还有可为?”
诸葛文道:“少庄主一方之雄,誉满武林,定知此针来历名称?”
李庆嵩略一沉吟,道:“在下不瞒先生,垂暮时分在下救了一位蒙面女杰,身中绝毒暗器甚是沉重,扶归家下後,那位女杰坚不允在下等人察视伤势,无可奈何由家母在其肩上起出暗器,与此针一般无二,显然同为一人所为……”
诸葛文道:“她并未说出仇者是谁麽?”
“未曾!”李庆嵩摇首苦笑道:“她坚不吐实,非但如此,而且独扃一室拒在下等入内,仅家母例外,更不露庐山真面目,家父以本门灵药赠服,罔然无效,家父认出此针是武林一个著名凶人独门歹毒暗器‘白骨针’,非他特制解药莫救……”
说至此处,忽警觉有失,面上一红,忙道:“先生可以施救麽?”
诸葛文道:“姑且一试,小可自忖大概当无问题。”
李庆嵩大喜,道:“如能治愈,在下当致重酬,不过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请勿将此事外泄。”
诸葛文道:“小可决守口如瓶。”
李庆嵩为何请一陌不相识之人为蒙面女郎施治,因为他父子在陇东一方甚负时望,一举一动无不惹人注目,若延医入庄,风声将不胫而走,诸葛文乃穷途潦倒落魄书生,又不擅武功,如此可避免谣诼。
松油火熠突然熄灭,两人身形隐入如墨夜色中。
…………
西关外伏义庙後,一条清澈见底,宽仅及丈许,弯弯曲曲三面绕有一座气宇雄伟的宅院。
这座宅院在西北道上江湖人物是无人不知的铁指韦陀李崇宇所居,土著称其所居为李家庄,其实不过是他一家人居住,楼台亭阁,园内四时之景不同,春花竞艳,夏荷飘香,秋波镜空,冬松挺秀,赏心悦目之极,俨然王侯宅第。
秋镜楼下,一个白发萧萧老安人右手持著拐杖,颤巍巍地爬上楼去,走至厅左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出声唤道:“姑娘!开门!”
“是老安人么?”微弱带著甜脆语声传出:“唉!不敢当老安人一再劳动,小女子之伤只要调息五六日就不碍事了。”
老安人微微叹息一声道:“姑娘,话不是这麽说,庄主查视暗器,知是武林中极著凶名妖邪天河鬼叟戎云虎独门歹毒暗器白骨针,如不及早施治,就是幸免一死也要落得个瘫痪终身,故此延了一位名医……”
话尚未了,蒙面少女已自答道:“老安人,既是名医,只须用药就是。”
“这位先生须扶一扶姑娘脉象,才好用药。”
房内寂然良久,蒙面少女才出声道:“好吧!只准老安人同他进入,但他须蒙住面目。”
老安人摇摇首,暗中感慨不已,她从不习武,也不过问江湖之事,但耳濡目染甚多,却未遇上这种奇突怪异之事,只觉这蒙面少女委实倔强任性,充满了谜一般来历。
老安人回身走至楼口,把话传了下去。
须臾,诸葛文走上,他非但将面目蒙住,长衫也换了一袭崭新宝蓝色绵袍。
老安人领著诸葛文来在门首,道:“姑娘,已遵你所嘱,请开门。”
只听拔开木栓之声,房门竟末开启。
老安人轻轻的推了开来,引入诸葛文,只见蒙面少女已将一床棉被将整个身躯盖掩,仅在被底伸出一只玉嫩葱剥的手腕。
诸葛文不禁大失所望,暗道:“只要她不离开,迟早会被自己查出。”欠身侧在榻沿,三指紧搭在玉腕上。
半晌,诸葛文收指立起。
老安人问道:“如何,还有可治么?”
诸葛文道:“不是学生自夸海口,只消一贴药立可痊愈,待学生下楼开一药方,配来後学生要亲手熬煎。”说著向门外走去。
李庆嵩在楼下厅内伫候,一见诸葛文忙问讯详情。
诸葛文只概略答道:“药医不死病,有救。”
索来纸笔开了一贴药方,李庆嵩立命人速去城中配药。
不到片刻,药已购回,诸葛文就在楼下煽炉煎药。
就在此时,一个老迈龙种苍头走入,向李庆嵩道:“少庄主,老爷有命唤你立即去见他。”
李庆嵩不禁一怔,皱眉望著诸葛文笑道:“家严不知有什么事唤在下前去,暂且失陪。”
诸葛文道:“少庄主只管请便。”
俟李庆嵩老苍头一走,诸葛文伸手入怀取出得自青面鬼王戎云豹玉瓶,倾出六颗绿色药丸掷入药汁中融化。
他将药汁送在房门口,由老安人接入。
诸葛文立在门首怔得一怔,慢慢走了开去。
大厅上铁指韦陀李崇宇李庆嵩父子在谈论蒙面少女来历可疑,紫府寄书之事目前传遍遐迩,李崇宇早有闻知,所以他们父子对蔡家老店附近死者不胜忧虑,因为从白骨针上断出乃天河鬼叟戎云虎所为。
铁指韦陀李崇宇虽是武林耆宿,一方之雄,却也不能无故为了蒙面少女与天河鬼叟结怨,为难的是丝毫探不出蒙面少女口风,方才闻讯蔡家老店外武林人物云至毕集,定是与紫府奇书有关,是以李崇宇斥责李庆嵩不该多管闲事。
李庆嵩道:“孩儿总不能见死不救。”
李崇宇沉声道:“这位姑娘承你的情麽?哼,她拒人千里之外,来历似谜,从此家中多事,扬出去,恐贻有目无珠,引狼入室之讥。”
李庆嵩道:“父亲此种顾虑未免太杞人忧天,孩儿自信此事隐秘异常,即是走漏出去亦不足为惧,如畏首畏尾,武林之人,反将耻笑我等怕事。”
铁指韦陀李崇宇怒气上涌,喝道:“嵩儿,你真不知天高地厚……”
厅外忽传来宏声大笑道:“初生之犊不怕虎,雏凤清於老凤声,李大侠不可深责令郎,此事你要袖手事外恐不可得呢!”
李崇宇父子不禁一怔,抬目望去,只见厅外走入八方头陀神行客骆毓奇。
骆毓奇面色略带忧戚,抱拳笑道:“不速之客,窃听之嫌,请勿见罪是幸。”
李崇宇大笑迎向前去,执手寒喧道:“骆兄什么风吹得来的?”
他两人十数年未见,故友重逢,其快何似。
李崇宇道:“嵩儿,见过骆伯父!”
李庆嵩上前长身一揖,口称:“骆伯父,小侄拜见。”
骆毓奇笑道:“贤侄少礼。”
李崇宇延之入坐,李庆嵩侍立其侧。
骆毓奇忽长叹一声道:“李兄可知危在眉睫么?”
李崇宇不禁一怔,道:“骆兄之话何意。”
骆毓奇道:“小弟适从昆仑而来,途中忽见江湖人物纷纷赶向天水,小弟不禁好奇,暗蹑随後到了南关外蔡家老店,方知店外矮林中发生骇人听闻武林凶杀,李兄可知死者是谁?”
李崇宇道:“兄弟不知。”
“死者乃天河鬼叟戎云虎异母同父兄弟青面鬼王戎云豹,他兄弟各走极端,势若水火,惨死在其兄绝毒暗器白骨针下,其馀死者系乾坤钓客温蔚翔爪牙,亦在白骨针下丧命……”
李崇宇面现惊愕之色,道:“天河鬼叟戎云虎乾坤钓客温蔚翔世外双凶,虽心辣手黑,但与兄弟何干。”
骆毓奇微微一笑道:“李兄别急,容小弟细叙根由,恐李兄欲置身事外而不可得也。”话声略略一顿,遂将燕京洪步云堕崖而亡,紫府奇书被骷髅魔君劫去,柳凤薇失踪一一说出。
李崇宇道:“此事兄弟已有耳风,但与小弟风马牛不相及。”
骆毓奇也不理会朗笑一声道:“眼前云集蔡家老店外为首者,乃乾坤钓客温蔚翔拜弟四海游龙石中玉……”
李崇宇一闻石中玉之名不禁脸色一变,石中玉乃罗浮名宿,昔年与李崇宇因故不和,含怒出手相搏,一著失慎李崇宇败在石中玉掌下,一掌之辱,至今不忘,怎不令李崇宇勾起积恨。
骆毓奇微微一笑道:“那石中玉一代名宿,明珠暗投,丧心病狂自不必说,眼前辣手难题立即应在李兄头上来了。”
李崇宇摇首微笑道:“骆兄你无须危言耸听。”
骆毓奇大笑望了李庆嵩一眼,道:“只怪令郎行事不密,救走蒙面少女情形落在一人眼中。”
李庆嵩不由惊得呆了,猜不出是何人窥知。
骆毓奇叹息一声道:“其实也不怪令郎,蔡家老店外,稻草堆内正藏有一个乞丐,他冻饿交迫,无奈藏身其中避寒,不料被他窥知,贪图石中玉重赏悉皆吐实。”
这话虽使铁指韦陀李崇宇父子震骇,却听出骆毓奇之话,其中不无矛盾之处。
铁指韦陀李崇宇咳了一声,道:“骆兄,兄弟有一点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