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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睛亭顿首道:“请婆婆定夺。”
老婆婆似已沉浸到虚无缥渺中去了,闭目斜靠着椅背,好像已准备打个盹儿。
叶晴雪的眼睛原来一直低垂着,这时却抬了起来,瞟着叶晴亭。
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交织着甜美,交织着柔情。
渐渐地,他们似已忘记了身边还有个老婆婆,他们已如痴如醉。
恰在这时,老婆婆睁开了眼睛,两个人顿时都红了脸。
老婆婆含笑骂道:“亭儿,你是不是做下什么事了?”
叶晴亭涨红着脸,垂首道:“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老婆婆转头指着叶晴雪笑嗔道:“你看看,这妮子都这……”
她的耳门露了出来。她已完全放松了警惕。
叶晴亭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突然轻轻一弹手指,一枚细针飞出。
他的动作十分隐蔽,针也特别细,而且还涂着黑漆。
老婆婆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双手猛一震,将叶晴雪震到了墙上,撞破了土墙。
屋外四条大汉惊呼着从门窗里蹿了进来,恐怖地瞪着叶晴亭和老婆婆。
老婆婆直挺挺地站在叶晴亭面前,但已说不出话来。她愤怒地直瞪着叶晴亭,似乎不相信他会下毒手暗算她。
叶晴亭冷冷道:“你不必这么吃惊,十三年前你杀我父母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老婆婆脸已变色。
叶晴亭道:“就因为我父亲的相貌酷似风淡泊,你才把我抢来的,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以为那时候我还不懂事是不是?”
他昂起头,傲然道:“你错了!我当时虽只有三岁,却的的确确已经开始记事了。你没想到,我居然会是个神童吧?”
老婆婆倒地。
叶晴亭冷笑道:“你自己无法杀风淡泊为你徒弟复仇,你就想骗我为你拼命。可你打错了算盘,因为我知道我不是风淡泊和辛荑的儿子,我不会为你拼命!”
四名大汉似乎直到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齐拔剑冲上,卷向叶晴亭。
他们都是一流的剑客,他们的拳掌功夫和内功也都是一流的,他们是江南叶婆婆的心腹护卫,他们的性命,许多年前就交给叶婆婆了。
无论谁杀了叶婆婆,他们都会拼命杀谁。就算是皇帝降旨杀叶婆婆,他们也会杀进紫禁城。
叶晴亭这才发现,他实在得意得太早了。
在江南叶家的时候,他一直没敢动手杀叶婆婆,就因为他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江南叶家在武林中虽没什么名气,实力却很强,叶家的镇门绝学“摄魂夺魄大法”更是深不可测。
这回叶婆婆只带了四名护卫壮士,给了叶晴亭一次绝好的机会。
他把握住了这次机会。他杀掉了叶婆婆。
但他还是无法全身而退。
他实在是低估了四名护卫的实力。
剑气纵横。血光隐现。杀气凛烈。
他拔剑,冲出。
他就像是撞在了一堵厚厚的山岩上。山岩岿然不动,他却被撞碎了。
叶晴亭死不瞑目。
叶晴雪在夜雨中狂奔。
她根本没想要去哪里,她只想逃离那家农舍,逃得越远越好。
*** *** ***
三月十三、万柳山庄废墟。
苏俏背靠一株柳树坐着,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喘着粗气,看样子已快虚脱了。
“我们……我们已经……杀了多少人了?”
她问。
苏灵霞浑身浴血,沙哑着嗓子苦笑道:“不知道,我……我没数。”
苏俏道:“总……总有五……十多了吧。”
苏灵霞摇摇晃晃走到她身边,慢慢坐下,歪倒在她身上:
“好累。”
杀人的人总是很容易觉得累。原因也很简单,杀人并不仅仅是件力气活,有体力就行;杀人的人,往往最先累得精疲力竭的是心灵。
“高邮六枝花,杀人眼不眨”,这本是她们昔年闯江湖时留下的“名声”。她们那时候并不知道,她们还不配获得这样的“名声。
她们那时候也杀过人,但只是偶尔为之,比起这五天来的场面,当年的所谓“惨烈”实在是小菜一碟。
这五天来,她们面对的敌人不下百数。这些人的可怕,她们以前简直无法想像。
他们像是群疯子,也许比疯子还可怕。
你捡块石头砸疯子,疯子十有八九还会闪躲一下。可她们挥剑抡刀砍向他们时,他们居然不肯退半步。
他们似乎根本就觉得命是多余的,根本就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如果没有风淡泊和柳影儿,她们两个在敌人的第一轮猛攻下就被挫毁了。
总是在她们最危急的关头,柳叶匕先扎进了敌人的要害。
她们对那一柄柄美丽、精巧、锋利的小刀有一种敬畏的感情。在她们眼里,它们简直已通灵。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风淡泊和柳影儿巡视着密林。他们显得很憔悴,仿佛刚生过一场大病。
风淡泊忽然开口道:“是不是有点怪?”
柳影儿道:“什么有点怪?”
“这些人。”
风淡泊看了看堆在远处的那几堆尸首,轻轻叹了口气,苦涩地道:“这些人就像是扑火的飞蛾,几乎是明知必死,也不肯后退。”
柳影儿冷冷道:“他们该死。”
风淡泊道:“我不是指这个。我知道我们已根本没有退路可走,我们只有杀死他们。”
柳影儿瞟着远处的苏灵霞和苏俏,淡淡道:“她还和以前一样漂亮。”
风淡泊道;“谁?”
柳影儿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风淡泊恍然似有所悟,“啊”了一声:“说这个做什么?”
柳影儿冷笑道:“说说。不做什么。”
风淡泊苦笑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我有什么不良意图似的。”
柳影儿哼了一声:“你有没有,我怎么猜得到。”顿了顿,又冷笑道:“人家倒是痴情得很,居然一直在等着你呢!”
她的醋意似乎很深。
可风淡泊知道,她并不是在吃醋。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让他放松一下绷得太紧的神经,让他暂时忘掉发生的这一切.忘掉柳林中那些正在发臭的尸体。
她自己也实在太需要放松一下了。至于下一轮进攻会在什么时候袭来,她已经没有心情去猜了。她的头早已沉得像根木头,身子虚飘飘的像草。
她只想随便倒在什么地方,闷头大睡三天。
风淡泊苦涩地笑了一声,沉声道:“快了。”
“什么快了?”
“快杀完了。”
“什么快杀完了?”
“走狗。”风淡泊凝视着远处的尸体,淡淡道:“这些人都不过是他杀人的工具,现在已经到了该毁掉这些工具的时候了。”
柳影儿疑惑地道:“你是说,他可以不再用这些人了?”
“是的。”
“借我的手毁掉这些工具?”
“不错。”
“我们呢?难道他不想杀死我们吗?”
“也许。”
“可如果他真的是想杀人灭口,怎么会放过我们?”
风淡泊叹了口气.轻轻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认为我们暂时还构不成对他的威胁,也许他准备了更好的计谋在等着我们。我说不准。我甚至不能肯定他是谁,我也无法肯定这些人、这些事都和蝙蝠坞那一战有关系。”
柳影儿道:“辛荑手下仅存的八人中,赵先、吴诚、白宇辉、潘造化、阿龙已经死了,还有三个人,凶手只可能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风淡泊苦笑道:“只可惜,我们现在己想不起来这三个人是谁。”
柳影儿道:“我们可以去找刺客组织,问问他们的雇主是谁。”
风淡泊摇头道:“他们不会说的。就算我们逼着他们说了,也只能找到一些不明真相的小喽罗,而且八成在我们找到他们之前就已经被杀死了。”
柳影儿茫然道:“那么,我们就水远也别想知道凶手是谁了?”
风淡泊微叹道:“也许。”
人世间每时每刻都有许多丑恶的事情在酝酿、发生、结束,有许多最终会被揭露的,但更多的却不为人知。
这并不值得惊讶,也不值得你去悲哀。你要做的只是去发掘、去欣赏、去创造美好的东西。
不为别的,只为你自己的良心。
*** *** ***
三月十五。
“就义”的尸体中,出现了唐绵绣和唐山河。
以世家掌门之尊,居然沦落到替人卖命的地步。对这样的人,你是该去嘲笑呢,还是去怜悯?
风淡泊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春闺”的毁灭已不可避免。
“春闺”覆灭之后呢?
还会有扑火的飞蛾吗,
*** *** ***
三月十六。正午。
风淡泊一行四人,离开了那片已被血腥和尸臭饱和了的柳林。
他们再也不想在那里多待一会儿了,他们已经受够了。
他们来到胡良河边,和衣跳进冰凉的春水里,让胡良河水洗涤他们满身的血腥气和污垢,让冰凉的春水刺激他们已经麻木的头皮。
他们刚刚杀死了个极其可怕的人,一个没有鼻子,没有眉毛的蒙面怪人。
蒙面怪人冲进柳林后,疯狂地吼着他们四个人的名字。
他显然认得他们。
蒙面怪人眼睛血一般红,完全像个没有任何理智的人。
他冲向风淡泊,箕张着双手,嘶吼着:“你毁了我的‘春闺’!
你毁了我的一切!”
风淡泊几乎在转眼间,就记起了这怪面人的编号。
他也是那八个人中的一个。他是第三号。风淡泊依稀还记得,辛荑叫他“小陈”。
风淡泊根本不想杀他。
他却一定要杀死风淡泊。他的双掌卷起的狂涛简直能折断碗口粗的大树。
十二柄飞旋的柳叶匕无声无息地射穿了怪面人“小陈”。
他死的时候,血好像已经流尽了,他最后劈出的九掌,每一掌都挟着一闭血雾。
他自己的血沫喷成的雾。
疯狂的、惨烈的雾。
他们没有揭开“小陈”的面具,不仅仅因为他们已没有勇气。
从“小陈”最后劈出的九掌中,他们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除了丐帮帮主的开山大弟子熊血阳,还有谁能将丐帮的镇帮绝学“降龙十八掌”使得如此神勇壮烈?
*** *** ***
清澈冰凉的河水,很快使他们停止了恶心、呕吐和令人疯狂的狂躁和烦闷。
他们渐渐又觉得天很蓝、云很白、花很美,他们渐渐又觉得自己可以自由地呼吸了。天地那么空旷,阳光那么可爱,那令人窒息、令人毁灭绝望的梦靥已经渐渐离他们远了。
他们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他们从河水里跳出来,跑上岸,觉得自己新鲜而且干净。
他们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裳,愉快地向京城走去。他们要进城去,看看喧闹的、活生生的人群。
他们看到的死人太多了。
他们走到京城时,城门已经关了。但他们的兴致并没有因此稍减,他们找了间很大很气派的馆子,痛痛快快吃了一顿,又找了家最好的客栈,包了整整一进小跨院,消消停停注了下来。
恶梦已经过去了,他们怎么能不感到舒畅、不感到兴奋呢?
他们几乎已经忘乎所以了。
西厢中,红烛高烧,春色无边。
苏灵霞披着件薄薄的纱衣,慵懒地斜倚在锦被上,醉眼迷离。
苏俏细心检查完她的伤口,微笑道:“大姐,伤口快愈合了,不碍事了。”
苏灵霞曼声道:“我知道。”
苏俏轻快地在她身边躺下,长长吐了口气,细声细气地道:“总算能歇歇了。”
苏灵霞低低道:“是啊,总算能歇歇了……小皮她们地下有知,也可以闭眼了。”
苏俏脸上的欢笑消失了:“我们总算为她们报了仇。”
苏灵霞轻轻叹了口气。
苏俏也不再说话,只偎紧了她,搂着她的腰,将脸儿埋在她心口。
许久,苏灵霞才轻叹道:“你哭了?”
“我没有。”
苏灵霞慢慢揉着苏俏的肩头,喃喃道:“还说没哭?我心口凉冰冰的是什么?”
苏俏抽泣起来:“他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
“谁?”
“那个……熊血阳。”
她们都轻轻颤悸了一下。“熊血阳”三个字对她们来说,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