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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1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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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鼻腔发出“嗤”的一声:“这里就我负责,你瞧着办吧。”
  “很好啊,”我轻松地说,“那么我带学生回校了,祝你们大会圆满成功。”我转身欲去,迎面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欧阳熙。
    他对我身边的这个男人说:“你把三楼多功能厅打开,先让这些孩子进去,还有,准备点热饮,让孩子们暖和暖和。”“是,欧总,我马上去。”我暗自好笑,原来权势有这般好处,可以让人瞬间变换面具。
  “谢谢你。”我对他说,我不经意地打量他,他胸前别着玉簪花,却没有任何文字表露身份。
  “应该的。其实是我该说抱歉,这些孩子不容易。”他微一欠身,却无暇看我,眼睛环视着会场,回应员工的问好,俨然大会的主人。
  “你忙吧,我出去看看学生。”我说。
  “你一个人带学生来的吗?”他问。
  “不,外面有指挥演出的音乐老师,我只负责学生安全。”
  “那好,十分钟后你在那边茶座等我,我有话对你说。”说罢匆匆向主席台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在人群中穿梭,交代,聆听。酒会还未开始,他还不必应酬,找他的人无非下属请示事情。他却有一种专注的态度对待每个人。他面色很柔和,却有一种内在的威仪,那洞若观火的一双眼睛,令任何人在他面前不敢丝毫懈怠。
  十分钟后,他坐到我面前。“给,矿泉水!和盈盈酒吧的一个牌子。”
  我莞尔,他在不动声色地震撼我。“你平时工作起来也是这样,事无巨细都这么细心吗?”
  他浅浅一笑:“我只是把能做好的事情做好,尽量不留遗憾。”
  “嗯,完美主义者。无论做哪一行,你都是社会栋梁。”我的赞美是由衷的。
  “呵呵,插队的时候,我养的猪都比别的公社的肥些。还有,我赶马车是一把好手。”他不无调侃,也颇有些自得。他正色又说:“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学生的指路明灯?我看你很爱护弟子呢。”
  我不可自抑地大笑。“两回事,我爱他们是一回事,至于人生方向,我自己还迷茫着呢。”
  “看得出来。你有一双和你的年龄不相称的眼睛,你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
  “没有,我谁都相信,只是不信自己。”我垂下头来,回避他的目光。这个世界的人们啊,我无一例外地热爱你们,只是我自己却如水中之油,再也溶不进你们的欢乐中去了。
  他点点头:“是这样的,面具戴久了,渐渐变成了自己的脸了,扯下来会疼的。”
  我摇头又笑,此君研究我的心理已然成癖,我不对他倾诉苦衷似绝不罢休。
  “酒会就要开始了,我要忙一阵子,你也该回学校了吧?”我点头,“你忙吧,有缘会再见。”我起身离去,他目送着我,没有说什么。
  我不知道这样和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频频见面意味什么,隐隐中我觉得,无论有心无意,我避不开他。
  我坐在宿舍里,安静地,空洞地坐着。自从上次欧阳突然闯入我的闺房之后,我就把这间斗室打扫得纤尘不染,连窗帘都换过了。虽然还是那两张床,一张旧书桌,两把椅子,一台旧电视,但墙上多了一幅水墨蜡染挂毯,窗台多了一盆风信子,桌上有一杯沏好的龙井,室内氤氲着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香,令人的心也沉静,而这沉静中又有所期待,有所回忆,自己被埋葬的一部分在悄悄复活,似梦,似真,如醉,如醒,期待新,悲戚旧……我注视自己活转过来,轻轻地迈进又一场迷梦,有一点点绝望,又有一点点欢欣,然而全没能力劝戒自己。
  门外又是那好修养的敲门声。“请进。”我没有起身,平静地印证自己的预感。欧阳熙裹着风走了进来,外面又下雨了。
  我仰视着他,这浅窄的蜗居,令他的身形显得更高大。欧阳自顾自取过桌上的茶水,放在手里焐着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斜飞的雨丝,背对着我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怎么也忘不了你的眼睛。那个雨夜,忽然觉得气闷,心想坐坐大巴吧,也许视野开阔一点。在车上第一次见到你,看到你的笑容孩子一样天真,眼睛却那么忧郁,真不知道这么复杂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年轻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想接近你,了解你。可我劝过自己。我狠狠地嘲笑过自己。我对自己说,别去招惹她,你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能给她什么呢?你不年轻了,你不能陪她纵情歌舞,你没有那样的活力。你在官场打滚多年,习惯保护自己,习惯收藏好恶,你不能分享她的悲喜。你没有那样的精力。你是有家有室的人,你不能和她出双入对,长夜寂寞时,你不能和她把臂谈心,你没有那样的能力。你能给她什么呢?……”我站起身走过去,用手贴在他唇上,不让他再说下去。我的双眼酸涩,久违的泪水莫名地凝聚,渐渐地充盈眼眶。我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努力地瞪视前方,朦胧中看到他高大的身影俯下来,他的双唇覆盖在我的眼睛上,泪珠随即滚落,流进我的嘴里。他的双唇又捉住我的,和我一起品味着咸涩的泪水。他在我的脸上、鼻子、耳朵、脖子……绵绵密密地印下吻痕,轻柔地然而又是坚决地向下探索。我不知什么时候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并且在他宽厚的背脊上下抚摸。我紧紧紧紧地靠着他的胸膛,他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我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苍凉而宽厚的胸膛,瞬时间我感到他随我一起燃烧起来,且更为炽烈。我在他怀中,像一块热蜡被融化。他揉搓着我,像是要把我雕塑成一个新人。而我听凭他的摆布,感觉自己无比柔弱。
  我像一条没桨的小船,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漂流了很久,最终停靠在他的臂弯里。什么叫缘,什么叫分啊,这一双眼睛里的关怀,温存,怜惜与庄诚的眼睛多么相似,然而庄诚还是背弃了我,我却又这么轻易地相信了眼前这双眼睛。我不知道他给我的幻象,会不会带来更深黑的悲凉。而此刻他是温存的。此刻我知道有人疼爱我,此刻有人待我如珠似宝。此刻,我是这么贪恋现世的欢乐,我又何必想到未来?未来又有什么呢?未来谁辜负谁又有什么重要,明天的忧虑且交给明天担当吧。我默默地想着,凄楚地望着他熟睡中安详的面容,而他一无所知。我清清楚楚地看仔细他,这是我第一次不必回避他犀利的目光,坦坦然然地看仔细他。
  这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他的皮肤已经松弛,眉间的皱纹很深,像在苦苦地思索着。他已经有了眼袋。他挺拔的鼻子下棱角分明的嘴紧紧地抿着。他不惯常表达自己。平时和他接触的人大概难得看到他的笑容。他说得最多的话大概都是简单的祈使句。
  这是一张精明的中年男人的脸。他实在是不年轻了啊,可他一定比年轻时更有魅力。他的每一道皱纹都是有内容的。无论谁见到这张面孔都会肃然一下子的。他的浑身上下散发着迫人的威仪。
  这是一张养尊处优的然而又是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经历过大悲喜。他仍是有性情的,然而他惯于把性情收藏起来。令周围的人觉得他冷若寒冰,深不可测。然而此刻他熟睡着,睡梦中他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最本质与最原始的渴望。他需要温情,得到和给予温情。而这温情是不计身份地位和其他的。他需要依赖,他渴望把自己的悲喜交给某个人,而这个人也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他。
  这个人是我。对他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的我。惟有我们的目光能穿透彼此层层包裹的灵魂,看透彼此内心最深刻的孤独。我们把自己的死穴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对方的注视下。我知道他可以轻易地置我于死地,我也同样。我们都挣扎过。然而我们还是被对方强大的磁场深深吸引而无法自拔。我不知道谁会赢谁会输,我只知道输在他手中是快意的。我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因而我悲哀地笑了;我的心思空茫地飘飞着,我眼见自己用情丝层层缠绕利刃。而他在睡梦中一无所知。他的面容极为放松,我相信他很久没有这样安详地睡眠了。我看到他脸上婴儿般纯洁的光辉,我知道他在一场美梦中。我的手臂已经被他压得麻木,但我一动不动。但愿他多年以后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却还记得这场好梦。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整一个晚上,天亮时雨停了,但天色仍然阴沉着。我隔着窗帘可以感觉得到。我听到外面树枝上鸟儿的呜叫,一阵风儿吹过,枝叶上的宿雨簌簌而落,早起的老人痰嗽着,清洁工沙沙地清扫落叶。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清新的雨后的早晨。欧阳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几乎是立刻就清醒过来。他不置信地打量我,打量这间小小的房间,脸上竟有一丝羞涩,“我竟然睡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匆匆地穿着衣服说。我帮他扣着扣子,温和地说:“昨天你喝多了一点。”“是,这红酒上头。”他自语着,忽然迟疑地望了我一眼,“我没说什么吧。”我摇摇头,“没有,你睡得很沉,把你卖了都不知道。”他拥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长发里,深深地嗅着:“我真想睡死过去,随你把我卖到哪儿。”我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不会不会,你马上就会恢复斗志,纵横江湖了。”他好笑地望着我:“是,你是我的强心剂。你这么年轻,说话却像个老江湖。”“是是是,我知道你快意于这样扰攘的生活,不会这么快归隐的。”“我太累了。如果有一天我被后辈追杀到无路可走,你会收留我吗?”他一半玩笑,一半又似乎真想知道。我但笑不语,心中却想“会有那么一天吗?即使有,你的家庭才是你的最后的港湾,我哪里有资格收留你呢?还不等着被你的妻子追杀吗”?可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我不想给他感觉我在拈酸,活脱映衬了我的身份。他似乎有一点失望,却没再说什么。
  将出门时他才再次迟疑地开口:“我不可能常来,你知道我不是自由人……”我打断他,“明白明白,无须多说。”我看到他眼里闪过的怜惜和歉疚,他张张嘴,似乎想解释;终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又咽了回去。我对他笑笑,眼睛里装着理解。他安心地笑了,拍拍我的脸颊:“难为你这么懂事。”
  “走吧,”我帮他整理好领带,又上下打量一番,“楼道里没人,你自己出去吧,我不送你了。”他点点头,说:“给我打电话。”我点点头。他用力抱了我一下,转身出去了。我听着楼梯上清空的脚步声渐去渐远,走到窗前向下看,见他坚定从容的背影钻进汽车里,然后汽车绝尘而去。他并没有回头。
  6
  月历翻过两个月了,我一直没有给欧阳熙打过电话。那个号码我已烂熟于心,有几次我甚至拿起了话筒,但终于又放下。我确实不知该说什么。欧阳也一直沉默着,不知是在等待,还是忘记了这场邂逅。
  我告诉自己,他只是一个过客,那雨夜的寂寞是他生命中短暂的绮惑,我在瞬间装点了他的梦境。不用很说服自己,我放下了此事。只是我开始频频地重复同样的梦境:我梦见自己站在公用电话亭前,不停地拨一个电话号码,却总是占线的忙音。或者拨通了电话,那边一个陌生的女人问:“你找谁?”我说:“我找欧阳”,那边说:“你等一下,他刚出去。”然后我就握着电话等一个晚上。这样的梦境重复多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心理,然而全无缘由,我的生活一如往常。
  这期间左红卫频频与我约会。他是那么年轻,
                             英俊而快乐。最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不愁寂寞。他有众多花样套路取悦女孩子。我由此认定他是个好男人,并一招一式认真与他招架。
  歌厅、舞厅、酒吧……走来走去我和左红卫出入的就是这种场所。一个女人大概就是这样堕落的,我想起《圣经》中的一个故事:上帝问一个酒鬼:“你为什么酗酒?”酒鬼答:“为了忘记我的原罪。”上帝问:“你的原罪是什么?”酒鬼答:“是酗酒。”就这样,恶性循环,周而复始。我想忘记了我的惆怅,而一坐到这种地方,我就更加惆怅不已。左红卫眉飞色舞地说些什么,我根本就听而不闻。
  “你:知道四大尴尬是什么吗?”左红卫手持酒杯,笑吟吟地望着我。
  “什么?”我的心思还在千里之外,一时没回过神来。
  “就是股票被套,小蜜被泡,赃款被盗,伟哥失效。”听着这样生动的概括,我不禁笑了起来,然而不知怎的,今夜我就是备觉落寞,笑也不大起劲。
  “你知道三儿和谢玉干吗去了吗?他们去医院了,你明白吗?”他暧昧地朝我眨眼。
  “积点德吧,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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