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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1期-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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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就有点怕怕的。我告诉自己别去看他的桌面,但总是忍不住要去看。我的后背上,好像有很多毛毛虫在蠕动,但我不敢说出来。后来,我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支绿色笔管的大彩笔,它圆滚滚的,我拉开抽屉时,它从语文课本里露出了漂亮的身体。这是谁的彩笔呢?我轻轻地把它捏起来,它很滑,掉了下去。还好,它掉在作业本上,没发出什么声音。我赶紧乖乖地把手臂摆到桌子上,紧紧盯着老师看。
   老师的目光从我脸上闪了过去,我感到有些异样,他的目光冷冰冰的。他自我介绍,他姓李,木子李。“你们戴老师生病了,我来替几节课。”他的声音很硬,不如戴老师那么好听。戴老师虽然很严肃,但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替课的木子李有气无力的,这是他和戴老师最大的区别。还有就是他们眼睛里的东西不一样,以前戴老师的目光从眼镜后面扫过来,火辣辣的,脸上就像着了火。木子李说戴老师有病,我看是他自己有病,他讲话很小声,也不生动,教室后排连宇他们在捣鬼,他也不批评。我记起来,木子李好像还是学校的什么头头。昨天马小度从楼上跳下来以后,他在人群里走来走去,很紧张的样子。木子李为什么要紧张呢,他又不是我们的校长。木子李的官当得肯定不大,要大,这个时候他也没空来这里上课。听说学校的大官们都被警察抓走了。“我爸说了,‘指环王’可能要被判刑。”陈巡到处跟人家这样说。“指环王”是我们校长,他老爱戴个金戒指,我们就给他偷偷起了这样的外号。陈巡的老爸是刑警队的,昨天上午就是他带队来查马小度跳楼的事。陈巡很得意,好像他自己也是个破案的警察。“爸!”陈巡看见他老爸出现在教室门口,就一溜烟跑过去,大声喊着。我知道他这样大声喊不是要喊给他老爸听的,他离他老爸那么近,他老爸怎么会没看见呢,除非他老爸是假的,或者他老爸的眼睛是假的。他是喊给我们听的,他就是想让全校的同学都知道,六年级(5)班陈巡的老爸是当警察的,今天就是他带了一大批警察来学校破马小度跳楼案的。陈巡的老爸没理他,“所有同学都回到座位上去!”他老爸板着脸对大家喊道。“所有的同学”,当然也包括陈巡,陈巡只好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暗暗高兴。谁让他那么抖呢,他老爸是来破案的,又不是来认儿子的,他怎么会理他呢。陈巡是陈巡,是个小学生;陈巡老爸是陈巡老爸,他是个破案的警察,这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不相信陈巡的话,“指环王”怎么会被判刑呢?又不是他把马小度推下楼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来那么多警察。还要破案,破什么案呢,马小度是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昨天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往教室外跑去。他像跃上骏马一样骑在了走廊边的栏杆上。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我记得我喊了两声,“老师,马小度跑出去了!”戴老师有点恼火,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害怕极了,我想戴老师再怎么生气,我还是要喊:“戴老师,马小度坐在了栏杆上,他会掉下去的!”但我的声音已经出不来了。这时候,杜宇微的尖尖的叫声把整个教室都喊得动了起来,“报告老师,马小度跳下去了!”“他跳下去了!”坐在窗口的谢津津、连宇还有好多人都喊了起来。我没看见马小度跳下去的样子,但我看见戴老师冲出了教室,她朝楼下望了一下,然后像一堆棉花倒在了走廊上。我不知道马小度落下去的时候是快还是慢,但我看见戴老师是慢慢地倒下去的。她倒得很慢,把自己的裙子剐破了。戴老师的腿白白地露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我想她可能是晕过去了。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跑到走廊上,我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我想不明白,我前面喊那么大声,戴老师为什么不理我。我又不是调皮,又不是乱喊乱叫。她为什么要生我的气呢f她要是听我的话,马上跑出去,说不定马小度就不会跳下去了。还有,我接着又喊了两声,为什么喊不出声呢?杜宇微是女的,她为什么就能喊得那么高?想着这些,我的眼珠子也不会动了。我想往别的地方看,我的脑袋都转过去了,可我的眼珠子还是动不了。我只好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戴老师看。我的眼睛里全是戴老师白白的大腿,我觉得老师的大腿太难看了,难看得使我要大声喊叫,可我的脖子像被谁卡住了,什么都喊不出来。
  我趁木子李不注意,手伸进抽屉深处,把那根彩笔抓到了手里。这是谁的彩笔呢,谁把它放进来的?我悄悄拔开笔帽,用它在作业本背面画了一下。是黄色的。这根彩笔真有意思,绿色的笔管,写出来却是黄色的。笔尖上,水很多,笔管也崭新崭新的。这会是谁的彩笔呢?我在作业本上乱写着:谁的笔,跑到我的抽屉里来——谁的笔,这么新——谁的笔——这么绿——谁的笔——这么黄。接着,我又画了一个人,他长得像木子李,斜着眼。我又画了一个跟他长得有点像的,矮矮胖胖的,更像陈巡他老爸,腰上插着一把枪,嘴里叼着一根烟。我画了很多人,反正木子李不管我们,我就大胆地画着。陈巡,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在拔萝卜,萝卜比他个儿还高,很像萝卜在拔他,他被萝卜拔得口水都流了出来。连宇,举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上滴下的液体是黄色的。谢津津在唱歌,张着她的小嘴巴。杜宇微在写作业,皱着眉头——最后,我画了马小度,他从高高的屋顶跳下,但我没画他掉下来的样子。我给跳楼的马小度画了一双翅膀,翅膀很长,占了半张纸。我画得太用力,他的翅膀太长了,跟我们的教学楼连在了一起。——下课了,我一个人呆在座位上,手插在口袋里,握着那根彩笔,看着前面马小度的桌面,我突然感到很伤心。我不喜欢马小度,但我真的不喜欢他跳楼。
  我摸着那根彩笔,它硬邦邦的,握了一会儿,它有点热,还有点湿润。我试着用两个指头把它夹起来时,它掉了下来。但它还在裤袋里,隔着裤子,我能感觉到它的“圆”和“长”。我想再把它夹起来时,木子李走了过来。
  “你在玩什么?”木子李问我。
  “没有啊,”我把头埋得低低的,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肚子里响着。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你没有在玩,说你在专心听课?”木子李对我笑着,他笑得很奇怪,“你别骗我,你一节课都在抽屉里玩什么。”
  我的脸红了。我想跟木子李说话,想跟他解释,但我就是说不出话来。
   “你们啊,怎么这样不懂事!”木子李叹叹气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陈巡却跑过来,小声问我,“玩什么啊,大家一起玩。”我没理睬他,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陈巡被我差点推倒掉,他生气了,冲上来要打我。看见我们要打架,同学们都围了上来。“干吗干吗?”连宇忙不迭地问道。还有其他人,男生围着我,女生站在后排。他们的眼睛都火辣辣地盯着我,我心里慌张极了。
  我傻傻地站着。“真的不——不是偷的,”我小声地说着,我本来想大声对同学们说的,但努力了老半天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我把那支绿色的彩笔拿出来递给陈巡。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他,他也没说是他的,可我却乖乖地向他递去。但是陈巡把他的手收了起来,“我不要,我才不要呢,你拿彩笔给我干吗?这彩笔又不是我的!”
  “这是谁的彩笔?”陈巡问大家,“谁的彩笔跑到他的抽屉里去了?”
   大家纷纷摇头,然后轰地笑得东歪西倒。“真是个傻瓜!自己的东西偏要给别人!”
  “可是,可是,这根笔真的不是我的!”我张大嘴巴对他们高声叫着,但没人听得见我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话又哗啦啦跑到了血管里,我害怕极了,赶紧把自己的双手都插进口袋。这时候,我听见自己的手指突然说起了话来。
  “是谁的,这根彩笔究竟是谁的?”我的左手大拇哥问右手小拇弟。
  “我不知道。”右手小拇弟这样说。
  “马小度死了,你害不害怕?”左手大拇哥又问。
  “我怕,?小拇弟说,“但他们为什么都不怕?”
  “别怕别怕,你有新彩笔了!有了新彩笔你就不用怕了!”我的另外八个指头像老师一样摇头晃脑说着。
  我的指头会说话?我有些担心,又有些高兴。我瞧瞧周围,没人注意到我,我放心了。我的指头会说话了!我再也不怕自己变成马小度了!哉高兴死了。
  马小度为什么要跳楼?他就是因为自己不会说话,他口吃。真的是这样的。那天陈巡老爸问我,我就是这样说的,只是我没办法说出口。我只说了两个字:“口吃。”“你口吃?那你不用说了,难怪老半天说不出话。”陈巡老爸这样跟我说,我心里急死了,我想跟他们说我没有口吃,是马小度口吃,马小度跳楼是因为他口吃。他口吃,连宇才欺负他的。他咬了连宇一口,连宇就用脚踢他。他摔倒了,还没爬起来就上课了。戴老师问他,马小度你在干吗?马小度张大嘴巴,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老师就喊上课,我们就上课了,马小度坐到了我的前面。然后刚上了一会儿课,马小度就冲了出去,就跳了下去。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没错,马小度跳楼就是因为口吃。我想跟警察叔叔这样说,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会说“口吃”,他们听不懂我的话,他们真是奇怪,我说的是马小度口吃,可他们偏偏以为是我口吃。我的脸都急红了,‘他们就是不知道我说什么。“小朋友,你出去吧。”陈巡的爸爸跟我这样说,哉只好出去。快到门口时,我听到陈巡他老爸跟其他警察说:“这孩子真可怜,口吃这么严重,以后怎么办呢。”我的脸更红了,我发现我的双手都红了起来,但我没办法,我说不出一句话,我怎么跟他们说,我没有口吃呢?
  杜宇微和谢津津她们说的差不多,都说不知道。“他上课上到一半,突然就跑出去,就跳下去了。”大多数同学都是这样跟警察叔叔说的。警察叔叔以为是我们校长“指环王’:这样教我们说的,他们问:“是这样的吗?老师是这样跟你们说的?老师跟我们说的可不是这样!”警察也会撒谎?我感到很奇怪。马小度跳楼以后,“指环王”到了我们教室,他没教我们说什么,只是很严肃地说,同学们,你们要注意,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没看到的不能乱说。全班同学就三个人说得跟大家不一样,连宇、陈巡和我。连宇说,马小度是跑到栏杆上玩给摔下去的。连宇真是胡说八道,马小度上课上到一半怎么会跑出去玩。马小度是口吃,但他没有神经病。连宇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们又没有说马小度是跟他吵架才跳楼的。他怎么能那样说呢?还有陈巡,他最可恶,他居然说是戴老师叫马小度去的。“我们老师骂马小度,‘你为什么不去跳楼,你哭什么呢?’老师叫马小度去跳,马小度当然要跳了。”陈巡就是这样跟他老爸他们说的。陈巡甚至还说,“要是老师叫我跳,我也会跳的。”陈巡真会编故事,戴老师哪里有这样说呢。就是因为他这样乱说,昨天我们被警察们关到了天黑。他们都说我们说了假话,不然马小度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跳了楼?我跟警察叔叔说,马小度是因为口吃才跳的,他们不相信,他们还怪怪地笑着,好像我在撒谎。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别人都不这样说呢?马小度就是因为口吃,他才跳楼的,才死掉的!我真想对他们高声叫起来,可我就是叫不出声。
  马小度跳楼就是因为他口吃。昨天,连宇要借他的橡皮擦,他不借。连宇就伸手抢,他用双手紧紧压住。连宇一使劲,橡皮擦到了他手里。“还,还,还——给,给我!”马小度喊道。连宇不理他,连宇怎么会听他的话呢,连宇要听马小度的话他就不叫连宇了。其实我知道连宇并不需要橡皮擦,连宇画画、写字早就不用铅笔了。连宇就是很了不起,从四年级开始就用圆珠笔了。这是连宇比马小度要牛的地方。连宇比马小度牛的地方多的是,所以他不用橡皮擦却偏偏要向马小度借。他别人的不借,偏要借马小度的。他知道马小度小气,偏要借马小度的。连宇这个人就是这样。我有时候觉得他很讨厌,他总是喜欢出风头。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很好玩,比如他向马小度借橡皮擦这件事。马小度这个人就是这样,平时他就不爱说话,别人一碰他,他就口吃。
  “还,还——给我!”马小度叫道,“还,还,还,给,给,给——”“偏不给你!你,你,你——来拿呀,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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