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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然则是子可立太子,待百年之后登基为帝;是女可封凤翎王,垂帘听政,权倾天下。’”
阿醉悚然变色。
皇上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得一个孩子长得八分像上官明德,就可以当作是……是他和明德之间的孩子来养了!
皇后长长的、美丽的假指甲紧紧按在桌面上,指关节都泛出了清白:“只要那个常氏去侍奉皇上,明德就一定能摆脱出来的……他毕竟不是个女孩子,不会很固宠的……如果长着那样的脸又是个女孩子,皇上一定、一定不会再扣着明德不放……”
“我的孩子,”皇后紧紧捂着自己的嘴,连哽咽都压得低低的,无比压抑,“——我的孩子,哪怕迫不得已送给了那个男人去糟蹋,也只是一时受点委屈而已,怎么能在那个男人手里被活活的折腾死呢?他又不是女子可以封妃,万一他老了、丑了,以后怎么办呢?谁救他呢?谁爱他呢?……”
所以,常氏必须去侍奉皇上,必须成为上官明德的替代品。
她会享尽荣华富贵的。除了不能生育之外,只要皇上还喜欢上官明德一天,她就能享受圣宠一天。
一个普通女子,她还求什么呢?她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第二日选妃,修元殿上皇帝身侧,高高悬着重重珠帘。珠帘里隐约一个美人端坐,冷眼看世人来去,一片衣角随风扬起,不发一语道尽风流。
当日八百佳丽,无一入选。
帝令:无德容兼备者,故不选入宫。命皇后挑选上佳者赏赐王府宗室,后宫不必留人。
这广集天下的八百个美人,竟然没有一个……入得了天子的眼。
当天晚上乾万帝刚回宫,皇后派人来请皇上,说是有急事相商,求皇上驾临静安堂。
乾万帝冷笑,不知道这个“贤后”又有什么说辞要请教了。这个女人无时不刻的想着怎么把明德从他身边弄走,好像这样就可以天下大吉了一样。
他施施然驾临了静安堂,皇后身边的宫人都等在门口,黑压压的跪了一地。进去之后皇后跪在地上,穿着整整齐齐的朝服三拜九叩,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万帝冷笑:“皇后也不用弄这些虚的了。怎么,大晚上的来请朕,又是有什么祖训要顶在头上了吗?”
皇后站起身,直视着皇帝,语调微微发抖:“……不,臣妾……臣妾新近得一佳人,希望献给皇上。”
她侧开身,于是乾万帝的目光得以从她身边越过。辉煌的烛火中站着一个女子,削瘦体型,眉眼艳丽,五官轮廓鲜明,苍白而清减。她并没有穿什么好衣服,倒是裹了一身男装的旧衣,旧白的颜色,让人一看就能联想起那衣袖上棉软的、妥帖的质地。
乾万帝愣住了。
皇后静静的跪了下去:“皇上,您满意么?”
……满意?
……满意么?
李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满意。他的心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攫住了,有点酸软,有点悲哀。
……那个孩子,也是有这样可怜又荏弱的姿态的吧……
也曾经……这样被献上来……惊恐的,害怕的,拼命挣扎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命运的漩涡吞没……
……如果能保护他就好了……如果能让他坐在那个最尊贵的位置上,正大光明的,堂堂正正的,向所有人宣告他有多么爱他……
如果能给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就好了……
皇后抬起脸来,看到乾万帝的表情。这个男人的表情很奇怪,他好像是在看着上官明德,但是又带着一种温软的、酸楚的神情,好像带着无限的爱意一样。
皇后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这个男人看着明德的时候,从来都举着利刃,随时都明明白白的宣告着:你不听话,我就会砍下来。那样明显的威胁和压迫,什么时候带上过半点温情呢?
“……很好,”乾万帝慢慢的开口了,“很好……”
常氏微微的瑟缩着。她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说很好,她甚至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高兴着的。可能下一秒,这个恩威难测的天子就会幡然变脸,然后把她拖出去砍成一段一段。
乾万帝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做。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茫然的开了口,声音恍惚都不是自己的。
“来人……朕决定册她为……为贤妃。”
身后掌薄的太监总管差点失手摔了东西。贤妃,从一品四妃的地位了。从未临幸、没有子嗣就直接晋位贤妃,这在整个皇朝的后宫史上都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乾万帝甚至没有去问她叫什么名字。他并不关心她叫什么名字,也不关心她是什么来历。他眼里看到的,不过是个和明德长得很像的、能光明正大的表现恩宠和喜爱的寄托罢了。
皇后的手指都在发抖。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乾万帝看着常氏的时候,眼底甚至有一种迷醉的、欣喜的温情。
“皇上,”皇后松了一口气,声音都洋溢着喜气,“今晚您宿在贤妃宫里么?”
乾万帝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是十分奇怪一样:“当然不了。”
不仅仅是皇后,所有人都悚然一惊。
“让她先住在皇后这里吧,等过一段时间就起新殿,记住,给她的一切都要是最好的,谁都不能怠慢她。”
乾万帝退去了半步,微笑着开了口:“张阔。”
张阔连忙俯身:“奴才在。”
“咱们回清帧殿吧。”
乾万帝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张阔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的跟了上去。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巨大的不知所措中,皇后跪在地上,几乎僵硬得不能动弹。
……这是……这到底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巨大的疑问从心里渐渐涌现,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但是没有人能够给她回答。
殿门大开着,春日靡丽的夜风吹来,巨大的灯烛摇晃了一下,那瑟缩的火苗,竟然凭空让人感觉到一点莫名的寒意。
命中之命
春日将尽的时候,明德终于养得结结实实,被乾万帝和胡至诚一致认为可以下地了。
其实他早就可以下地了,不仅可以很自在的走动,还可以很有力气的把清帧殿最后一个硬玉雕饰砸得稀巴烂。当乾万帝盯着那堆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样子的碎碎片时,他终于意识到,小猫爪子已经磨得够尖的了,再留下去,自己就有被抓出一脸血印子的危险了。
他下了一道旨意,当日因为触犯朝例的户部参议行走上官明德,诚心悔过、侍奉有功,不仅召回重用,还升了兵部参赞,允上朝议事,赐黄金百斤。在整整一个春天的弹压之后,上官家这个名不见经传却异乎寻常得宠的庶子,竟然奇迹般地再次进入了权力顶层的中心。
砰的一声,九城巡卫总管、辅政大臣丁恍的爱妾弟兄赵蒙山在正泰殿外摔了佩刀,指着四品侍卫的鼻子骂道:“好大的胆子!本官是奉丁大人之命前来递交奏章的,你一个小小的侍卫,竟然拦我?”
丁恍权倾一时,何况赵蒙山又是丁家人心腹中的心腹,一般出入前庭是没人敢拦的。那个侍卫是新来的官宦家子弟,年轻气盛,又不知深浅,一挺刀大声道:“先皇有旨!凡无皇命宣召者,当跪于正泰殿外,由侍卫传召后方可进门!”
这条规矩是很久以前定下的了,现在有些权位的朝臣,几乎都在内廷尉官的刻意讨好下忽略了这个规矩。一般他们来要求进殿,不仅不会跪,相反会有内廷官香茶鲜果的敬着,哪会有不识相的侍卫来一板一眼的要求他们跪下等待?
赵蒙山一把推开那个侍卫,高呼道:“内廷长官何在?有人作乱,还不快前来拿下!”
侍卫针锋相对:“赵大人拒不奉旨、大呼小叫,就别怪下官动手了!”说着就要拔刀。
一片混乱间,突而听见一个轻轻袅袅、无限委婉的声音响起来:“哎哟,这是谁?……大胆,谁敢惊了我们赵大人的驾?”
正纠缠间的两人一回头,只见上官明裹着一件棉白旧袍,微微的笑着,站在台阶之下。虽然阳光正盛,但是他站在宫墙下的阴影里,浓郁的年少颜色笼罩在灰暗之下,乍一看就像是个悄无声息便突然出现的深宫幽鬼一般吓人。
侍卫没见过他,忙喝道:“什么人?”
上官明德瞟他一眼,突而爆发起来,厉声道:“才一个四品的侍卫官而已,就敢拦着我们当今圣上最是恩宠的赵大人?你不知道凭赵大人的圣恩,早就可以将先皇的旨意置之于无物了吗!”
就仿佛见到一只惨白的兔子的柔弱声带中突然爆发了狮子的咆哮一般,侍卫和赵蒙山同时都愣了。
上官明德道:“还不快放开!”
侍卫赶紧松开手,赵蒙山立刻扶正前襟衣袖,气哼哼的:“上官大人……”
“赵大人不必惊慌,”明德一板一眼的道,“待会儿进去见了皇上,下官一定帮大人申冤。大人堂堂御封的三品大员,竟然因为先皇一道小小的旨意而受尽了委屈,真正是天理不容、天惨地怨哪。”
赵蒙山吓了一跳:“胡说,本官并没有……”
“都愣着干什么?”明德立刻转去斥骂呆呆站在一边的内廷官,“宫中的张公公是怎么教训你们的?赵大人遭受如此委屈,你们竟然只知道傻站在一边?既然如此你们食皇禄拿皇俸又有什么用!”
内廷官慌不择路:“上官大人,我们、我们并没有……”
“还不快去叫张阔!他身为皇上身边最为倚重的总管太监,竟然放任手下如此,真是太辜负皇恩了!真叫皇上失望!真叫天下人寒心!”
内廷官看看目瞪口呆的侍卫,再看看分辩不能的赵蒙山,立刻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跳起来一溜烟的去了。
赵蒙山这才反应过来,若是张阔前来,那一定可以代替皇上宣旨;自己的确冲撞侍卫在先,被这个嘴巴刻毒、不得理都不饶人何况得了理就更不饶人的上官公子捏到了错处,那么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一说,一定会小题大做的掀起一番巨大的风浪出来。
赵蒙山僵硬的试图分辩:“上官大人,本官只是奉丁大人之命递交奏章,如果不能面见皇上……”
上官明德的本事,就是能在一堆无意义的话中,一眼挑出自己能用来大做文章歪曲理解的那一句,然后抓住了那一句扯出一篇义正词严的鸿篇巨制。
几乎在同时他打断了赵蒙山:“赵大人。”
“……啊?”
“递交奏章、觐见皇上这样的大事,是一个臣子至高无上的荣幸和职责,为何丁大人不能亲自前来?”
“……”
上官明德前进了一步,几乎是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的盯着赵蒙山:“赵大人以为呢?”
赵蒙山几乎能感觉到上官明德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的寒气:“上、上官大人误会了,丁大人他只是……”
“赵大人认为下官说错了?递交奏章、觐见皇上这样的事,不是臣子至高无上的荣幸和职责?”
“不、不,上官大人说得、说得对……”
“那既然这是身为臣子至高无上的荣幸和职责,为何丁大人却不屑于面见圣颜,反而要赵大人前来代替?”
“不……”
可怜的赵蒙山很想说,其实丁恍找门人来提交奏章、代替走动已经是常事了。而且进了正泰殿也不一定能见到皇上,只是交给御书房外的笔墨太监罢了。
但是他说不出来,因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明德前进一步,他后退一步,明德再前进一步,他再后退一步,退到退无可退的时候,赵蒙山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了墙上,明德毫不客气的上前,一脚狠狠踩到了他的脚面上。
“啊!”赵蒙山的脸扭曲了。
上官明德一句一句的逼问:“为什么丁大人不能前来亲自递交奏章、面见皇上?身为辅政大臣,一举一动都是天下臣子的表率,丁大人此举,是不是在向天下人宣告:其实臣子是不用亲自向皇上呈交公文的?其实臣子是被鼓励纳妾、然后找小妾的兄长来给皇上汇报绩业?是不是丁大人其实是想让皇上屈尊纡贵的亲自驾临丁府,问他要奏章呢?”
赵蒙山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上官明德尖刻的、喋喋不休的、仿佛弹子不断射出来的声音,让他太阳穴简直要爆出来。
他直觉知道自己正在被拽入一个言语的漩涡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