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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泪-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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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缓缓睁开眼睛,说:“我们用这十年证明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我等着她,可她却没有等着我。现在,她是有丈夫有女儿的女人,我们缘分就像红蜡燃尽。”



  我后悔自己提起小姑。我讨厌自己的卑鄙,拿他的伤口作为拒绝他的借口。于是我感到一阵后怕,我仿佛觉得眼前的骆扬随时都会变成一只可怕的动物暴跳起来,狠狠地掐住我,然后捏断我的脖子。



  但是他没有。他坐回对面的位置去,给我夹了好多菜,让我好好享用。



  吃完大餐,骆扬邀请我到他的书房参观。走进书房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一片书海。书房四面都是书架,墙壁的空白处都贴满了他精心收藏的货真价实的古代字画。骆扬真的是一个艺术家,不仅仅从他的个人气质得以彰显,就连他住的房子、用的每一件家具、看的每一本书、养的每一盆花,都仿佛给他沾染了一股儒雅的书香气息。



  我从架子里随便抽出一本书,是《西厢记》。我是一个不善阅读的人,这样的经典古典戏剧剧本从来没都有认真翻阅过。圆角书桌上有一只怀旧的CD点唱机,旁边是一大摞世界著名戏剧演出的CD珍藏集,以及一些世界戏剧表演名家的照片。



  书桌旁边是一道扇形木窗,镂空雕刻着一幅风曳绵竹,窗脚下是一只白底蓝纹描边的高腰八棱花盆,里面种着一株棕榈,洋洋洒洒的枝叶挡住半个窗户。窗外是一丛株形高大的芭蕉,让我想起《西游记》里铁扇公主手里的芭蕉扇。



  窗户边悬挂着一只竹编鸟笼,里面那只黑羽红喙的八哥窜上窜下,叽叽喳喳闹个不消停。



  此时楼下客厅的电话响起,骆扬便噔噔噔噔下楼去接电话。我坐在书桌旁的葛藤椅上,闭上眼睛细细享受这片氤氲的文艺气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书桌那盆蝴蝶兰下面有只白色药盒,一时觉得好奇,便拿过来看,竟然是一盒镇定剂。我觉得奇怪,骆扬怎么会有这东西?我正看得出奇,竹编鸟笼里那只八哥冲着我叫道:“吃药啦,吃药啦!”正在我倍觉纳闷的时候,门外响起骆扬的脚步声,我便快速将药盒放回原处,假装闭目养神。



  骆扬匆匆进来,说:“剧院那边来了几个报名的演员,他们催我立刻过去验场。你……你要去吗?”



  我摇了摇头,说:“奶奶生病住院,我得去照看她。”



  骆扬哦了一声,便拿起衣架上那套七匹狼西装,到更衣室里换衣服去了。不一会儿,他又是一身西装革履出来,我跟他下楼。他开车去春韵剧院,我就直接坐公车回医院。



  来到医院住院部的病室里,两名戴口罩、披白褂的护士正在给奶奶换点滴,并作好病情记录。姐姐正坐在床前的凳上,给奶奶做肌肉按摩。奶奶的手瘦得只剩皮包骨,一节节突起的骨节触目惊心。



  显然这段时间姐姐一直忙于照顾奶奶,所以都没睡好,我看她一脸倦容,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就劝她:“姐,你回去睡一觉吧。我来照看奶奶。”



  姐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布满血丝。她摇摇头,哽咽了一声,继续揉着奶奶削瘦的手。



  我走过去拉起姐姐,把她推到门外,说:“去吧,你又不是机器,哪能一直这样耗着。奶奶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姐姐终于极不情愿地去了,走的时候步履飘摇,跟失去重心似的,我真担心她一个不小心就给人撞倒。我回到病房,轻轻揉着奶奶的手,仿佛抓着一副冰冷的寒骨。只靠葡萄糖和氨基酸维持生命的奶奶,瘦得两眼凹陷,颧骨高突,看着就揪心抓肺。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我吃力地仰起头,是大熊。他拿着一捧鲜花,冲我淡淡一笑,走到窗台边,将花瓶里已经枯萎的月季拔掉,然后将那束新鲜的长寿菊插上。房间里顿时就飘满了沁人心脾的花香,那薄如轻纱的的窗帘轻轻飞舞,在暖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大熊坐在床沿上,拍了拍我的肩。即使他不说话,我也能从他拍我的手里感受到那股宽慰的力量。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熊,他真的就像天使,总是会出现在我最软弱、最需要他的时候。我想我有些不能原谅自己,我总是没心没肺地接受别人的关怀,却从来不懂得回报。眼前的大熊,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从他跟我讲第一句话起,我就知道,他是非比寻常的。我相信,有些人,即使你在茫茫人海中与他一千次一万次擦肩,你们也成不了朋友;而有些人,只要一个眼神,一段情缘就能注定一生。



  我想,我和大熊,是属于后者。



  奶奶醒来了,痛苦地看了看我,说不出来一句话,又睡去了。大熊说:“出去走走吧。不能一直这样坐着。”



  我便跟着大熊走出病房。夕阳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将我们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我看着我们的影子,像一对蹒跚的老人,那样蹑蠕,那样沧桑,却又形影不离般地彼此依靠。



  大熊建议道:“走吧,去看看小华……他是个特别的孩子,纯洁得就像天使。可他的内心却很孤寂,需要朋友陪伴。”



  我知道他说的就是上次给我画肖像的那个男孩子连华。我跟着大熊走到二楼的绘画室,大熊说,小华大部分时间都会在画室里度过。



  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洒在小华的画板上。他背对着阳光,专注地耕耘着那一方画纸。我走过去,他画了一幅山水图,山峰巍峨缠绵,大江迂回曲折,一条铁索桥连接彼岸,岸上站着一位伫足远望的少年。



  山水画的旁边,用楷体写着:巫山印象。



  那不像巫山,这是我的第一印象。但却画得那样生动,我想,小华一定是凭借了千百次想象,才在心里揣摩出这幅风景来,即使与现实相差甚远,却比真实山水更平添几分孤独感与相思感。那铁桥少年眼里流露出来的哀思,看得我心里隐隐生疼。



  小华发现我们,冲我们甜甜一笑,腼腆地站起来,用瘦弱的身子挡住画板:“不许看!画得可丑了……”



  大熊走过去挠他痒痒:“都看到了你小子还藏什么藏,信不信大熊哥哥把这画拿去张贴到公园里!”



  小华被大熊挠得连连求饶。我忽然只想到,一对天使。大熊跟小华打到一块儿,活像一对天使。



  就在他们打闹的时候,绘画室门口出现一个女人。我顺眼望去,四十来岁,一身黑色西装裙,典型的女强人形象,眉心一粒浓浓的黑痣,尤为招眼。



  她就是小华的妈妈。突然我心里百感交集,想起小姑跟我说过的话,眼前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焰子哥哥的生母。如果她真是的话,我真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



  美人痣的杜世菊在门口软软地叫了一声小华,小华便疯了似的扑过去,跟他母亲抱成一团。显然他因为太激动而引起心脏痉挛,紧紧地捂住胸口,脸上却还是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叫杜世菊的中年女人扳开小华,笑道:“小华,真不害臊,这么大个头了还抱着妈妈撒娇,也不怕两位哥哥笑话!”



  小华便拉了他的妈妈进来,并排坐在木头矮凳上。大熊笑道:“杜阿姨,你怎么没声没息就从河南跑来重庆啦?”



  杜世菊笑笑,理了理给小华扯乱的头发,说:“这不是想小华想得紧吗,想给他个惊喜!对了,大熊,听说上次善款的事出了点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熊则挥挥手,哭笑不得地说:“别提了!千古奇闻,被人诬告慈善基金是黑钱窝!不过逢凶化吉,清者自清,举头三尺有神明,行得端不怕恶狗咬。”



  杜世菊则一脸歉疚地说:“听说你还进去给关了几天,都是杜阿姨害了你。没给填什么档案纪录吧?不会影响你以后的学业吧?”



  大熊一个劲地说哪里哪里,您太言重了。杜世菊却忧心忡忡地说:“怕是有人盯上这笔善款了!这次来个下马威,搞不好下次来个马后炮!真是没有人性,都打上儿童基金的主意了!看来以后咱们得谨慎点才是。”



  虽然我插不上嘴,却也听得懂他们讲的是什么。原来大熊说过的那对建立星辰红十字基金的河南夫妇就是眼前的杜世菊,还真是巧了。难怪这杜世菊总是一身西装,跟个女老板似的,原来她这么有钱,都可以开慈善基金了。不过这年头这样的好人也的确少得可怜,赚了钱能够做到扶贫济弱,真的令人钦佩。



  这时大熊的手机响起,大熊一看,说:“是小康发短信来了,让我去召集孩子们准备晚餐。那我先下去了,你们聊。”



  大熊便急匆匆走了。绘画室里只留下我们三人,一时间我竟然觉得尴尬。倒是杜世菊是见过世面的人,和蔼可亲地问我:“小伙子,上次我在公园见过你的,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小华妈妈。你也是跟大熊一块儿在医院里做义工的吧?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热心啊,个个都跟天使似的,素质真高!”



  我嘿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心里充满着矛盾,如果眼前这位杜世菊真的是多年前抛夫弃子的那个无义女子,那现在却处处筹募善款,布施恩惠,捐献爱心,我是该爱呢,还是恨?我终于明白,原来人是复杂的。判断一个人不能单从一个方面去着手,永远不像辨别颜色那样简单。



  她细细端详着我,说:“我总觉得你很面熟呢!倒是很像我一个故人。”



  我极不自在地笑了笑,真希望有只面罩将自己的脸藏起来,说实话,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直勾勾盯着看。她看我带了些羞怯,更是观察得仔细了。



  我便把头扭向窗外,站起来道:“天……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我该回去照顾我奶奶了。”



  我便匆匆走出绘画室,咚咚咚咚跑上奶奶的病房。奶奶仍在沉睡中,一抹残阳透过轻纱般的窗帘洒在她清瘦的脸上。



  窗外,是一片暮薄西山,斜阳晚坠。



  我回过头来,看到那个身穿黑色西装裙的杜世菊竟然站在病房门口,局促着眉头看着病床上的奶奶,愁容满面。她看到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奶奶,突然捂着嘴哭了,豆大的眼泪洒了下来。



  我不安地看着她,看她抽搐得直颤抖,莫非她真的就是焰子哥哥的亲生母亲?一时之间,我内心所有关于这个女人的联想都涌起来,狠心、不守妇道、薄情寡义、恬不知耻……



  可是,当我看到她像没有支柱似的倚在门框上,哭得那样痛心的时候,我再也不忍心把这些词语强加在这个善良女人身上,她建立儿童基金,四处筹集善款,一定不是一个心存恶念的女人。



  正在我百感交集的时候,偏偏电话响起,一看是焰子哥哥打来的,我便跑到走廊尽头,快速调节好心情才接通电话:“有事么,焰子哥哥?”



  “今天看到媛姐姐从医院回来,守夜守得脸都瘦了。所以我想,今晚你就别在那守了,我去替你,行吗?”



  我朝病房望去,杜世菊正站在门口望着我。我便快速移开目光,回道:“不用啦!我没事的,你就安心在店里做事吧,别多想了。”



  焰子哥哥还想说什么,我怕他真一个冲动就跑到医院来,要是撞见眼前这个叫杜世菊的女人,难免会节外生枝,长出什么幺耳朵来。于是我随便搪塞了几句,就匆匆挂线。



  我走回房间,能感受到杜世菊想跟我说点什么,她的嘴唇嗫嚅着,却始终也没开口,只叹了口气,丢了句“好好照顾老人家”,就转身离去了。



  很快就天黑了,我到医院领餐处买了份盒饭,就回到病房。房里闷热得紧,我的衣服都汗湿了,惨白的日光灯下,飞舞着一群昆虫,想必是酝酿着一场好雨。



  我在奶奶病床前趴了一夜。早上有人把我推醒,我睁开惺松睡眼,原来是焰子哥哥,便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冲我笑笑,安静地说:“你看你,就这样趴了一夜。这里交给我吧,你快回去休息休息。”



  焰子哥哥深邃的眼里满是柔情与体贴。我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就神情恍惚地往外面走。



  外面下过雨,水泥地上一洼一洼的水坑。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竟然看到大熊从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大摞儿童读物。他看到我一脸睡意,笑道:“嘿!一大早就遇到个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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