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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游客前来游玩,永远这样闹腾,不肯歇停一秒钟。自古以来,人们都说,一条石板路,千年磁器口。其实磁器口以前不是叫磁器口,而是叫龙隐镇,自从一九一八年青草坡的新工艺制瓷厂“蜀瓷厂”创建以来,这里上乘的瓷器产业逐渐强大起来,渐渐地,龙隐镇的名字也就被磁器口所代替。虽然随着现代经济日新月异的发展进步,此地棉纱、煤油、盐糖、洋广杂货、五金颜料、土碗土纸和特产烟丝等新兴产业皆崭露头角,并且磁器口码头交通要塞的地位也逐渐丧失,但那千年不变的浓郁淳朴的古风,一直令磁器口成为重庆江州古城的缩影和象征,故磁器口亦有“小重庆”之称。
白亮在磁器口大门跟我们告别,往童心路去了。我和焰子哥哥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出金蓉街,回到滨江路的茶楼。茶楼依然开门纳客,檐下那面用小篆体绣着“兰舟茶楼”的三角幡旗随风飘舞,仿佛在欢迎我们回家。还在门外就听到妈妈吆喝小灰的声音:“小灰!接客咧,隔壁李大爷,咱老茶客,上普洱。”
走进茶楼,妈妈看到我们,兴奋不已,丢下账本跑过来,拽着我的手,跟放连环炮似的问:“你们可回来了!来让妈妈看看,哟,都瘦了,是想妈妈的?还是学校的饭菜太难吃啊?”
我把手挣脱出来,说:“是是是,您就自恋吧,我是想您给想瘦的。”
妈妈在我脸上捏了一把,便一边往厨房里走,一边兀自唠叨着:“这是啥破学校啊,牢房啊,咋把一孩子整得这样瘦……”
我们挑了张桌子坐下,不一会儿妈妈就端了一只菜盘子出来,打开一看,青椒肉丝,麻辣蟹黄,红烧鲤鱼,豆腐腰花,可丰富了。妈妈永远这样了解我,知道我这一路舟车劳顿赶回来,准饿了,所以就备了这么多好吃的。
妈妈一边看着我和焰子哥哥吃饭,一边传扬着小道新闻:“你姐昨晚去骆扬的剧院参加那个什么开场晚会啦,听你姐说办得还不错,这市级的国庆晚会就是不一般,还说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样上档次的晚会,想不到这辈子还能亲眼目睹,真是不枉此行呢。”
我只顾吃菜,也没搭理她,她就继续喋喋不休:“你说这骆扬也真行啊他,比你们才大十几岁,这三十出头的就混成这么大的老板了,开那么大一家剧院,还承办重庆市级的国庆晚会。不过啊,想想又觉得他够可怜的,对你小姑还真是上心,这么多年恁是没有找媳妇,怕是等着你小姑呢……”
我把筷子重重砸在桌子上,气不打一处出来,冲妈妈大声嚷道:“够了,你别说了!他不就一骆扬吗,他有啥好啊?不就开一家剧院吗,他就了不起啦?这世上比他能干的人多着去了,你咋不羡慕李嘉诚啊,你咋不羡慕比尔盖茨啊?”
焰子哥哥一个劲儿蹭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动火了。妈妈对我的反应很是不解,怔怔地看着我。良久,她愤懑的表情才平和下来,柔声道:“小韵啊,我知道你记恨他气走了你奶奶,可是他待咱们也不薄啊!这不,他昨天还给你姐姐送了份新工作,让她以后去他剧院里登台唱戏呢!”
“姐姐去唱戏?”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愤怒地说:“简直就是乱了套了!骆扬害死了她奶奶,她竟然充好人以德报怨,跑去巴结他,给他撑场子!”
说着,我就跑到柜台边,抓起电话就要给姐姐打电话,我要把她叫回来,千万不能去给骆扬卖命唱戏。放着好好的火锅店大堂经理不做,跑去给仇人唱戏,帮他赚钱,这像什么话?
我刚拨通电话,妈妈就扑过来挂断电话,怒斥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你骆扬叔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奶奶她本来就得了那绝症,别人不吓她,她早晚也得有断气的那一天不是?骆扬答应给你姐五千块一个月,不比那破火锅店强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
我气冲冲地扔下话筒,就往楼上跑。我听见妈妈在后面叹了口气,对焰子哥哥说了一声:“焰儿,你去安慰安慰他吧。”
焰子哥哥追到我房间,扳着我的肩说:“小韵,你就别跟兰姨堵气了,她也是为你姐姐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嘛。”
我眼里放出凌厉的光芒,看着他,用憎恶的语气说:“焰子哥哥,那天在医院你也看见了,是骆扬那个畜生逼死奶奶的!难道你也视若无睹吗?他就像只怪兽,奶奶就是被他那张狰狞的脸给吓死的!”
焰子哥哥竭力安慰我:“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你看,今天是你生日,动怒多不好啊,哪有小寿星在生日这天动气的啊。你要是不喜欢你姐姐给骆扬唱戏的话,你就直接叫她回来好了,何必跟你妈闹腾。”
听焰子哥哥这样说,我的心便舒坦多了,勉强笑了一个。
“今天是你可是你生日呢,不都计划好了晚上要开聚会的吗,应该开心点迎接你的十八岁,过了今天,你可就不再是小孩子了。”焰子哥哥仍在尝试着转移话题,尽量想让我开心,“等下去哪家糕点店订蛋糕呢?要订多大的啊?人多不多?朋友们都邀请了吗?小白和小康不用说了,他们都知道了,要请小华过来吗?哦,还有那个,叫大熊的……”
我看了看他,跟个管家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人不在多,开心就好。我朋友不多的,我不爱交往,以前的高中同学关系都不算铁,现在更是天涯各一方,就剩小白最亲了。至于大熊嘛,也不知道他国庆节回不回家,待会给他打个电话。”
焰子哥哥看我笑了,也就宽慰了许多:“那今天是你生日,你跟哥下去,哥给你挑件礼物,好吗?”
我把脸蹭在他怀里,撒娇道:“我不要什么礼物啦!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如果你非要送的话呢,你就送我一个香吻吧!”
焰子哥哥见我开始淘气了,就狠狠捏了我的耳朵一把,二话不说就把嘴巴凑过来,热热的湿湿的舌头撬开我紧闭的嘴唇,攻城掠地般袭击我的每一颗牙齿,跟我的舌头缠绵交织……
突然我通过半开半掩的门看到妈妈就站在外面。我吓得打了个哆嗦,立刻推开焰子哥哥,退了几步,呆若木鸡地望着门外。我只能看见妈妈一半的脸,却看到了她满脸的忧伤、哀恸与绝望。我看到她的肩膀狠狠抽搐了一下,眉头皱成一团,然后捂着嘴巴转身下楼了。
我像失去知觉似的倒在床上。焰子哥哥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爬到床上来一边摇着我,一边问我怎么了。我就像木头一样没有反应,等他问得累了,我才用双手紧紧捆住他的脖子,神经质一样问他:“你会离开我吗?你会离开我吗?”
他试着想解开我的双手,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喘着大气说:“小韵,你怎么了?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你别想多了啊,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是累了困了,就睡会儿,我下去茶楼里帮忙。”
我便松开手,任焰子哥哥走出房间,我听着他下楼时急促并且渐渐衰弱的声音,仿佛觉得他离我越来越遥远。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
哪知我一觉醒来,竟是下午六点。我惊愕地看了看窗外西坠的斜阳,一个猛翻身,爬起来,只感觉一阵安静,楼下茶铺没有往日的喧闹声,一片诡异的宁静。我匆匆下楼,给眼前的情景惊傻了:
茶楼闭门谢客,妈妈、焰子哥哥、姐姐、小王和小灰正在紧锣密鼓地把茶铺布置成一间聚会大厅,桌子整整齐齐摆在两边,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只巨大的多层的松树形蛋糕,每一层都插着不同颜色的蜡烛,还没点上火,却已经颇有几分圣诞树的模样,漂亮极了。西墙角摆着大箱大箱的山城啤酒、苦艾酒、红酒以及各种饮料。再看天花板,上面挂着一只走马灯,红橙蓝绿青淀紫七种颜色的灯光依次旋转,一条硕大的横幅围绕着走马灯挂了一圈,上面写着:江韵生日华宴,幸福一生,快乐一世。
小王站在一只木梯上面把其他一些装饰品挂到墙上去,小灰则在下面死死扶着木梯。焰子哥哥算计了今晚到场的人数,然后依次摆好桌椅。妈妈和姐姐则在剪一些颇具中国风格的窗纸,姐姐手法相当娴熟,手腕绕几道弯,再把窗纸打开,用嘴一吹,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就出现在我眼前,我这才想起,这是我的生肖,从我呱呱坠地那一刻起,王瞎子就对奶奶说,这江家孙子眉宇非凡,又寅时出生,生肖属虎,他日必定龙胆虎魄,有所作为。
妈妈看到我跟幽灵一样站在楼梯口,衣衫不整的样子,就说:“你上去洗一洗,换身干净衣服,看你那邋遢的模样,过了今晚你可就是成年人了啊!”
我一时间只是被眼前的情景感动得一塌糊涂,压根没听进去妈妈的话,忽然觉得我是这么幸福,他们都那样爱我,只是我爱的方式不同而已。小王和小灰,虽然只是我们茶楼里的两个员工,但是他们却知恩图报。还记得六年前我们刚从巫山搬到重庆,开了这家茶楼的时候,他们只是两个从孤儿院跑出来的孩子,妈妈觉得他们露宿街头、无依无靠可怜,就收留他们,并且让他们在茶楼里做事。所以,他们一直把我当成亲弟弟,倍加关爱。所以他们对我的爱,是朋友的爱。
妈妈,这个扶老携弱抄劳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以她典型重庆女人刚毅的性情,克服了一路上重重困难,单刀匹马地一路挺来,只为把我和姐姐抚养成人。她对我们寄予厚望,希望我们能堂堂正正做人,活得健康快乐。可她却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孤灯冷壁地煎熬了这么些年。她对我的爱,是母亲至高无上的爱。
姐姐,从小与我一块儿长大,我们从没争过吵过。她只比我大一岁半,却老是宠着我,让我着,对我呵护备至,甚至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高中毕业就选择打工挣钱养家。她对我的爱,是手足情深的爱。
焰子哥哥。这个在我心中占有最重份量的男孩,我已经无法用语言去表明我们之间的深厚感情。我们一块儿长大,一块儿上学,他每天背着我走过青龙桥,牵着我走过山间的羊肠小路,答应一辈子替我保管那只琥珀。尽管我们这样艰辛地爱着,尽管路上等待我们的是世俗与流言的洪水,是一道用所谓道德伦理扎成的荆刺篱笆,他却毅然选择牵着我的手冲锋陷阵,走在前面用身体保护我。
他对我的爱,是大爱。
妈妈见我杵着不动,又喊了我一声。我一个愣神,哦了一声,便上楼去洗澡换衣服。等我神清气爽地下楼,惊喜地发现那帮朋友都到齐了:黑镜框小康、一叶蝴蝶似的白亮、笑起来右脸有只圆圆酒窝的大熊、脑袋大大的大熊弟弟林明、身体虚弱的连华、川剧名角小姑、可爱的表妹婷婷,他们都来了。
更令我惊喜的是,一桌好菜竟然都摆上了。我看到菜盘子上打着醉仙楼的标志,想必这应该是从川菜名店醉仙楼里面订做的,相当气派。一共是九道大菜,从里到外一三五分别摆了三圈。都是醉仙楼的名肴,但尤其以这三道最为亮眼:外层的一道“鱼跃龙门”,一只用胡萝卜雕成的粉红鲤鱼给一支竹签插在一块冬瓜雕刻的美玉之上,周围衬着类似龙须的鱿鱼尾和类似金鱼藻的芫荽,干净漂亮;中层的一道“火树银花”,实际上是爆炒腰花,只是那腰花被雕成一串烟花爆竹的形状,直看得我目不转睛;最抢眼的要数正中间的那道主打菜式“寿比南山”了,盘子周围是用茄子雕成的紫竹山,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中间随意地洒了银耳丝,竟然给人烟雾缭绕的错觉,这道菜的核心部分自然要数盘子中央用西瓜雕成的莲花花蕾了,鲜红的荷花花瓣层层叠叠,含苞待放,外面刻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房间最中间的那只松树形状的蛋糕已经给点上蜡烛,屋里便流淌着暖暖的烛光。我想我是感动得快哭了,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我眼里折射成了星芒四射的八角星光。
我轻轻走过去,看着那汇聚了众人祝福而做成的巨大蛋糕,不知道是谁起的调,大家都跟着唱起《祝你生日快乐》,那整齐的歌声,伴着闪烁的烛光,竟然让我想起了在烛光中虔诚诵经的奶奶。此刻,她正在遥远天国,看着我慈祥微笑。
一曲完毕,他们围过来,一齐吹灭所有蜡烛,然后都跟着一起闭着眼睛许愿。我为他们别具用心的安排而感动。
那天晚上,我过了有生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