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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离着宫墙越驶越近,李正煜的心也渐渐荡到谷底。眼前的场景叫他不得不相信,皇帝的病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即使医术高超,被称为“扁鹊在世”的李长也已是回天乏术。李正煜在宫门前遇到了先到一步的李正炽,他的脸愈加瘦削,渐渐显出青年人的稳重,身体也比先前壮实了不少。他的神情肃穆凝重,身体却像是旗杆一般挺着:“三哥,长宁。”
李正煜并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牵了他的手朝着承乾殿走去。柳长宁在后头一步步跟着,脸上显出几分思量的神情。若不说素来的行为,单单是今日的表现,李正炽的冷静沉着已是在李正煜之上!
李正炽仿佛是想起些什么,回过头来低声催促道:“长宁,走快些。”
柳长宁朝他微微一颔首,一提裙裾便加快了步伐。她虽然竭力却道自己屏息凝神、心无旁贷,但一路之上的场景却仍旧尽数落在了她的眼中。比如泪如雨下的李玲珑,要不是险些着了她的道,连柳长宁也要心疼起她这番梨花带雨的模样;比如神情落寞的李正炳,虽然他总是容易让人遗忘,可是这番辛酸却像是发自肺腑;比如敦厚沉默的李正烱,饶是朱家作威作福,柳长宁也不曾真正恨过他,如今瞧他瘦弱无助的模样,少年丧父也着实不易;还有早已失势的裴清,虽然还占着惠妃之位,却是家世宠爱一概全无,她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此时是伤心多一些还是解气多一些。一众穿的简单清素的后宫女眷,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一般,也不晓得几分是因为舍不得皇帝,又有几分是为了终将远去的荣华富贵。
柳长宁低了头,跟在李正煜与李正炽的身后进了承乾殿。被宣召进殿的除了他们,也不过朱长贵、朱昭华与阿伊公主而已。几日不见,徐长海的脸却像是老了十几岁,原本漆黑的鬓边生出了许多华发。他哑着嗓子道:“皇上等诸位许久了。”
而皇帝此时却已经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全靠李长的药剂吊着一口气,一双昏黄的眼睛向外凸起,显得半点光彩全无。他的手朝着天空摆了几摆,徐长海一点头,却见本该在边境驻守的忻毅越过众人从房梁上取下了有明黄色锦缎包裹着的物事。
徐长海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缎,取出一副圣旨。又跪倒在皇帝的面前由他确认了,才道:“皇上念及自己的病情,因而数月之前便已经拟定了传位诏书,言明待到他弥留之际,便在诸位的监督之下,由老奴取出公布。”他的尾音微微地颤抖,脸上亦是留下两行热泪:
齐王皇五子正炽,人品贵重,深消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承乾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皆是睁大了一双眼久久不曾出声。谁也没料到这样一个结局,几路人马争斗了这么些年,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后来居上。
朱昭华气急,本想要膝行上前,却被朱长贵一把拖住,那边厢,李玲珑却是涕泪纵横、呼天抢地道:“父皇,您虽口不能言,但在场有那么多人见证,绝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蒙混过关。若是这诏书有假,您便摇摇头,若是这诏书正是您亲笔所写,您便点一点头。
病榻之上的皇帝显是虚弱已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还来的却是微弱的一个点头。一旁的徐长海见了,便道:“诸位都该明白,这一切皆是皇上的布置半点做不得假。”
李正煜第一个反应过来,朗声道:“五弟自幼聪敏好学、善良仁爱,诸位兄弟与他相比自有不及。诸位该不是忘了,父皇每每说起五弟,都言与他年轻时最为肖似吧。故而这番安排自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皇帝听了他的话,眼里忽而流下两行清泪。嘴角也微微抽动着,艰难地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徐长海侧身听了,便大声说道:“皇上……皇上说楚王所言便是他心中所想。”
李玲珑也激动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与雪白的肤色显得颇为凄厉:“父皇的心意儿臣明白,从今往后定会尽心竭力辅佐五弟。”
皇帝想要伸出手来,但举到一般却重重地落了下来,连脑袋也偏向了一边。
徐长海神情严肃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徐长海重重地跪倒在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崩啦。”
朱昭华紧紧地攥着拳头,连嘴唇也被咬破,沁出一片血迹。若是旁人见了,总要以为他这一番哀荣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实则却是不然。身边朱长贵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一切,那便是“回天乏术,顺其自然”。可是她争了一生斗了一生又怎能够坦然接受这样一个结局!
殿门之外已经响起了一片哭声,隔着厚厚的墙壁与大门传进安静空阔的承乾殿里,更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诡异之感。那些爱过的、恨过的、争过的甚至是与皇帝毫无瓜葛的女人无不放声大哭。这哭声里除了哀叹就此逝去的好时光,自然也有对于未来的茫然与担忧。
☆、第一百七十六章 改天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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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姹紫嫣红的时节,因着皇帝驾崩的关系,整个京城却是一副银装素裹的萧条场景。莺莺燕燕的女眷们也脱下了霓裳羽衣,摘下了钗环首饰,卸掉了一身的脂粉,变得素淡起来了。她们穿着白色的素服,乌黑如云的秀发上只别着素色的花朵,簪着几枚银饰。脸上只上了一层薄粉,并用黑黛描了眉,远远瞧着便是一脸的哀容。
皇帝停灵三日,大臣们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与论乱之中。他们争论许久,终于定下了以“惠”字为谥号。这个不褒不贬的中性名词,成了皇帝近三十年帝王生涯的盖棺定论。若是没有近两年的共计,也许他会得到“厉”、“灵”一类带有贬义的谥号;若是他这些年能做出一副中兴之主、守成之君该有的样子,也许能得到“”、“武”一类带有褒扬含义的谥号。总之,不管如何,有了名正言顺的谥号,皇帝终于得以入土为安了。
皇帝的昭陵早在他登基的第二年便已开始修建,前前后后造了近三十年,地宫的规模与地上建筑的恢弘程度都成了后商开国以来之最。
柳长宁上一世已经亲眼目睹过皇帝入葬的盛况,对于今日有京城至茂陵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也便见怪不怪了。倒是她的心里却奇迹般地生出了几分释然,皇帝操劳一生,面对感情也是有口难言。郭婕死后每每在招魂台上眺望,却从未能瞧见她魂兮归来。如今到了九泉之下,夫妻二人终于能够团聚,不能不说是一种安慰。她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瞧李正煜,能够重头来过、不计前嫌。也许是上天对她最大的垂怜。李正煜仿佛感应到她的眼神,便伸出手悄悄地在她的手指上捏了一捏。
皇帝的葬礼肃穆而隆重。李正煜极力忍着,微红的眼眶和眉间川字型纹路却泄露了他的心事。至于李正炽,岁小的要荣登大宝,应该展现出天子的威严气度,却仍旧不争气地流了泪。眼泪一决堤便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他索性转身退到了围屏之后。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然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天生的帝王之相了。
葬礼上唯一的插曲却是一位姓蒋的美人。这些年来,这个蒋美人在宫中向来都是默默无闻。不仅得不到皇帝的宠爱,连位份也升的极慢。没有显赫家世的支撑。她在宫中更是如履薄冰,连殿里的侍女也常常不将她放在眼里。昔年柳长宁曾见过她两次,只觉得如她这般娇柔的女子应该是极得皇帝欢欣才对。却不晓得为何一脸的愁容,仿佛一阵风便会将她吹倒一般。
但没想到她虽少言寡语却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当司礼官高唱着要将皇帝的灵柩送入陵寝之时,她忽然越过众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撞倒在了金丝楠木的棺椁之上。她却没有立时咽气,而是吐着血艰难地喘息着。李长于心不忍,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替她治疗,却终于因为失血过多而撒手人寰。
后商崇尚儒家思想。对于贞洁烈女也是大加褒扬,只是真正能做到的却是凤毛麟角。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蒋美人却是做了连男子都不敢做的事,立时成了后商人标榜的道德楷模。
李正炽扼腕叹息之余。便命人将她的尸首敛了,以贵妃之礼葬入昭陵的主殿之中。这个生前得不到多少荣宠的女子,在临死之际却做了世人不敢为的事。得到了极大的哀荣和后世的赞誉。只是当她面对真心相爱的皇帝与郭婕时,也不知是当喜还是当忧?
朱昭华居贵妃的高位多年,一直以来都是无冕的后宫之主。如今一役,她却是一败涂地、功亏一篑。李正炽既不是她亲生,皇帝也从未立她为后,因而到头来,她也只是一个小小地太妃,成不了两宫之主的太后。她带着金丝甲套的手指微微使力,李正炳吃痛,便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哼。朱昭华这才从满腔的愤恨中清醒过来。她扶着李正炳略显稚气的脸,语气里满是歉疚之意:“你的父皇从来不把你放在心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别人。如今又是说走就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凄惨度日。不过,有光,你要相信,母妃就是拼了这条命不顾,也会给你最好的。”
李正炳伸手替她擦去脸颊边的泪水:“母妃,你不要哭,父皇不在了,有光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他比起李正炽只小了十个月,却是一团和气的模样:“我不要什么最好的,只要母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直和我在一起便够了。”
朱昭华哑着嗓子,凤眼里透出的精光如同割破长夜的闪电:“傻孩子,这皇家哪有什么平安?就算你什么都不争,别人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了你。”她的嘴朝着李正煜与李正炽所在的方向微微一努:“瞧瞧你三哥和五哥,才多大点年纪,连母亲都不在了。却可以步步为营,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光是这份心性和手段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凌厉与警告的意味:“如今他是天子你是臣子,再也不是过去那般平起平坐了。以后在宫里见到他们,可要多长点心眼,礼数周全些才好。”
李正炳却是不以为然:“三哥看着冷冷的,待我们其实挺好的。五哥从小和我一起玩到大,更没什么架子。母妃您实在是多虑啦。”
朱昭华脸上的笑容迅速隐没,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你这孩子,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师傅让你读的这些史书难不成都是假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瞧了瞧周围人的反应,生怕自己的动静太大引起别人的注目:“此处人多眼杂,你便好好地待着、莫要出声,等回宫之后再同你计较。”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初登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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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纵然算得上效率最高的部门,也没有料到李正炽会成为继位之君。因而早已备下用于登基的冕服不是过于宽大,便是窄小无法穿着,只好让十数位绣娘日夜不停地赶工,终于赶在登基大典之前制作完毕。
李正炽像偶人一般任由着侍从摆布,穿上层层叠叠的礼服,带上十二毓的冠冕,再佩上象征着天子权威的佩剑。他的心仿佛停留在火山喷发前的那一刻,内心暗流翻涌,脸上却是异样的平静。与大家一样,他绝没有想到皇帝会在遗诏中令他继承大统。这些年皇帝的苦心安排和威震敌胆的赫赫战功,无一不在提醒世人,李正煜才是最令人信服的继位人选。
这些天,大家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再加上令人焦头烂额的各种仪式,他几乎找不到时间与李正煜平心静气地恳谈一番。可是每当他软弱无助、无所适从的时侯,李正煜却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他。李正炽定定地想着,他并不恨他夺走这个位置吧?要不然怎么还会这样帮他?
因为李正炽尚未成年,故而他能听政却没有发布诏令的权力。原本想着李正煜能够辅佐他,却没想到尚未行冠礼的李正煜也被排除在了辅政大臣的名单之外。皇帝的遗诏之上明明白白地罗列出了五名大臣的名单,宰相朱长贵,太师上官厉、太傅王安、太尉赵无尽以及中书令徐化。这样一份名单,只是粗粗扫过,便让他的心凉了半截。王安是在汪冉阳死后接替的太傅之职,要不是因为出身太原王氏的缘故,无论如何也轮不上资历尚浅的他。自从欧阳云烟一案事发,皇帝一怒之下革了亲家公欧阳诚的官职。徐化才得以飞黄腾达。他向来没什么大才和野心,近些日子虽是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在朝里朝外却没什么影响可言。至于太师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