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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眼突然不献殷勤了,走回柜台后面打算盘,“小姐还是想想好,说话不清不楚,我没法招待啊。”
“数月前,我义母托保诚信局寄了两大箱东西。谁知船遭遇水贼,信差死了,但有人打捞出箱子,前几日送到了你这儿。或许是我刚才说得不清楚,我是来买的,如果你真有这两箱东西的话。”是了,眼前这位可不是替人保管物件的。
疤眼青年竖起算盘,啪啪上下一抖,“小姐看来懂规矩,那就行了。我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是要钱的,想免费换别家。”
是啊,走到今日,她很明白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采蘩定心一站。“可以换地方说话了吗?”
疤眼推开那面黄酒柜,“寒舍简陋,小姐别嫌弃。”
采蘩进去一看,还真是“简陋”。亮堂堂的厅,从沉香大梁顶,到雨石方岩地,全套贵重的红木,最负盛名的官瓷器,还有千胖子他爷爷的画作。东西不多,就是没一样便宜。
“你的暗门造得太松垮了。什么人一推就能发现。”美中不足,麦子以为。
“那不是暗门,明明白白就是门。''”疤眼从没要藏什么,“我嫌它白占地方,干脆加做了几排横柜。我可是正经商人,有官府大印凭信,做五味买卖。一。油盐酱醋味。二,钱味。”
“明明就是做暗买卖的。”麦子再嘀咕。
“小姐,你的小厮有点啰嗦。”疤眼照旧只对采蘩说,“我跟您保证,这买卖绝不犯国法,就和当铺差不多,但我们比当铺给的价钱合理。童叟无欺。”
说无欺的。常常欺的最厉害,但采蘩来这儿,就准备让人欺,“箱子在哪儿?”
疤眼从桌上高高一叠蓝封册中拿出一本,翻到某页停了,喊声来人。
有个矮不溜丢的小丫头跑出来,“主人。”
“给我提三百九十二号的货出来。”疤眼吩咐。
小丫头风一般转进去,没半盏茶的功夫。又转了出来,身后两名壮汉担着两个木箱,她回道,“三百九十二。”
疤眼摆摆手,小丫头和壮汉都进去了。
“小姐,按您的要求,请仔细看货。要什么,只管跟我说,价钱都可以商量。”疤眼亲手打开箱盖。
采蘩光顾着看里头有些什么,没注意他话中暗藏玄妙。
麦子就更没在意了,只问她,“小姐,箱子对吗?”
采蘩看到雅雅提到过的花灯,点头说对。仔细翻了翻,确实没什么贵重东西,以木雕工艺,绣品和做工精良别致的小玩意为主。
“开价吧。”这么看是发现不了什么的,得带回去慢慢翻查,于是采蘩问价。
“哪一样啊?”疤眼端着他的册子,态度极好极好。
采蘩愣在当场,半晌后面皮不动,目有凶光,“什么哪一样?当然是这两只箱子了。”
“呃——我没想过还有人全要的,请稍等,待我加一加。疤眼要走到他桌边去。
加一加?“这箱子里的东西你该不会打算一样样分算价钱来卖吧?”不是不懂他的意思,而是很难相信会有人精打细算到这个地步。
“这是当然了。我刚才就告诉过小姐,我这里所有东西都是要算钱的。”脚步没停,手碰到算盘珠已迫不及待。
“可货号三百九十二,那不是指一个货物而已吗?”麦子并非反问,而是真有疑问。
“可三百九十二下面还分三百九十二之一,三百九十二之二……”疤眼看着采蘩说。
奸商!真正的奸商!采蘩意识到自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一筹莫展,只能等他算盘打完报数。
“两个箱子,一共一百十二件货,一件件加起来是两千四百九十八两,但因为小姐买了这么多件,我就去掉零头。”看看,他多有良心的一个商人。
“两千两。”麦子去掉零头。
疤眼笑呵呵对采蘩说,“两千四百九十两——整。”
就采蘩估价,这两箱单是土特产的话,两三百两都未必值得了,可如果有名单的话,两千四百九十两整这个数不算最贵。然而,到底有没有名单,谁也不知道。撇开这些都不说,这个奸商脸上幸灾乐祸的笑让她心里十分不舒畅。这钱如果就这么容易掏出去,她可能会半夜吐血。
“清单。”她道。
疤眼将手下账册往前一推,“小姐请看,绝无多算。”
“我担心你少算了。”采蘩之前留意到箱子侧面的姬氏族徽已被磨坏,再加上这人是将东西一件件卖的,因此她大胆推敲。
疤眼突然看向屋顶,“怎么会少算?难道我有银子都不赚吗?”
“我义母寄东西,一向要放张单子在箱中,以方便接收的管事清点。这也是常理。箱子里面的东西既然全都在。也没有浸水泡坏的迹象,清单当然就不会丢。让我清点一下,只要一样东西不少,两千四百九十两银子也不会少。”采蘩看在眼里,暗猜疤眼不看麦子的缘由,多半这人心中有鬼的时候,目光不与人直视。所以,他可能确有隐瞒。
“没有清单。”视线落回采蘩身上,目光十分清亮。
她猜错了么?采蘩只能暂且不去想,恶计上心头。“你知道我是谁吧?”
“小姐以为我知道你和这两箱东西的主人就会不算钱么?”疤眼首次收起了笑,“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误会了,我并非想以身份压你。箱子上记号已除,里面的东西除了一个五岁的孩童见过之外,也没人知道到底有些什么。”她实话实说了。
疤眼怔住,心想这不是傻的吗?告诉他这些,他骗死她。她也没辙。
“以免祸害无辜,我就告诉你吧,飞雪楼在找我义父义母的遗物。对我们寻常人是没用的东西,但对他们而言是不惜杀人也要得到的。”采蘩如愿以偿,看到他神情大变,“我并非吓唬你,我能找到你。他们也一样。清单你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缺了东西的箱子我也不想买,你留着赚别人的钱吧。”狮子大开口,得先是真狮子。
“你……等等!”飞雪楼有点要命,疤眼信她不会编出那样的谎言。他走到书架那儿,抽出一本册子,再抽出一张纸,“清单在此。我也告诉你实话,在你之前。我已经卖出了箱子里的三样东西,买主是同一人。”
采蘩过去拿清单在手,绝佳的记忆力让她看一遍就能报卖出的三样东西,“手绘扇面,一块墨石,古碑拓本。”
疤眼内心叹服,点头道,“不错。”
“买主是谁?”不是画就是书,似乎合了姬明的喜好。
“不知道。”疤眼见采蘩一脸不信,再强调,“真不知道。昨日一女子本来托我卖东西,谁知正巧伙计看过箱子里的东西,觉得就这三样还能卖出价钱,拿来给我看。她一见就喜欢,所以立刻买了下来。她虽然一人来的,但我留意到街头有马车和仆从好些个在等她。”
“既然托你卖东西,找到买家你便会通知她吧?”采蘩顺理而推。
“她似乎急需用钱,约了三日后午时再来,所以我就问了个老主顾,已经卖出去了,等她明日来取银子。我想不用多说,小姐也知道该怎么做。”疤眼很在乎自己信誉,“要不是小姐用飞雪楼来要挟,事关其他客人,我是不会说的。还请小姐保密,将来别拉了我出来。”
采蘩当然也不想无故得罪他,“自然。你不说,我不说。今日多谢了。”说完话要走。
“小姐,这两箱东西——”怎么弄?
“我思前想后,飞雪楼要的东西可能不在这堆里面,所以就留给你吧。”猛然却瞧见那盏花灯,她捡出来,“这个多少银子?”
“……十五两。”疤眼有点懵。她不要了,那他如何处置这两只危险的箱子?说实话,杂七杂八不值钱玩意,他本打算扔了。没想到她找上门来,一副珍贵的宝贝定要寻回的模样,所以才要敲一笔,谁知敲过头,还被反敲得满头包。
采蘩从荷包里拿出银票往箱上一放,两千四百九十两变成十五两,不贵,“麦子,我们走。”
“等等!等等!”疤眼跑过来,“小姐是姬氏千金,这两箱是义真侯夫妇遗物,我决定原物奉还。之前鲁莽,小姐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嫌烫手了?”轮到采蘩幸灾乐祸。
“不,冻手。飞雪无痕,小鬼敲更。我真烦他们。”疤眼嘴角一歪,好像怕,又好像厌恶,“这么着,今夜三更,我给小姐送到府上,也免得小姐遇到危险。”
他说过,他是个很有良心的商人……
第85章门外来刀,梁上悬剑
喀,喀,喀——三更了。
闭目养神的采蘩睁开眼,挑起手边花灯,轻轻打开书房的门,无声无息穿过园子。
今晚守门值夜的是杏枝,见采蘩还没睡,诧异地站起来,张了张嘴,但还没发出声音,就看她放食指在唇上,并示意自己开门。
杏枝话不多,但很听话,动作也轻,挪了门栓,又提灯盏要跟着。
“不用跟着,赶紧回屋去,没听到我叫你,千万别出来。”采蘩回身拦住杏枝,低声嘱咐完,从外面带上了门。
杏枝靠在门上一会儿,咬着嘴,皱着眉,走一步便回头一次,竖耳朵希望能听到什么,可她只看到灯光映在外廊的墙,越来越远。
“小姐。”梓峰从墨月堂闪身出来,长剑在手。
“钥弟那边睡了?”她请来的帮手,所以丝毫不惊讶。
“是,钥公子和雅小姐寝房外我都加派了人,即便打不过,也会引起大动静。”梓峰办事十分妥当,“小姐尽管放心。”
“其实,多半会是我疑心太重,毕竟半夜送货上门,总觉得怪不吉利的。如果对方要动手抢,似乎也不必等到我们家门口。”但采蘩心跳得厉害。这种恐慌,从疤眼那里出来后就隐隐而生。
“小心为上。”梓峰知道飞雪楼和杀手的事。
“就怕什么事都没有,白白让你少睡了觉。”说是这么说,采蘩却一定要拉他随行·因为她自知碰到任何拿刀剑的江湖客,完全没有半点抵御之力。
“莫非小姐以为,童老爷重金礼聘是为了让我多睡觉?”梓峰这位面貌肃严的名门剑客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冷幽默。
采蘩刚要笑,突听不远处的小门让人轻叩两声。
梓峰飞快跑过去贴在门板后,示意采蘩安心。
“谁?”采蘩深吸口气,问道。
“五味钱。”声音不是疤眼,但暗语不错。
她和疤眼对过时辰和地点,但疤眼并未说过会亲自送来,因此她掏出钥匙开锁·却在打开巴掌宽的门缝时有些犹豫。然而,门被一股大力推开,而且绝称不上友善。
“梓峰!”采蘩呼道,并想向后退。
但,梓峰没动。想动也动不了。他脖子上两把刀架成叉,一剪下去就没命了。
“小姐别出声,否则刀下难留人。”门外,一个手拿银刀抵着她咽喉的男人,一身夜行,蒙面·“我特来相告,小姐等的东西已被我等取走,请不必再费心思。”
采蘩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说话,但她向来心怕嘴不怕,“多谢告知,那么几位走好,恕我们不远送。”特来相告?没有杀气,生生吓出的冷汗找谁算帐?
“还少了一样。”那人伸过手来。
“什么?”采蘩装糊涂,心中凛瑟瑟,果然白日里被人盯上了。
“你手上的花灯。”手掌很大很有力·有厚茧。
“好汉,这是我义母送给妹妹的过年玩意,虽然不过一盏做工精巧些的花灯·对妹妹却是极有意义,可否请你高抬贵手,让我留下它。”灯就是灯,她已经仔细看过,本打算明日就给雅雅。可是,说这话除了实情之外,也为了证实心中所想。
光晃荡,花灯已到那人手中。
尽管花杆被那般抽离而痛灼了手心·采蘩神情不动·手握拳放到身后,“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人说声走·在梓峰脖子上架刀的两人同时收离,如鬼魅影子翻身上墙·不见了。
禁锢一除,梓峰即刻追出门去,却只听马蹄落梅,三骑飞奔似离弦之箭。他狠狠跺脚要追。
“莫追了,他们本就人多,万一前方还有陷阱。”采蘩跨出门槛时,黑暗已经重新笼整。
“是我没用。”跟着采蘩以来,败仗成了兵家常事,这让梓峰沮丧万分,信心大减。
“梓大哥不必自责。你跟我说实话,那三人的功夫比你如何?”她自己都惊魂不定,手脚发软,没资格怪别人。
“实话说,那两人何时到我背后,我都不知道。”至少轻功了得。
“那就是了。”采蘩走进门去。
“可——那么重要的东西让他们拿走了。”不自责,责谁?梓峰苦笑。
“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采蘩却道,步履渐渐轻松,“没你我的命重要。而且得谢他们只要东西不伤人,来去匆匆,没怎么耽搁别人睡觉。”她甚少安慰人,但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对方能不能因此好过,不管。
“我送小姐回园。”他仅能做的。
“门斜对着门,不用你多走几步。”采蘩想静一静,“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陪钥弟上学。”
身后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