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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这几十万枝箭到底是做什么用途?毁了谈笑楼,等于毁了大宋一半的器铸力量,于谁有好处?
要犯上作乱的到底是谁?
戚少商脑中不停,脚步也不停。突然一顿。
天色已见晚,风在山下的京师地界呼啸争鸣,一刻不停。他的眼光却清澈且明亮,望过去的时候,三缕清风,四朵浮云。
坟土荒凉。王候将相,在那些略显得苍茫的乱草里,别样凄惶。
戚少商很熟悉乱葬岗。他当然不怕鬼。九现神龙从小胆大包天,办案三年仵作剖验任何奇形怪状的死人,他连眼睛都未眨过半下。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一个一个荒堆仔细查看,眼晴晶亮。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夜雾涌了上来,倏忽间,视线就被泛滥出一穹灰色,紊乱的荒坟和被野狗拖啃出来的尸骸突然就不见。连隐约的狼嗥也听不到。
这静夜里,真寂静得似死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
戚少商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已在夜雾起时找着了他要找的。
孤坟拱起半圆弧度,坟前石碑虽已倒朽,但格局还见巍然。他挥开夜雾,注目良久,只隐绰绰看到个石刻的“宁”字。如白鹤展翅,笔划料峭。
他的脚步比夜雾还轻,绕着那大坟走了一圈。
这一圈就有大半个时辰。悉索有声,也不知在摸些什么?
然后他转出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脸颊两个酒窝,隐了一隐,又轻轻漾了一漾。
寒夜里,紫衣如大鸟般翻飞而起。
轻叱,出掌。
寒消神掌。断冰切雪。
发掌本已轻巧,另一股掌风却好像比他更轻,更静,更温柔。
两掌还未相触,秦飞轻已觉那掌风之中,有一阵隐隐的悚然,汹涌柔力缠来,直要将他的五世三生都牵扯其中。
他低喝一声,掌锋掠起,明若冷月,轻若惊鸿。
那道缠绵的掌风却不离不弃,带着寒夜的风雪,如剑锋刀锐般卷至。
他已没有了选择。
他只有,只好,只能——
撤掌后退。
青衫一闪,人影骤分。
薄雾里,秦飞轻一声朗笑,“好一个落凤掌,果然缠绵入骨。却不知与那卧龙爪合使,会有怎样的威力。”
“我也没有练下去,九幽的功夫……委实太阴损了些。”淡淡的,神思有些恍惚,“当年若非晚晴相助,我早在入门时就已死了。”
“你后来心智失常,一半是刺激,一半也是这魔功所致。混元一气虽然浩荡精纯,但你的功力恢复太过勿促,只怕遗祸不小。”
“你怕我再次狂性大发?”浮出一抹飘忽的笑,回身,缓步上了石阶,喃喃低语,也不知想说给什么人听,“可惜,这世间再无可乱我心神之物。”
姿势是茕茕独立的,无所依托。
秦飞轻微微失神,随即摇头正色道,“不,我只怕你太执着于与戚少商之间的胜负。”
顾惜朝微侧了头,沉思,再无声息。
屋内有淡淡的药香跌宕,似有似无,散入毛孔之中,仿佛能滤去全身每一丝浊气。秦飞轻转睛,微笑道,“这药可还管用?”
“于镇痛确有奇效。”有丝低嘲,更有些淡漠的无谓。
“孙梦唯已被王爷快马召回,昔年他与林苍穹齐名,必有办法化解。”
顾惜朝沉默半晌,慢慢开口,却是说的另外一件事情,“已经有了那五万羽箭的下落。”
“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不,我还算错了一个人。”他转过头,似乎笑得很愉快,“我有预感,他已经有所觉察。”
他的神色凝重,眼里却满是神采飞扬的鬼影瞳瞳。
秦飞轻看着他,想的却是,这真是一个矛盾又难以捉摸的人。
把他荐给郓王,是对?是错?当年束缚他的那根情丝已断,如今要怎么控制,怎么把握?
顾惜朝无疑是个聪明人,但岂非也只有聪明绝顶的人才会犯骇人听闻的失误?
不惧生,不畏死,不信什么天地君亲师。就像他明知道“九阴魔功”是不能练的,速成的蜜糖里,裹着穿心的毒药。就像他明知道相府千金是不能娶的,那个烫手山芋,让他由积极向上变成了挣扎向上。就像他明知道这皇权天下是姓赵的,左右不过是替人作嫁衣裳,但他仍然踌躇满志,气宇轩昂,义无反顾地迈入了这一个个个翻滚着的黑洞,清淡从容地,狠辣彪悍地,等着吞噬别人,或是被它所吞噬。
就像他在站在这里,思忖着要对付宿命里的天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愉悦。让他的眉间的微挑,唇角的笑意,都在轻盈跳跃。
“起雾了……”他安静地转身。
秦飞轻跟着望出去,只见庭院内外都密织着一片苍凉的灰。有丝丝缕缕的雾,在青衣人身后,檐边,瓦上,庭中,阶前、园里弥漫开来。他竟隐隐不安,又不知其源。
顾惜朝负手立于檐前,喃喃道:〃好一场大雾。〃
背影,满怀惆怅。眼底,星火辉煌。
确实是一场大雾。
戚少商一路疾行,眼前尽是东一团西一团的灰。凭着感觉,现在应到了临近山脚处。
雾却好像越大了。他在黑暗里,仿佛能听见雾气割破自己的皮肤,发出抽丝剥茧一般的声音。
黎明之前最是荒凉黑暗。
这句话是追命说的。那是他第一次查案,正苦于百无头绪之际,在山西遇到了追命,半夜两个人坐在郊野的树上喝酒。
也是一个有雾的夜晚,这样沧桑落拓的一句话在这样沧桑落拓的追命口中说出来,令人坚毅,也令人伤感。
戚少商想到追命那双略带醉意又清明无比的眼睛,和那个永不离身的大酒葫芦,心头就是一暖。他想,下次一定要学会那手喝酒喷气功的法门。
危险的感觉一闪即逝。
江湖上,每天都有高手死去,每天都有高手成名。区别生与死的,可能就是那一丝直觉。
他没有看到雾里有什么,但他直觉地,吸气疾退。
一抹光痕在他眼前扩大。
无声无息,迅捷无比,贴着他的胸前划过。
一时间,他只看到一个黑影,一抹亮痕。
不待他看清,又一抹亮刀掠起,擦着他的肋下而过。嗡嗡的,一阵轻响。
必杀的一记合击,因为他的突然后退,险险落空。
只一瞬,戚少商已有了拔剑的机会。
他轻叱,出剑。
不是向前,而是往后。
背后突起的两抹亮光眼看就要撞到他剑锋之上,突然之间,去势一变,划了道古怪的弧线,两声破开空气的尖啸,声势惊人至极。
一指命门,一指腰眼。
戚少商哪还有余暇思索,硬把刺空的逆水寒收回,扭身侧劈。
碰碰。两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远远荡开。
兵刃相接的霎时,他已经看清,居然是两柄极少见的半月弯刀。
自刀锋传来的劲力角度均是怪异无比,他勉强化去,已不由往后退了小半步。
后面两股无形无声的刀芒又到,在与剑身相触前,绞击在一起,瞬时生出一股粘贴之力。
长剑剧震,炸出一抹光芒,刀光却像毒蛇般附剑而上,要搠入他的小腹去。
这四把半月弯刀竟似比他生平所遇到的任何战阵都厉害得多,不过瞬息,整个人已陷进近乎无可抗拒的漩劲里。
戚少商心念急转,大喝一声,手中长剑震颤,似要卷起惊涛骇浪。
四道刀光随之而变,刀锋诡奇狠辣,角度独辟蹊径。
剑势突然却窄了。错步封格间,一连四剑,取的都是不同角度。
弯刀竟不与他长剑相击,随势微荡,竟似铁了心要把他绞死在刀网的中心。
戚少商要的不过是这一变。
刀光四射,剑气横空。
四面八方尽是呼啸的剑影刀芒,虚实难测。
摹地剑芒剧盛,如大江倾泻。
刺入浓雾,切断了月芒,带动了战阵的中心。
一声痛哼,两蓬血雨。
那如大海般怒涛汹涌的漩涡瞬间消去。
戚少商也被那股劲力震得头晕眼花。
后退两步,眼前已全无人迹。
刀光如出现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在浓雾里。
戚少商站手中剑身在嗡鸣未息,背后冷汗已汵汵而下。
刚刚不过数招,竟是他生平未曾遇过的凶险。若非他突然警觉,只怕已毙于刀下。
而他连对方的人影也未看清。
这样的刀法,他见过。只是战场之上,没有这般捷急狠辣。
他不敢大意。凝神持剑而立。
浓雾里,还有什么凶险在窥伺?
戚少商不动,剑尖下垂,轻轻合眼,抛开那片昏暗的视野,调匀内息并蓄势待发。
一团团的浓雾,像自冥间升起,带着凛冽的寒意,混沌一切。
衣襟破空。一个带著幽光的高大身影掠纵,像只矫健的山猫。
戚少商乍然睁眼,微微扬剑。
那黑影剖开浓雾,飞纵间,他只看见一双精光矍矍的眸子。
一道猛烈的拳风,瞬间已笼罩了方圆三丈。
霸道凛冽的一拳,伴着一声大喝。
“什么人?”
戚少商的剑在拳风初起时已经长空惊虹般挥了出去。他刚自生死间走了一趟,知道对手的合围厉害无比,出手便再不容情。
这蓄势已久的一剑,带着杀气,冲破浓雾,划出不可一世的亮光。
随即他听到那一声大喝。
心知不对,但剑势已出。
瞬间,逆水寒已冲破对方拳势,直锁咽喉,他甚至能看到那一张威猛面孔上的五官因惊恐而聚缩。
一抹水红。
突然在雾中泛起,美妙得像一幅画,凄艳得像一首诗。
那势无可挡如江河倒流的一剑,在这抹水红面前,突然就失了颜色,消了光芒。
戚少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得有些寂寥,寂寥得有些伤情的刀光。
他全身的毛发,衣襟,眉眼,气神,都被这绯色的刀光所夺。
那一刹那,竟然生出弃剑的情绪来。
美丽,诡异,风姿卓越。
不能敌,不想敌,不堪敌。
他咬牙,凛目,剑光如电,全力施展。
刀,剑,轻轻一碰。刹那,斩断时光。
无坚不摧的寒意,透过长剑侵来,使他呼吸顿止,全身有若刀割。
剑身震荡,戚少商借势如飞翔的鹰鹞般旋开。
那把刀,没有追击。
淡淡一闪,不见。
雾气中似乎还留有那抹内敛却又凌锐的残艳。
气势还很紧绷,神经却已松驰。
戚少商已知道了面前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刀。
比刚刚那四把半月弯刀加在一起还要厉害十倍,可怕十倍的刀。
划过长空时的刹那流光,让人晕眩。
黄昏细雨红袖刀。
除了它,天下还有哪把刀,有着这般风情?
“苏楼主?”
“公子……”
戚少商与那大汉同时开口,又俱是一顿。
刚刚被剑气刀光荡开的夜雾慢慢重聚。
雾色里,他只看到一双森寒冷傲的眼晴。
眼光一扫,刀剑如梦。
“可是九现神龙戚大侠?”
“不敢。正是戚少商。”
金风细雨楼。
红袖第一刀。
手握重权,名倾京师,掌管着数万人的性命与成败,左右着京城武林的风起云涌。
常年奔波,戚少商还从未与这个传说人物见过面。
此时凝神望去,两道人影,在浓雾之中,似有若无。
如山岳气势般的凝重却劈面压来。
“茶花,你出手太莽撞了。”淡淡的一声,也不见什么责备。
那高大威猛的身影却立即垂下了头,道:“是,公子。”
一阵剧咳传来。与刚刚的刀光一样惊心动魄。
这咳声,让人听了有着说不出来的刮骨,像是心都被揪在一起,每一条神经鄱在颤动看。
戚少商一怔,“苏楼主,莫非你也被那几个契丹高手伏击?”
“契丹高手?不,在下只是身染固疾。”
再咳一阵,连那高傲的眼睛都黯淡下来,似已无暇再说。
那大汉疾道,“我们只是途经此地,大雾中听见异声,过来查看。”
戚少商苦笑。这个伏倒巧得很,金风细雨楼,六扇门,无论损伤了哪方,京师的武林势力立刻就要倾斜。
他上前一步,正在说话,几丈远又有破空之声,有人沉声道,“公子,花无错已经找到了古董。”
那双夜雾里已经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