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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那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们都非常以他为荣。”那女人说。
“哦,当然。”
“他是我们这里的警卫,”她对他说,“很尽责的,做得很好。”
“哦。”
“不过挺严格的,把小孩儿管得服服帖帖的,有时还戴上帽子吓唬他们。”
“帽子? ”
“对,他在蒸汽锅炉房里有一顶警帽。”
“蒸汽锅炉房? ”
“是啊。你有没有去那里找他? 他通常在那下面工作。你去敲门的话,也许他会开门。”
她往电梯走一步,然后停下来对着贡瓦尔咯咯笑。
“我希望你不是来找麻烦的,”她说,“萨克里松可不是好惹的。”
贡瓦尔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直到那部嘎吱叫的电梯从视野中消失才回过神来。然后他迅速大踏步走向通往地下室的门,下了旋转石梯,在一个防火门前停下来。他用两手抓住门把手,但无法撼动它。
他用拳头擂,门还是不动。他转过身,用脚跟猛踢了五次。
厚铁片发出震耳的声音。
突然,有反应了。
门的另一边传来很有权威的声音:“滚开! ”
因为过去几分钟的经历实在令贡瓦尔太过吃惊了,他一时无法马上反应过来。
“不准在这儿玩,”那声音闷闷的,带着警告意味。“我早告诉过你们了,我只说一遍。”
“开门! ”贡瓦尔吼道,“在我把整栋大楼敲烂之前你最好把门打开。”
十秒钟的沉默。然后粗大的铁铰链开始嘎吱作响,门慢慢地打开,发出很大的声音。萨克里松的头探出来,脸上的表情又惊讶又惶恐。
“哦,”他说,“哦,我的天,对不起……我不知道……”
贡瓦尔把他推到一边,踏进蒸汽锅炉房。进去后,他站住,惊奇地看着四周。
蒸汽锅炉房整理得一尘不染。地上有张用塑料彩条编织成的鲜艳地毯,在锅炉对面有张白色的、有铸铁桌脚的咖啡桌,桌面是圆形的。此外还有两把藤椅,椅垫是蓝、橘二色的格子布,还有一大块花布及手绘的红花瓶,里头插着四红两黄六枝塑料郁金香。另外,有一个绿瓷烟灰缸、一瓶柠檬汁、一个玻璃杯以及一本摊开的杂志。墙上挂着两样东西,一顶警帽,以及国王陛下的肖像。杂志则是那种犯罪题材的,一半是脱衣女郎,一半是窜改或夸大到完全失真的古典刑事案件。杂志摊开着,萨克里松若不是在看一篇标题为《疯狂医师将两名裸女分尸六十大块》的文章,就是正在欣赏一整页的裸女像。那女郎皮肤粉亮,胸部硕大,跟许多人睡过的私处阴毛剃得干干净净,用两根指头指着,向读者做出邀请状。
萨克里松穿着内衣和暗蓝色的制服裤,脚上趿着拖鞋。
房里温度很高。
贡瓦尔一言不发,只是自在悠游地彻底审视这房间里的各种布置细节。萨克里松眼睛跟着他转,不安地把重心在两只脚上换来换去。最后,他似乎觉得用比较轻松的语气会好一些,遂勉强装出愉快的声音说:
“呃,既然要在一个地方工作,就得把它布置得好看点儿,对不对? ”
“你就是拿那个来吓小孩儿的吗? ”贡瓦尔指着警帽问道。
萨克里松一下子满脸通红。
“我不认为——”他张口想说什么,但贡瓦尔马上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来这里跟你讨论管小孩儿或怎样做室内装饰的。”
“哦。”萨克里松谦卑地说。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当你到盾牌街的火灾现场,开始营救那些人之前,你曾发着抖说什么‘消防车早该到了’。你那是什么意思? ”
“呃,我……我的意思是……当我说……我没有……”
“别在那里唠叨一堆没人听得懂的废话。直接回答我。”
“呃,我走到玫瑰园街时看到火,就往回跑,到最近的电话亭打电话。报警中心告诉我说有人已经打过电话,消防车已经到了。”
“那,车来了吗? ”
“没有,可是……”萨克里松沉默下来。
“可是什么? ”
“报警中心那个接线员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说,我们已经派一辆云梯车过去了,已经到了。”
“怎么可能? 难道那辆见鬼的消防车在半路上消失了? ”
“我不知道。”萨克里松困惑地说。
“你义跑了一趟,对不对? ”
“是的,当你……当你……”
“这次报警中心的人怎么说? ”
“我不知道。第二次我用的是警报箱。”
“但是你第一次是在电话亭报警的? ”
“是的,当时我离电话亭比较近。我跑去打电话,然后报警中心说——”
“说一辆云梯车已经到现场了。是的,是的,我已经听你说过了。但是第二:次他们怎么说? ”
“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
“我当时可能太激动了。”萨克里松含混地说。
“警察也接到火警通知了,对不对? ”
“是……我想应该是,总之……我是说……”
“那应该赶到现场的警车呢? 他们也消失了吗? ”
穿着内衣及制服裤的人认命地摇摇头。
“不知道。”他苦闷地回答。
贡瓦尔瞪着他,提高声音:“你怎么会笨成这样?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没跟任何人报告! ”
“什么? 我应该报告什么? ”
“报告说,当你打电话叫消防车时,已经有人给他们打过电话! 还有消防车居然不见了! 譬如,第一通报警的电话是谁打的? 有没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 你明知我请了病假,对不对? 我说错了吗? ”
“没有。可是,我不明白——”
“我的老天爷,我看你还真是不懂。你不记得第二次报警中心的人说了什么,那你记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
“有火灾,有火灾……之类的。我……我当时有点儿惊慌,加上一路奔跑。”
“有火灾,有火灾? 你完全没有提到火灾现场在哪儿吗? ”
“提了,当然提了。我想我当时喊——至少是很大声地叫道:‘盾牌街有火灾! ’对,就是这样,然后消防车就来了。”
“他们没跟你说消防车已经在现场了? 我是指,你打电话的时候? ”
“没有。”萨克里松想了一会儿。“那辆车还是没出现,对不对? ”他怯怯地问道。
“可是第一次呢? 当你从电话亭打电话报警时,你喊的也是同样的话吗? 说盾牌街有火灾? ”
“没有,我去电话亭打电话时,心情还没那么激动。所以我给的是正确的住址。”
“正确的住址? ”
“是的,环路三十七号。”
“可是那房子是在盾牌街。”
“对,但是正确的地址是环路三十七号。大概是这样邮差比较好找吧。”
“比较好找? ”贡瓦尔皱起眉头。“这事你确定吗? ”
“是的。我们去玛丽亚分局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熟悉第二管区里的所有街道和地址。”
“所以当你去电话亭打电话时,你说的是环路三十七号,但是第二次报警时说的是盾牌街。”
“是的,我想是这样没错。每个人都知道环路三十七号就在盾牌街。”
“我就不知道。”
“我是指熟悉第二管区的人。”
贡瓦尔似乎有片刻的窘迫,然后他说:
“这件事透着可疑。”
“可疑? ”
贡瓦尔走到桌旁,看着摊开的杂志。萨克里松溜过他身达想把杂志抽过来,但贡瓦尔把他毛茸茸的大手往上头一盖,说:
“不对,应该是六十八。”
“什么? ”
“那个英国医生,拉克斯顿医生,他把他老婆和女佣锯成六十八块。而且两个人都不是裸体。再见。”
贡瓦尔离开索尔街那间蒸汽锅炉房,开车回家。他一把钥匙插入公寓的锁孔,就把工作完全抛诸脑后,一直要到次日早晨,坐到办公桌前,才又开始动脑筋。
真是令人困惑,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不得不找勒恩商量。
“真是他妈的奇怪,”他说,“我真搞不懂! ”
“什么? ”
“哦,就是关于消防车失踪的那件事。”
“对啊,真是我所碰过最奇怪的事。”勒恩说。
“哦,原来你也在想这件事吗? ”
“是啊。自从我儿子说它不见了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他一直都没出去——他感冒,得待在家里——可是那车子就这样凭空在房子里消失了。”
“你真会笨到以为我站在这儿是要跟你讨论你弄丢的玩具吗? ”
“那不然你要讨论什么? ”
贡瓦尔解释完之后,勒恩搔搔鼻子,说:
“你有没有问过消防队? ”
“问了,刚刚才打过电话。接我电话那个人听起来脯子不够用的。”
“搞不好他还觉得你脑子不够用呢。”
“哈! ”贡瓦尔嗤之以鼻。他离开时用力地关上了门。
次日,三月二十七日,星期三早上,有场关于调查结果的简报,但简报的结论简单说来就是一无所获。奥洛夫松跟一星期前发出失踪通告时一样,仍旧下落不明。他们发掘出不少他的事,譬如他有毒瘾,是职业惯犯等等,但这些是以前就知道的。全国都在通缉他,夸张点儿说,甚至是通过国际刑警全球通缉了。成千的照片、指纹、说明被派发出去。因为消息并未通过报纸、收音机或电视传播给普通百姓,所以虽然陆续有一些毫无价值的密报进来,但是谢天谢地,不算很多。在黑社会方面,打探的结果十分有限,也可说是毫无用处。反正,自从一月底或二月初之后就没人见过奥洛夫松了。有人说他出了国,但国外也没人看到他。
“我们必须找到他,”哈马尔极力强调,“现在,马上。”
他所说的总括起来大概就这么一句话。
“那样的指示实在不怎么有建设性。”科里贝尔抱怨道。
开完会后,他坐在马丁·贝克的桌前,漠然地晃着腿,小心地说。
梅兰德向后靠,肩膀顶着椅背,双腿交叉向前伸。他用牙齿咬着烟嘴,双眼半闭。
“你在干吗? ”科里贝尔问他。
“他在思考。”马丁·贝克替他回答。
“对,我看得出来,感谢主。但他到底在想什么? ”
“我在想警察有一项很根本的缺点。”梅兰德说。
“是嘛,是什么? ”
“缺乏想象力。”
“最没想象力的人还说这种话? ”
“对,我就是身受其害,”梅兰德平静地说,“我在想,本案是不是又是典型缺乏想象力的案子? 是不是搜索行动太流于狭隘? ”
“我的想象力可没毛病。”科里贝尔说。
“等一等,”马丁·贝克说,“能不能进一步解释一下? ”
他站在门的入口处,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举着手肘,靠在档案柜上。
“一开始我们都认定了煤气是意外爆炸,”梅兰德说,“最后总算有证据清楚地显示,有人试图用一枚精巧的炸弹杀死马尔姆,整个搜索的方向随即再清晰不过:我们务必将奥洛夫松找到。这也就是在暗示说,案子是奥洛夫松干的。我们就朝着这个既定的方向一直追,像戴着眼罩的猎犬一样。搞不好到头来是冲进了死胡同。”
“‘冲’字形容得好。”科里贝尔无精打采地说。
“这是一个一再重复的错误,成千上百的重要调查都因为这样糟蹋掉了。警察找到自认为关键的事实,这些事实指向特定的方向,所有的调查便全都针对那个方向,其他的看法不是被压抑便是被抛弃。最有嫌疑的通常就是作案的人,但并不表示事情就一定如此。就是因为警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罪犯逍遥法外。假设现存有人找到了奥洛夫松一一他或许正坐在巴黎某家餐厅外头,或在西班牙或摩洛哥某家旅馆的阳台上,而他能证明过去两个月他都坐在那里,那我们怎么办? ”
“你是说,我们根本别去管奥洛夫松了吗? ”科里贝尔问。
“不是。马尔姆对他构成威胁,这在马尔姆被抓时他就知道了。所以他当然是最有嫌疑的。我们绝对有百分之百的理由要把他找出来。但是我们忘了他也可能根本与火灾无关,对我们毫无用处。假如最后我们发现他只是卖毒品,在几辆车上装假车牌,那本案的调查不就碰壁了? 那些事跟我们这案子根本是不相干的。”
“奥洛夫松跟这事没关系才怪。”
“没错,但有时偏就会有怪事。譬如马尔姆自杀的同时有人要暗杀他,就是很奇特的巧合。在火灾现场调查时这也把我蒙过去了。另一件显然没人注意到的怪事是:火灾发生至今已经快三个星期了,这期间没有任何人见过奥洛夫松或接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也因为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