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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怎么喜欢警察。”她说。
“你可以当我是——”
“是什么? ”她打断他的话,“亲密的朋友? 还是邻居的猫? ”
“随你喜欢。”蒙松说。
她突然笑起来,声音沙哑。
“好吧,”她说,“进来吧。”
然后她转身穿过那问小小的厨房。蒙松跟在她后面,注意到她的脚很脏。
厨房后面是一问有斜窗的大画室,房间不能说不干净。图、报纸、一管管的油彩、画笔及画布四处散放。家具包括一张大桌子、几把木椅、两个大橱柜及一张床。墙上挂着海报和图画,展示座上摆着雕塑品,其中几座用湿巾包着,另有一座则明显是刚完成的新作。床上躺着一位黑皮肤的年轻人,身穿用线串成的内衣裤。他胸口有黑色的卷毛,颈上戴着一条有银色十字架的项链。
蒙松看着凌乱的房间。它虽然不整洁,却很有住家的感觉。
他对床上的人抛过询问的一瞥。
“别管他,”女人说,“反正他也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我干脆打发他走好了。”
“不必为了我这么做。”蒙松说。
“宝贝,你最好离开。”她说。
床上的年轻男子马上起身,从地上捡起一件卡其裤,套上后离开。
“再见。”他说。
“他很怪。”女人简单地说。
蒙松胆怯地看着雕像。依他所见,这应该是一个挺立的阳具,四面八方插着旧螺丝钉和生锈的小铁片。
“这只是模型,”她说,“最后的成品应该有三百英尺高。”她思索着皱起眉头。
“很丑吧? ”她说,“你想会有人要买吗? ”
蒙松想到家乡那些公共场合摆放的艺术品。
“会啊,怎么不会? ”他说。
“你了解我多少? ”她边问边把另一片铁片刺入雕塑里,脸上透出些许虐待者的喜悦。
“很少。”
“也没什么好了解的,”她说,“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从事的就是这样的工作。但是我这辈子都出不了名。”
“你认得贝蒂尔·奥洛夫松? ”
“是的,”她平静地说,“我认得。”
“你知道他死了吗? ”
“是的。报纸前几个月报道了一些。这是你来的原因吗? ”
蒙松点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事。”
“那可是够多的。”她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她拿起一根有短柄的木棍,在雕塑上敲打数下,但看不出有什么效果。然后她搔搔金发,皱起眉头,就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她相当好看,身上散发着自信的成熟美,非常吸引蒙松。
“你想跟我上床吗? ”她突然问道。
“好啊,”蒙松回道,“有何不可? ”
“很好,这样事后谈话会比较容易些。你把那边的橱柜打开,最上面那层有两条干净床单。我会把外面的门锁起来,然后洗个澡,尤其是我的脚。脏的床单就扔到那边的袋子里。”
蒙松拿出新洗的床单铺床,然后坐在床上,把他嚼过的牙签扔到地上,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她穿着黑色的木屐走过房间,肩上披着一条浴巾。就他所见,她的手臂、大腿都没有疤痕,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她边淋浴边唱着歌。
第二十九章
七月二十六日,星期五,电话在八点三分响起。时值仲夏,非常炎热。马丁·贝克在路上已经脱掉外衣,而且一进办公室就开始卷衬衫袖子。他拿起话筒说:
“嗨,我是贝克。”
“我是蒙松。嗨,我找到那个女人了。”
“很好,你现在在哪里? ”
“在哥本哈根。”
“你是在那里找到她的吗? 在丹麦? ”
“对。”
“你发现了什么? ”
“很多。譬如说,奥洛夫松二月七日下午来过这里。但是太多了,电话里讲不清。”
“那你最好来一趟。”
“对,我也是这么想。”
“能不能把那女人一起带过来? ”
“我不认为她会去,而且也没必要。不过我可以问问她。”
“你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
“上星期二。我有充裕的时间跟她谈了许多。我现在就去卡斯图普,看能不能排上候补机位。我会搭第一班飞机去阿兰达。”
“很好。”马丁·贝克说完,挂上话筒。他边抚摸下巴边思索着。蒙松听起来充满自信,这点儿很奇怪,还主动说要来斯德哥尔摩。他一定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蒙松在将近一点时抵达国王岛街的警察局,他的皮肤晒成古铜色,平静、愉悦,穿得很休闲,足登凉鞋,穿卡其裤,格子衬衫拉在外面。
他没有带女伴,但带来一个录音机,他把录音机放在桌上。
接下来,他四下看看,说:
“我的天,人真多……嗨! 午安。”因为他半个钟头前早从阿兰达来过电话,所以出席的探员非常踊跃。哈马尔、梅兰德、贡瓦尔·拉尔森和勒恩,加上协助办案的瓦斯贝加团队,包括马丁·贝克、科里贝尔和斯卡基,全都到齐了。
“你们不来个鼓掌欢迎吗? ”
马丁·贝克的自尊心严重受损。他不懂这个蒙松,明明比他大上两岁有余,身材却保持得这么好,而且一副对生活心满意足的样子。
蒙松把手放在录音机上,说:
“是这样的,这个女人叫纳嘉·埃里克松,三十七岁,雕塑家。在阿尔勒夫出生、长大,但到目前为止已在丹麦住了十年以上。阿尔勒夫就在马尔默旁边。现在我们来听听看她说些什么。”
他打开录音机,听到自己在录音机里的声音,觉得怪怪的。
“与安娜·德西蕾·埃里克松的谈话记录。埃里克
松干一九三一年五月六日在马尔默出生,未婚,职业
为雕刻家。一般别人称她为纳嘉。”
马丁·贝克竖起耳朵。他听到勒恩在吃吃窃笑,但蒙松在录音带里怎么好像也在偷笑? 总之,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要不要把所有关于贝蒂尔·奥洛夫松的事
摘要下来? ”
“好,当然。不过,等一下。”
那女人说话带着斯科讷口音,但不是那种从鼻腔里发出的黏腻嗓音。她声音低沉、清晰,并且圆润。录音带里传出沙沙声,纳嘉接着说:
“呃,我大约两年前遇见了他。第一次是在一九六六年九月,最后一次则是在今年二月初。他来的时间很有规律,通常在月初时来一次,每次停留一两天,从不超过三天。一般而言,他在五号左右来,七号或八号离开。他在哥本哈根时都住在我这里,据我昕知,他从没在别的地方住过。”
“他为什么定期来这里? ”
“他有个必须遵守的行程表。每次他来都是从国外来,通常是经过马尔默。有时他搭飞机,有时搭欧洲大陆那边的渡轮过来,然后待上几天。他来这里跟人碰头……他每个月只有来一次。”
“奥洛夫松是做什么的? ”
“他自称是商人。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没错。贼也是种行业,对不对? 我刚认识他的前六个月,他绝口不提他做什么、从哪里来。但后来就开始说了,也是在那时他才泄了密。他是那种藏不住话的人,爱吹牛。我不是好奇的人,我想也是因为我从不问他,昕以他忍不住要说个不停。最后,因为我什么都没说,他就整个引爆了。我需要把那些细节……天哪,实在很热……”
蒙松把牙签用舌头翻一个身,毫不知耻地在胯间搔痒,然后说:
“这里有点儿短暂的干扰,技术问题。”
三十秒死寂之后,女人的声音回来了:
“是的,贝蒂尔是个可怜的混蛋。他有乡下人的精明,但大致说来相当愚蠢而且爱吹牛。我认为他根本无法承受成功。他是那种只要有一点点成就,譬如赚了一点儿钱或自以为发现什么秘密就会乐得头脑发昏的人。他总是有伟大的计划.喋喋不休地吹嘘着很快就会有什么大突破。此外,他也高估了自己的聪明,而且毫不谦虚。当他意识到我多少知道他在干什么,从事哪一方面的生意时,他马上把自己吹得像是黑道老大,谈的尽是百万元的大生意及用单车链杀人那些事。事实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根本算不上成功。”
“若根据他所说的,我们可以假设……”
蒙松将尾音吊在半空中,过了数秒后,她回答道:
“我想我知道他真正在干什么。他跟另外两个人在斯德哥尔摩负责收集赃车。有些是他们白己偷的,其他的则是用很少的钱从别的窃贼那儿收购过来的。
然后他们把车子改头换面,让别人认不出来,再开到欧洲大陆,我想通常是波兰。收车的人付给他们的不是现金,而是别的东西,大多是珠宝或零散的宝石、钻石等等。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去年秋天.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成为百万富翁,为了夸耀,他罟然送了我一颗。但是这个生意根本不是他们出的点子。他们不过是下面的小角色,他那家公司不过是一个在斯德哥尔摩的分行,这是那笨蛋自己说的。那也是他为什么每个月必须来哥本哈根一趟的原因。他必须把他用车子换来的珠宝交给一个人,那人再给他现金。带钱过来的那个人同时也是负卖传话的。他是从巴黎、马德里或什么地方过来的。这方面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个人。连奥洛夫松都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必须谨慎。他从不让我跟带钱过来的那个人碰头,他也从不告诉别人他住在哪儿。这点他非常小心,不让我卷进他的事业里。我想他是在为自己留一个后路,一个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的居所。事实上,我也从未将贝蒂尔介绍给任何人认识,当他在这里,我是指哥本哈根这间公寓时,我也不让任何人进来。谁也不准,包括警——”
那声音被切掉了。
“这录音机有点儿怪,”蒙松面不改色地说,“我跟丹麦人借的。”
当那女人的声音再度在录音带里出现时,听起来不太一样,但很难说出是哪里不同。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对了,如果不是贝蒂尔硬拖着我去了几趟马尔默,警察也不可能有机会找到我。他必须去那里跟他的合伙人会面,一个他唤作‘吉儿’或什么的可怜家伙。我想,他的名字应该是马尔姆。他也运送赃车,从斯德哥尔摩、西达特,或特利堡开过来.越过国界。这中间他就在某地的车库里将车重新上漆,配上假车牌。我去了马尔默四五次,泰半是出于好奇。每次都无聊得要死。他们坐在房里喝酒、吹牛,跟不同的所谓生意伙伴玩扑克牌,我就坐在角落打哈欠。贝蒂尔之所以要去那里,据我推测,应该是马尔姆没钱了,无法回到斯德哥尔摩。他所以会那么愚蠢拖着我同行,是因为他想不经意地在伙伴面前炫耀一下。你想……”
又一阵停顿。蒙松打个哈欠,将牙签换个位置。
“炫耀说他有女人? 我的天! 听着,贝蒂尔可不是那种……需要女人的人。说到女人,马尔姆是所谓斯德哥尔摩分行里唯一跟那一行有关的。我从未见过第三个合伙人。他们称他为‘西格’。我想他是负责卖弄假证照的。”
西格? 马丁·贝克想,应该就是指恩斯特·西古德·卡尔松了。
又一阵沉默,但这次不是因为机械故障。那女人显然在想事情,而蒙松不论是在录音带里或是现在,都不发一语。
“你得知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过,我很肯定事情应该就是这样。贝蒂尔那张嘴就是闭不起来,他跟马尔姆一起谈的事我也不可能听错。总之,打从去年夏天某个时候开始,每次我见到奥洛夫松,他管不住嘴巴的毛病更严重了。他开始说总部赚的利润高得不得了。每次来他都谈这些。说斯德哥尔摩分行做了所有的事,承担昕有的风险,利润却都被总部拿去了。但是他连他谈个不停的总部在哪儿都不知道。他说如果他和另外两个伙伴把生意接过来,自己经营斯德哥尔摩这边的分行,他们就赚翻了。我想最后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然后,十二月的时候他做了一件愚蠢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什么事? ”
贡瓦尔问出声来,语调惊奇万分,好像七岁的小孩儿看儿童电影时的反应一样。
“就我所知,他跟踪那个拿钱给他的人。跟到哪里
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巴黎,也许罗马。我想他早先已经查出这个信使通常都飞到哪儿,昕以在跟他见过面后.他就匆忙赶第一班飞机飞到那个地方等着,等信差出了机场,他就跟踪他。今年一月五号来我这里的时候,他非常粗暴,说他已经做过调查,他必须去法国,是的,那次他确实说了法国,但他也有可能是在说谎。他愿意的话,是很能说谎的。呃,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