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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的雨水,把足迹都冲走,把留不住的都冲走,再揣着冲不走的蹒跚在泥泞里。
大概是听见异响,身后有了手电筒的光,光柱四处扫着,不久就停止了梭巡。严维专挑小路走。躲了大半夜,才拦到车,漫无目的,遇见还未打烊的服装店就停下。买了新衣服,新鞋。等换好了,又取了钱,打了辆车,往相反的方向开,开了半路才醒悟过来,当务之急并不是逃匿。只要发现他不在,就会有人堵在目的地,争分夺秒,才赶得上最后一面。
车在精神病院门前停稳,严维把上衣的帽兜戴上,遮了大半张脸,手塞在口袋,匆匆走进大厅。里面只有一个值班医生,昏昏欲睡,见他进来,睡意才退了几分。严维轻声说:“我想探望一个人,有个叫郁林的。”
那个人连连摆手:“他不允许探望。”
严维上前了几步。“就一会,没有人知道的。”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塞到那人手心,摸下厚度,少说有五六十张。那人好半天才说:“就这一次。”他四下打量,确定没人,才从袋里掏出钥匙,开了病区的铁栏,两人往里走了很长一段路,严维脚步很快,如同来过,那人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几乎分不清哪个才是认路的。医生拉开门,嘴里嘟囔了一声:“十分钟。”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蜷缩着。严维怔了好久,才走进去。这一路紧赶慢赶的,现在倒近乡情更怯了。医生探着脑袋,喊了一声:“里面的,起来了。”郁林还缩着,甚至打着鼾,严维从没见过他睡得这么香。那人不满的骂了几句,才说:“你摇摇他,把他摇起来,晚上吃了药,叫是叫不醒的。”
严维这才走过去,双手虚搭在郁林肩上,感受到些微的热度,突然想哭,强忍着,回过头问了句:“他睡着了,要不算了。”医生恨铁不成钢的走进来,用力摇了几下,郁林才有了点意识,揉着眼睛转过来。
严维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郁林胖了些,不像过去,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眼睛没神,过去那么帅气的人,脸上也带了吃药后特有的呆傻。看到严维,扫过去,落在白大褂的身上,认认真真的说:“我没病,我好好的。”
医生随口说:“你说说早上吃过什么。”郁林低着头,掰着指头:“粥啊,鸡蛋啊,咸菜,面条。”医生笑着:“晚上呢?”郁林答得老实:“晚上也是粥。”
医生朝严维笑了下:“面条是晚上的。”
严维站了一会,把帽兜取下来,露出脸,强行把郁林的脸摆正了。“你记得我吗?”郁林的脸还是往白大褂那边偏,“我没病。”
严维低吼了声:“你看着我!”郁林不合作的偏着脸,看着医生:“我真没病。”严维突然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郁林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你看着我!你连我都忘了?”
郁林这才看向他,严维的眼圈都是红的。原来只知道被打的时候疼,原来打人,手也会疼。他小心翼翼的说:“我是严维。”郁林的眼睛里,于是有了一点光,他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维维,你来了。”
严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郁林笑的像个小孩一样,带点傻气,拉着严维的手,一直嘀咕:“我有话要跟你说。”
严维用力点着头:“你说。”郁林拽着他的手,握得很紧,使劲摇。“我有话跟你说。”严维吼他:“你他妈的快说啊!”声音却是哽咽的。郁林笑着,用另一只手拍着脑袋:“我记不起来,你先坐……”他又开始拍床,想让严维坐在他的床上,“你先坐,我一会就能想起来。”
医生在旁边插了一句:“他说的也别都信,因为是重度的,开的药副作用也大,嗜睡,记忆力衰退的厉害,也容易发胖。”
严维没看他,只是掉着眼泪。医生说:“他想不起来的,先走吧,过了十分钟了。”郁林的手握的很牢,他好像听懂了,轻声说:“别走。”他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像是很想严维坐下来,把被子拨到一边,在床单上抚了两把,弄平整了,急急的说:“你坐,你坐,新换的,不脏。”
严维被他半拖半扯的坐下来。郁林又往他旁边挪了挪,发现他们挨得很紧,就由衷的露出一点高兴来。门没掩,外面远远的传来开铁栏的声音,医生像是吓到了,赶忙走出去查看。严维只是静静的坐着,半天才说:“想说什么,赶紧。”
郁林似乎只想他多坐一会,根本没在想,满脸的笑。外面有争执的声音,已经离这间单间很近了,严维站起来,朝门外走去,郁林跟着站直了,一脸疑惑,问了句:“你要去哪里?”
“要走了。再想不起来,我可听不到。”
郁林只是呆着,重复了次:“你要走了。”他似乎脑袋里抓住什么东西,又开心起来:“你下次再来看我,我下次告诉你,你要再来。”
严维笑着耙着头发:“以后见不着了。”郁林无意识的重复着:“见不着了?”严维哈哈大笑:“我也不知道会去哪,你找也找不着。就别找了。赶紧想个办法,把自己弄出去,你在那里天天鸡蛋、面条的,吃饱了就睡,把什么都忘了,过得这么舒服,我看了憋气,你还是把自己赶紧弄出去。”
郁林拽着他,一直重复着:“你别走,我这就想。”他硬拉着严维,外面的人终于到了,几个熟面孔的保镖,站在门口。“少爷,走了。”严维看着郁林,也跟着傻笑,手上却用力,想把郁林的手指掰开。那人不肯放,严维只有拍着他的手背,叫着:“我疼,你捏疼我了。”
郁林这才惶然松开。严维出了门,一个和他们同行的医生,把单间锁上。郁林一直站在铁栏后面,看着严维往外边走。嘴里叫了一声:“维维。”
严维的脚步没停,只听见郁林在后面叫着:“我、我记得了。”严维突然不走了,保镖用手推着,他晃了一下,还是定在那里。郁林的声音,带着看见他停下的欣喜。“我爱你,你回来吧。”
严维站了一会,迈开大步,朝郁林相反的方向走,大步的离开。保镖匆匆的跟上去。郁林呆站在铁栏后,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听见外面隐隐的雷声。怔了很久,直到连严维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他还呆站着,就在这时,病区入口一个人的哭骂声远远的传过来。“郁林你是个笨蛋,郁木头你是个笨蛋!”
早上查房的时候,郁林醒了。主治医生看着他:“还在坚持你没病?”郁林沉默着,没有说话,医生点着头:“想出去,这也没错。外面是比里面过得好。”郁林这才说:“里面好。”
那人愣了下:“里面好?”
郁林想了会,脑子僵着,说一句完整的话,很费力。“服了药,什么都开始忘了,不开心的事,都不记得。吃完饭,走一走,再吃药,又昏昏欲睡。里面没有烦恼,吃了就睡,睡醒再吃,里面好。”
医生过了会,把笔从胸前口袋拿下来,开始记个不停。“你接着说,外面呢?”
“外面,外面要累多了。这里穿束缚衣,捆得人一动不能动,可外面是件大的,大的衣服,不但捆人,连脑袋里的东西,都要捆起来。”
医生想了想,才继续问下去:“还想去外面?”
“想。”郁林点了下头,“他说了,我在这里过得好,他看得憋气。”
两天后,严逢翔接到电话,他拿起话筒,另一边是陌生人的声音。“打搅一下,我们专家会诊了几次,郁林先生的情况可以出院了。”严逢翔半晌,才问了句:“上面那位,同意?”
那边应着:“上面说,如果郁先生真觉得外面更难受,就让他出院。现在就看您怎么想的?”严逢翔低着头,继续看着手上严惜的照片。对两个儿子都亏欠良多,只是一个还活着,一个已经死了。他摸着照片,琢磨着严惜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恨郁林,还是爱郁林。
护士长进医院的时候,门房喊着:“有你的明信片。”她走过去,签了字,领了东西,到办公室坐好了,才拿在手上细看。这是今年的第九张,去年前年的,还叠放在书架最顶层。郁林每个月都寄一封,写上几个字,让人知道他还活着,到了哪里,还在找。
两年多,八百多天。为了一个念头,到处兜兜转转,
他没提过自己的难处,隐忍到极致,连自己也忘了苦。
看清字迹的时候,护士长瞬间害怕自己有些近视了,拿出抽屉里的眼镜盒,擦了下,再小心翼翼的带上,把明信片凑到自己眼前,生怕看错了一个字。
崔东终于熬到了带薪休假的那天了。他蹲在客厅,拿小剪子一点点剪开新买的美士猫粮,刚倒在盘子里,富贵就饿疯了一般窜上来。这只老猫已经走到了一生的尽头,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动,阳光大的时候,才走到阳台上,趴着,一遍遍的舔毛。但偶尔也会很有精神。
崔东搂着这只又老又沈的老猫,偶尔会想起它曾经的主人们。想它趴在钢琴声的样子,抑或是更早的时候。崔东看着它:“你一定是偷鱼的时候被捉住的。”
崔东搂着它往楼上走:“要不就是翻垃圾箱,被发现了。真沈啊。”富贵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谁也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下着大雨的晚上,深黑的巷子,两个少年拥在一起,它湿漉漉的皮毛挤在两个人滚烫的胸口,哀哀的叫着。
崔东躺在床上,盯着趴在地毯上的富贵,“他们要是真见着了,你说,会怎么见?”
是在马路上,两辆车相向而行,彼此带着家眷,看见对方车里的人,再擦着过去,摇下车窗,往回望?
是到老的走不动的时候,站在学校后的小树林里,撑着伞,突然看到旁边撑伞的老人?
抑或是在异国热闹繁华的街道上,突然听见有人学崔健沙哑的嗓音,唱着假行僧,挑衅似的,肩膀撞着肩膀走过去,心底却等着谁追过来?
崔东这样混思乱想着,突然接到护士长的电话,一边懒洋洋的躺着,一边努力伸长手,把床头柜上不断颤动的手机摸过来。他接了,无精打采的应着:“喂?”
护士长盯着手上的明信片,好久才说:“他,说找着了。”
崔东愣了一下,连忙坐起来,问着:“找着了是什么意思?”
那边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了。崔东眼尖,看见富贵正往床上跳,电话也不管了,扑过去,嘴里叫着:“刚尿过,别到床上来!”
郁林转过街角,有人挑衅似的,肩膀撞着肩膀走过去,雨伞被打的斜到一边。他回头去看,那个人头发用发蜡抓起来,自我感觉很美,学着崔健嘶哑的嗓音,嘴里哼着歌,心底等着郁林追上来,大声说点什么。雨伞下的脸眉目飞扬,一笑,就露着糯米似的虎牙。
挤在一个被窝里,看着对方刚睡醒的脸。
严维说郁林的口头禅是不知道。
“木木,我干嘛要养肾啊?”
“不知道。”
“你和那谁……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
“哎,你说,我爸还会找你算账吗?”
“不知道。”
“木木,我看你连你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
郁林说严维的口头禅是知道。
“维维,过来喝鲜奶,刚买回来。”
“知道。”
“系上安全带,别偷懒,维维,听见没有?”
“知道。”
“万一出了事情,都推在我头上。”
“知道。”
“维维,你知道我爱你吗?”
严维偏过头去,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却上翘。“我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相似的故事。被一个人,闯进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他铺了张小垫子,在那里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再也不走了。
最难过的,不是记起了那个人怎么哭,而是突然想起他笑的灿烂的脸。
在层层漆黑的雨云里,窥见了太阳的身影。雨声突然静了,在灼热的光线里,被染成了千万条金色的细线,晨曦喷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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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只是猫(昨日今朝番外) BY: 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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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悬在我头顶,我抬着脑袋,斜眼瞥他。那只手白白瘦瘦修修长长,手指里拈着根鱼骨头,朝我晃了两下:“想不想吃?”
“饿了吧小心肝,”他蹲在那里,顶着一头微微发黄的乱发,笑得眉眼弯弯:“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
他喜欢一手搂着我,一手拽着别人抱怨我不吃饭,说得我顽劣不堪恶名昭着自己毫无反省之意。我不吃,还不是因为他。
这就是我的饲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