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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四海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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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怔怔转过身,挺直腰杆,聚起眼神。眼前的人衣不遮体,露出身上的大片烫伤,他的头发被烧得七零八落,头顶有伤口汩汩冒血,血水顺着眼角流下,在满脸烟灰中蜿蜒。他可能还断了一根肋骨或者两根,嘴角留着血迹。他应该站不起来,却仍强撑着站住,双目炯炯与自己对视。 
“很好!你居然没死……蓝兹!或者我该叫你旁观者!” 
“我很幸运地爬了出来,而您,却没我这么好的运气了,先奴先生。” 
在火场善后的市民,很奇怪地看着这一老一少。他们像两只斗鸡互相仇视着,身体都在颤抖,可腰杆挺得比堤树还直,灰烬的余热让人无法久站,他们却浑然不觉。终于,老人转过身,走了。年青人猛吐两口鲜血,轰然倒下。 

先奴先生躺在树阴下,似乎睡着了。 
奶奶走出来看了一眼,又返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件披风。她轻轻把披风搭到先奴先生身上。五十年一眨眼就过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已满头银发,刚刚大病初逾的身子骨骼嶙峋,连梦中都愁眉不展。一缕白发被风吹起,搭到他的眼上,她伸出手,想帮他理顺头发,又怕吵着他。多少日子了,他难得这样睡一觉。 
“乓,乓”,敲门声很响。奶奶忙跑去开门,可别把老头子吵醒了。 
门外是一队国民军,领头的小队长“啪”行个礼:“我们奉命拘捕先奴不屈。” 
“拘——捕?” 
“我在这里。”身后响起先奴先生洪亮的声音。他神采奕奕地站在阳光中,捋了捋满头银丝,大步走到门前。 
“啪!”小队长再立正行礼:“你涉嫌——” 
先奴先生举起手,制止他说下去。 
“我跟你们走,不用铐了吧? 
小队长一愣,向后挥挥手,队伍让出一条道。 
先奴先生举步跨出门,仿佛是去上班的稳重,又像是去散步的随意。走了一截,他忽然停下来,回头朝倚在门框上的奶奶挥手:“回去吧,别送了!” 
奶奶怔怔回家,又急忙追出来:“衣服!衣服忘了。”她追上队伍,把披风围到先奴先生肩上:“早晚冷,自己——小心。” 
先奴先生笑起来,把奶奶跑乱的发丝夹到耳后,轻推了一把:“该做饭了,维咨马上就下班。” 

找到旁观者的新闻还没有炒起来,便被“长老会主席锒铛入狱”的消息给压下去了。相关的新闻还有:商业部长被捕,总务部长拒捕跳江两天后尸体在荆江下游被发现,国民自卫队队长失踪…… 
国民目瞪口呆,布由提大陆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改革会以生命做代价。 

先奴先生坦然承认了倒卖国库财物私开地下钱庄的罪行,一再强调自己负全责,但对于钱财的用途却三缄其口,拒不作答。案子呈胶着状态,无法继续下去。 
激情的国民被老先生那憔悴却依然高贵的仪态惹火了,纷纷以受害者自居,要求严惩“伊网蛀虫”。一时间,先奴家门庭若市,俨然成了垃圾站。许多人走几个街区都要把动物粪便腐烂菜叶从墙外扔进来,然后顺便看看围墙上又贴了什么大字报…… 
朵发的报纸已经停办,搬回家来重新鼓捣蘑菇。奶奶更忙了,每日早起打扫院子清理围墙,忙到天黑也做不完。 
“作孽啊,这么好的纸拿来浪费。”她用力扯下大字报。 
后来,大字报的内容越来越丰富,贴的地方越来越多,几乎每家的墙上都巴了几张,内容从某某杂货店的酱油多卖一个贝币到某某家的狗跑路中间拉屎,事情越琐碎语气越恶毒,互相攻击漫骂,骂不过就动手打……曾经文明、和平的伊网城现在武斗成风…… 
在这个百业俱废全城瘫痪的时候,改革委员会适时地推出了职业制度改革,它打破了“一个工作干到老”的传统,人们开始惊慌起来。改革不再是站在街边说说的名词,而是实实在在可触可摸的利益,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改革才刚刚开始。 

先奴家总算安静下来,车水马龙变成了门可罗雀。被多次抄家后,屋子基本上空了,奶奶却依然有忙不完的家务。有时,她会忽然放下手里的活,打开大门四下张望。“又是风吹!”她靠在门上,自嘲地笑,“吉极总是又喊又叫,才不会轻轻地敲门。” 

13。 
吉极自然不会来敲门,此时,他正在玛姆山脉中寻找回家的路。 
数一数裤带上的疙瘩,逃出贩奴队伍后已经不停脚地走了七天了,为什么还在山里打转?机械地拖着步子,用棍子扒拉开挡路的荆棘,眼角扫过去,发现比人高的灌木丛中有一隐蔽洞口,他踉跄着跑过去,扒开灌木爬进山洞,心往下沉。 
他急切地在洞壁上摸了一会,一屁股坐下嚎啕大哭。衣不遮体遍体鳞伤地走了七天,困了爬树上打个盹,饿了采野果子吃……结果,竟是在原地绕圈子。 
七天前被贩奴人押着经过这里,在撒尿时无意中发现这个洞,他使个障眼法躲了进来,贩奴人胡乱搜一下居然没找到他。等队伍一走,他马上沿着来路逃命,不眠不休走了三天,却发现走回了山洞。换个方向再走,这回学会了边走边做记号,谁知道,还是走回到这里,还比原来多用了一天。 
“蓝兹,奶奶,爷爷,爸爸,哥哥!”他边哭边喊,边喊边哭,“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再也不敢了……” 
哭累了,他靠壁坐着,回忆队伍进山的路径。当时只一心想着如何逃脱,根本没记路,经过这两次折腾记忆更模糊了,明天再换个方向,或许能碰到山民。他打定主意,蜷着身子倒头睡去。二十多天前,被贩奴人以介绍工作为由骗上路后,就没有好好睡过觉…… 

一觉无梦。 
吉极伸个懒腰坐起来,发现自己睡了一个对时。把裤带收紧点打个疙瘩,他提起棍子精神抖擞地走出山洞。 
洞口坐着两人正吃干粮,见吉极出来,一脸鬼笑:“小子,睡醒了?”那黑壮汉,正是当初贩奴队伍的押运人。 
吉极撒腿便跑,黑壮汉跳起来拦住他,勒着他的脖子,铁锤般的拳头往他的肚子上砸,打得他连连吐血,倒地不起。 
黑壮汉随手扯了根藤条,边打边骂:“竟敢从我手上逃跑,我叫你逃!” 
吉极满地打滚,绽开的皮肉粘到土石,更痛得钻心。他咬牙抱着头,缩起身子尽量减小被打的面积。 
“好了,再打就没命了。”黑壮汉的矮个子同伴走过来抢下藤条,一脚踩住吉极,挑起他的下巴细看,“有脾气,居然不哭不求饶?小样长得也不错,可惜太瘦了,皮包骨。” 
“这小子眉眼不错,”黑壮汉凑过来,抽了吉极两耳光,“当初买到他,粉嫩粉嫩的。要不是老大亲自验货,我当时就要了他。” 
“瘦虽瘦,这眼神很撩人,腿也漂亮……”矮个子顶顶黑壮汉,两人淫笑着开始解裤带。 
吉极惊恐地往后退,翻过身爬起来想跑。黑壮汉一个猛扑压在他身上,顺手撕下他的裤子。吉极挣扎着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大喊:“蓝兹……” 

伊网共和国例会厅里,蓝兹皱眉翻着手里的文件。 
执政官敲着桌子不耐烦地问:“先奴不屈拒不交待赃款下落,难道就这样拖下去?” 
大法官一脸无奈:“布尼斯(即前商业部长)态度很好,但一问三不知。他说他每次只拿自己应得的红利,其余的事情先奴不屈从不让他们插手。” 
“扑立司(即前自卫队队长)还没找到?” 
新任自卫队队长和国民军总司令一起摇头:“估计他已逃到国外,海关正在汇总这几个月的出入境商队情况。” 
蓝兹听到这里,抬起头来:“资料出来后请给我一份,我需要统计这几个月的对外贸易数据。” 
“旁观者,你认为先奴不屈会如何处置那些赃款?”情报部长问。 
蓝兹盯着情报部长,冷冷说:“在我记忆里,他不是用来生活享受。您认为呢?” 
情报部长讪讪点头。 
执政官很不甘心,继续问大法官:“先奴维咨怎么处理?” 
“这次搜集先奴不屈等人的罪证,全靠他帮助才如此顺利。虽然他长期以来知情不报,但毕竟没有直接参与,按照法典,可判两年监禁。考虑他家有老母,我们打算判为监外执行,让他帮忙重建图书馆,发给一定伙食费,他母亲领取贫困救济补助。” 

蓝兹仔细看着国民军送来的出入境资料,越看越烦躁。所有到西普国的商队中,都没有先奴吉极的名字。他到底跑哪去了? 
拉开书桌的抽屉,最里面躺着一个小玩偶,是先奴家被抄前,蓝兹潜进去偷出来的叮当。叮当的背后贴着一张纸条。 
“蓝兹,我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在,只好留纸条。我要去西普国了,那里膜拜阳光使,一定有很多他的故事。我要把全部故事都收集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阳光使。 
蓝兹,帮我多陪陪奶奶。你要等我回来,我把叮当留给你,你想家时就抱抱它,想我时就亲亲它,心情不好时就打打它。总之总之,你一定不要把我忘了。吉极” 
蓝兹捧着叮当,密密吻着。 
如果那晚我没有拒绝你,如果事后我没有躲着你,吉极,你还会离家出走吗?可是,如果你不走,你现在一定恨死我。是我导致图书馆被烧,你最喜欢的五英雄的书籍已全被烧光;是我把爷爷送进监狱,伤了奶奶的心。吉极,我就是那个旁观者,如你所愿,我站出来参加改革了。可你是否知道,这场改革,其实是个阴谋,颠覆布由提的阴谋。吉极,我该怎么办?你拍拍屁股走了,却把你的家丢给我照管,它已经摇摇欲坠,我快撑不住了。我不敢去见奶奶,朵发又缩回蘑菇房,别的人都抄起手来看着我,我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吉极,你在哪里? 
“科,科,”有人敲门。 
蓝兹忙把叮当放回抽屉,抹把脸坐直身子。 
“旁观者,情报部长来了。”虽然蓝兹现在是改革委员会主席,但所有人都习惯叫他旁观者。 
“请他进来。” 
情报部长走进屋来,反手掩上门。蓝兹礼貌地伸出手迎接。情报部长也伸出双手,两手一上一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蓝兹又把手伸长些,情报部长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敷衍地与他握了握。 
“旁观者,听说最近海西国发现一种勾嘴的翠鸟。”情报部长探究性地看着蓝兹。 
蓝兹想了一下,腆然而笑:“我对鸟类没有研究,海西国近海,或许勾嘴更利于捕鱼吧?” 
情报部长哈哈笑着站起来:“本来想跟旁观者聊聊天,看你这一桌子的文件,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告辞告辞,改天约个时间把酒言欢。” 
看着情报部长离开的背影,蓝兹的脸色阴郁下来。


14。 

吉极正在心里狂喊蓝兹的名字,忽觉身上一沉,黑壮汉撞下来抽搐两下后不再动弹。紧接着“扑通”一声,睁眼看去,矮个子跌在身边。一双穿着皮靴的脚走到近旁,把黑壮汉踢开,又踢踢吉极:“死了吗?”吉极摇头,顺着靴子看上去,一个短髯的精壮汉子正很有兴味地扫视自己。他一惊,忙曲腿掩住下身。 
精壮汉子取出一套衣服扔在他身上:“穿上裤子,这里不能久呆。” 
吉极忍着伤痛穿好衣服,才敢去看地上的贩奴人。只见两人后背心上都插着一柄飞刀,精壮汉子抽出飞刀在草叶上擦了擦:“刀上喂了麻药,他们一时醒不了。能走吗?” 
吉极点头,刚想迈步,一口血喷出来,精壮汉子叹口气,把他抗在肩上走入密林中。 
“安全了吗?”这是他在昏迷前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 

吉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树枝搭的窝棚下,精壮汉子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皮子缝成的碗,碗里盛着黑乎乎的液体,闻起来很苦。 
“把药喝了。我已经耽误了三天的行程,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精壮汉子把火堆灭了,开始整理行装。 
吉极爬出窝棚检查自己,身上的鞭伤已经被敷上药,虽然还有痛感,但行动已无大碍。 
“我们去哪里?” 
“沙漠。” 
“沙漠?我要回家。”他大叫起来。 
精壮汉子看着他,凛冽的眼神压得他步步后退。 
“你家在哪里?”精壮汉子右手叉在腰上冷冷地问。 
那里别着飞刀!吉极缩了缩头小心回答:“拂吕国。” 
“你父母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跑山里来?” 
“都死了。我是孤儿,今年18岁,刚刚通过农田耕作的成人礼,还没上岗就被掳来了。” 
“你叫什么?” 
“我姓蓝,叫蓝吉极。” 
“我叫捷那,你能跟贩奴人耍花样,资质不错。我收你做我的奴隶。” 
“奴——隶?” 
捷那检查一遍物件,走近吉极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被卖到皇崞,还找不到我这么好的主子。我让你免遭贩奴人的毒手,又找草药为你疗伤,你欠我两条命。”说着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吉极只觉得唇舌发干,那两根手指像一张血盆大口,可以吞噬一切。 
“或者,我该把你还给贩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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