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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药味不同。纯正的紫雪丹,甘中带苦,而那五枚药,却是苦大于甘。
陈雪玉夫妇很快赶了过来。许瑞福惴惴不安地站定,回话道:“今年做过两次紫雪丹。第一次是三月里,第二次是上个月。”
“每一批紫雪丹出去前,最后你自己可都颗颗检验过?”陈振追问。
许瑞福额头汗涔涔地下,抬手用袖子擦了下额头,吃吃地说不出话。
“你快说啊!一定都检验过的!你做了这么多年,哪一回不是这样!快跟爹说啊!一定是有人在药出去后动了手脚,想要陷害你的!”
陈雪玉见丈夫不应,急得狠狠拧了丈夫一把。
“你给我出去!”
陈振蓦地怒喝一声,倾身向前,死死盯着自己眼前那个还模糊的女婿,厉声道:“快说,到底有没有颗颗检验过?”
许瑞福只觉耳边似爆开了一个雷,吓得腿一软,跪了下去,颤声道:“爹,我实话说吧……这药金贵,三月里做的那一批,是颗颗检验过的。上次那一批,做了总共五十颗,那日我正要去检验,正好被一友人叫去赴席,我想着这药都做了这么多年,从来没问题,一时大意,便……便……”
他说不下去了,只俯身下去,叩头不止。
陈振目瞪口呆,一时胸肋气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砰一声往后靠回了椅背上。
“许姑爷,供奉用的御药,岂可如此大意?如今恰就出了事,倘若小郡主有个不测……”
陈存合忍不住说了这一句,脸色也愈发难看了——许瑞福做事出了差池,若是别的事,哪怕死了人,以陈家之势,也能摆平,他自幸灾乐祸。但这回,事情出到了皇家郡主的身上。若金药堂真就此倒霉,他也必定跟着竹篮打水一场空。
“快!去把上次参与做这药的人都叫来查问!从炮药的到最后合药的!统统叫过来!”
葛大友回了过神儿,匆忙下令。下人急忙出去,片刻之后报:“老太爷,大管家,其余人都来了,只少个孙虎!昨日下工后,今早便一直没见到他来!”
葛大友闻言,心蓦地一沉,知道大约不妙了。这个孙虎,虽是外乡人,被熟人介绍来的。但在陈家药厂已经做了两年多,平日闷声苦干,又有妻子一家人,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快去他家中找!”葛大友勉强压下心中不安,急忙吩咐下去。
很快,消息便传了过来。据邻人说,孙虎一家昨半夜便搬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听到这话的时候,连陈振也是微微变了脸色。在众人的纷纷怒骂声中,他蓦然开口,一字字道:“事已至此,只能极力补救。立仁,你与衙门的人熟,速去报案,请官府协助追查此人。大友,你去找御药房司徒空,请他务必帮忙转圜!不必心疼银子,该使就使!”
葛大友和陈立仁急忙应了下来,一番准备后,各自带了人匆匆出门。半日过去,先后回来了,脸色却都十分难看。原来那些人,平日里虽拿了陈家不少好处,瞧着关系不错,此番陈家真倒霉了,又是与皇家小郡主性命攸关的事,谁肯出头帮忙?推的推,躲的躲,唯恐避之不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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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如何隐瞒得住?当日,金药堂药铺的大门虽还开着,客人也依旧往来如织,只后头的整个陈家,却已到处开始弥漫大树将倒前的惶恐惊惧气息。药厂关停,工人解散,下人们暗地里纷纷开始收拾细软,以备天庭之怒砸下来时,自己可以第一时间逃跑。绣春过去炮药房取新鲜石斛用于配老太爷的药时,见平日热闹非常的偌大的一个地方,此刻只到处堆了些处置了一半的药材,人全走光了。朱八叔独自坐在一张矮凳上叭滋叭滋地闷头抽着旱烟,巧儿一个人在水池边收拾着被人洗了一半丢在里头的药材,清瘦的背影,看起来异常孤单。她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绣春,一把抛下手上的药材,跑到了她面前,开口便问道:“董秀,你医术那么好,你说,小郡主一定会好起来的,是吧?”
绣春望着她充满了希望的双眼,说不出话。
在后世,一场外感风寒极少再能夺去人的性命。但在这个世代,所谓的伤寒,却是时人死亡率最高的疾病之一。绣春随父亲行医多年,对此自然深有体会。以她的经验,倘若前头医治无效,到了第七、八天,坏症严重,对老人和孩子来说,通常就意味着死亡。
见绣春不应,巧儿眼中的希望之色渐渐地消失。她眼睛红了,哽咽着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的。得这种病的孩子,十个里通常只有五六个能好……我小时候有个哥哥,他也是得了这病死了……”
身后的朱八叔磕了磕烟灰锅,起身慢慢往里头去,背影佝偻。
巧儿还在哽咽,绣春脑中却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心一跳。她怔怔想了片刻,丢下巧儿,猛地转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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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振的北屋里,此刻空落落无人。葛大友还在外四处奔走打听消息。绣春进去的时候,看见自己的祖父正站在门口,手上拄着拐杖,面对夕阳而立。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他出神片刻,摇了摇头,缓缓道:“你走吧。趁着此刻还能走。免得遭牵连。”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还很平静,但声音听起来却苍凉无比。
绣春停在了他的面前,径直道:“老太爷,能不能想个法子,入宫去看王太医的诊病记录?”见他一怔,立刻又道:“我从前随家父行医时,见过许多医生错把风温当成风寒来治。病死的人里,大部分其实都是死于医生的错治。小郡主的病,我虽知之不详,但从目前听来的消息推断,有可能是误诊——倘若小郡主得的真是风寒,以麻黄汤和桂枝汤治病,即便紫雪丹减味,已是无法痊愈,也绝不会败坏到逆传心包的地步。所以我怀疑小郡主感染的是温病。”
“温病?”
陈振还是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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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温是一种完全独立于风寒之外的疾病。两种疾病症状虽相似,但起因及波及的脏腑经络却完全不同。而自古以来,风温就被归入风寒。千百年来,医生们师徒相授,用治疗风寒的方法去治风温。直到近代清朝,嘉庆年间的吴瑭总结前人及自己的经验,写出了一本《温病条辩》,从那时开始,温病才被看做一种独立的疾病进行治疗,从而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个世代的医生,同样也还没意识到风温这种疾病的独立性,一直沿用风寒的方法去治风温。绣春从前便曾与父亲探讨过这个问题。陈仲修起先并不接受。后来随了她用自己方式治愈病例的增多,这才渐渐相信。他原本是想将此发现编撰成书以济世人的。只是可惜,书未成,人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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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绣春越想,愈发觉得自己的判断存在可能。
“是的!”她飞快道,“具体我此刻没空多说。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倘若能实证,小郡主的坏症是因为太医错误用药所致,紫雪丹即便减味,咱们的罪名也是微不足道了!”
“老太爷,你一定要信我!”最后,她这样道。
陈振还是觉得无法完全理解她的话。但是眼前这个他只能看到模糊光影的少年人,她说话时的那种口气,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愿意相信他——而事实也摆在眼前,除了相信他,自己此刻几乎已经没旁的办法了!
“好!我就信你一回!我让人去找林大人!请他帮忙!”
陈振一顿拐杖,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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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坏消息再次传来。因小郡主病情毫无好转的迹象,林奇奉命一直守在她身侧,无暇脱身。被派去找他传话的人空等了一个下午未见其面,只能先传出消息给宫外的陈家人,说有时机了再递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绣春在自己的屋里,却是心急火燎。先前她还没什么感觉,一旦有了这种想法,简直恨不得立刻进宫亲自去查看病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挽救小郡主的性命。倘若再耽误下去……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焦躁不安之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眼前一亮,便如黑暗大海大海中茫茫行船的人看到了灯塔,心一阵怦怦乱跳,热血涌上了脸面。
去找那个曾在路上遇到过的魏王!她不是曾帮过他吗?他应该能够回报自己达成这个心愿。不为什么,因这就是她此刻的感觉。况且,现在除了他,她也实在想不出还能去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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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并没有告知陈家人自己的去向。此刻,陈家的各色人也都在黑夜的暗霾中为自己的明日而各怀心思,没有谁会留意她。她出去后,朝人打听,先去了魏王府。那里却是大门紧闭。绕到侧门后,正遇到一个开门送人出来的王府门房。在他要关门前,急忙上去道:“这位大爷,魏王殿下可在府中?我与他有故。烦请帮我传报一声。”
那下人用看傻子似的目光打量她,最后不耐烦地道:“殿下还在宫中!没回!”说罢砰地关了门。
绣春无奈,只好又绕回了大门。远远地等着。
她只能在这里等。宫门附近有卫兵把守,根本不容许一般人靠近。她要是去那里等,估计人没等到,下场就是被当成别有用心者给抓起来。
初冬的夜,乌沉得特别快。她出来的时候,忘记了穿上厚衣裳。她立在夜风中等了没片刻便觉周身有些发寒。最后蹲到了墙边一个避风的角落,抱膝缩着,一直睁着眼睛留意着前头的动静。
四周渐渐沉静了下来,直到街面上再没车马行人经过。已经很晚了。绣春估计将近十点多了。她也已经冻得手脚僵硬,连耳朵都开始麻木。蹲在黑暗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等下去很傻。那个魏王,皇兄刚死,幼帝继位还没几天,他身为皇叔,现在想必繁忙异常,说不定就留在宫中不回来呢?
绣春被这个念头打击到了。呵了口气,暖了下自己的手指,正扶着墙角准备起来,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车马声。她精神一振。循声望去,见一辆辕头上挂了魏字照明灯的大马车正从皇宫方向的那条路上来,边上是一丛骑马的侍卫。
他出来了!那个魏王!
绣春的心再次怦怦地跳。一下站了起来,正要到近前,不想那行车马速度很快,转眼便从她面前风一般地掠过。
这机会要是失去了,等他进去,想通过王府下人再见到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急了,拔腿追了上去,在后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魏王殿下,是我!咱们在新平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紫雪丹需要添加微量金粉这一说法,来自同仁堂乐氏家族的后人。在网上有关于杭州胡庆余堂制此药的说法,说是要用金锅银铲。相比之下,我觉得前者更可信,所以用了前者的说法。
人体摄入过量金元素,会出现恶心呕吐皮炎舌炎等症状。若治病用,不长期服食,且紫雪丹中含量也微,对人体应该无多大损害。
《温病条辨》这本书很了不起。现代对此病的治疗也是以此书为基础的。
最后谢谢昨天大家响应,积极留言。因为时间关系,虽然没有回复,但都看了。谢谢大家~~
☆、第 15 章
马车车厢内空间轩阔,顶上悬了盏照明用的琉璃灯。一个身穿九蟒袍的年轻男子正微微闭目靠坐在位子上。他的膝上覆了一整张的纯黑色熏貂皮裘毯,随着马车车身的轻微晃动,整齐的皮毛在灯光照耀下,闪动着油润如水的光泽。他的一双手随意搭在裘毯上,半只手被柔软的毛皮淹没,露出拇指上戴着的一只黑色阔玉戒。另手的拇指,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碰触着温凉的戒面,正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他正是魏王萧琅。
一个多月前,裕泰帝崩,庙号文宗。年仅十二岁的太子,也就是他的侄儿萧桓继位,改年号建平。作为文宗临终前指定的监国亲王之一,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忙碌可想而知,几乎日日都要忙到这辰点方歇。他膝处的伤,这些时日经林奇精心诊治,已经大好。但天气渐寒,林奇叮嘱他尤要注意防冻。太皇太后听闻,便为他在宫中安排了一处寝殿,让他可留宿宫中,不必每日这般来回奔波。被他以不合规制给婉拒了。
忽然,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什么什么异样的动静,眉头随之略微一蹙。
他的耳力极佳。稍一凝神,立刻便已从身后那阵挟裹了风的马蹄声中辨出了声音。脑海里浮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蓦然睁开了眼,灯光下双睛湛黑如墨。那张原本显得有些淡漠的脸庞,此刻也飞快地浮出了一丝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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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眼见追不上了,却不敢停下。怕他要是进去大门了,想再见到他,恐怕就是一番周折。正要再加快速度,忽然看见前头的一行车马渐渐停了下来,最后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