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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没什么我多坐一下。
她说你走吧,很烦躁。她说你又瘦了,我看见你就心烦。快走吧。
屋子里面的另一个女人开始骂我,她很胖,脸色枯黄,张口的时候有一股劳累过度脾胃不合的臭气,我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就是看了她两眼,这么近看,她更瘦了,眼睛很大,不看我,嘴唇干而且薄,在用力地咀嚼着食物。
我拿起包说,我走了,会再来看你。
然后甩开门,走了出去。
她住在十一楼,是一栋很老的楼了,电梯老是不来,我等电梯的时候遇见了顾良城,他和另一个男人站在我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看了他几秒钟,然后确定是他,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嗨。
他转过头然后笑了,他说你好你好。你在这里干什么。
电梯终于来了,我们三个一起走进去,他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你呢。
他说有点事情。我说,我也是。
我们都笑了。
电梯开得很慢,是一台很老的电梯了,我能听见它的每一个零件痛苦地响着,往下慢慢降落,电梯门已经有些扭曲了,但我还是能在门上看见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的脸被照得很长,眼睛看起来大而忧郁,身体短小,短小到失去了性别。那个女人刚刚想说什么,电梯门就开了,很多人像有预谋一样冲进来,他走出去,说,再见。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穿着咔叽布的衣服,有些老了,就像一个清道夫。
再见。我说。声音冲出我的口,还没来到他的面前,瞬间就被拥入的人群淹没了。
第三次看见顾良城的时候我已经毫不惊讶了,在锦绣路口,他正在向那个穿着臃肿的女人买手机卡,这次是他先看见了我,于是走过来拍我的肩膀,说,嗨。
我说,你呀。
他说,上次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我说,算是吧。
他想了想,说,如果你不是特别喜欢他的话和我在一起怎么样。
他说得那样快,于是我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说,给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我真的看见他的身份证了,他马上就从钱包里把身份证拿了出来。上面有一张很傻的照片,随着转动发出各种不同的光芒,我上下对照了一下,确定是同一个人以后,我说,好吧。
我们就在一起了。
那个卖手机卡的女人一直看着我们笑。我想我可能明白她的意思。这真的是一个很草率的开头。
但顾良城说,总算开了头。
后来他和我分析认为我其实是一个愚蠢的姑娘,因为我应该看的不只是他的身份证还有他的钱包银行卡工作证医疗证健康证明专科毕业证书甚至上个月交的水电气和网费账单,等等等等。他说我还应该到网上去输入他的身份证号,看看那张身份证是不是他伪造的。
但这些,我都没有做。我只是简单地看了看他的身份证,就和他在一起了。因此顾良城说,你一定爱上了我。
你一定爱上了我。他说。
和苏元说分手的那个下午,他期期艾艾,吃了三十五个白菜猪肉饺,说,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我坐在他对面,看他剩在盘子里的五个饺子,我说,你不吃了吗。他说不吃。
我于是想把那五个饺子吃了,但又觉得有些凉了,每个咬了一口,又放下,算算吃了两个半。
苏元说,不吃就不吃,你何必咬一口。
我说,我本来是想吃完的,可咬了一口,就不想吃了。
他起身就走了,我坐了一会,看着盘子里面那五个被腰斩的饺子,觉得不忍,又一一吃了,然后抬手,叫老板过来结账。
我和苏元就是在这个饺子店认识的,他认识我的那天我正在哭,狂吃着白菜猪肉饺,浑身颤抖,满屋的人像看一头跑出动物园的狮子那样看着我,没有人敢过来,他却走过来坐下,给我倒了一杯面水,他说,我也喜欢吃白菜猪肉饺。
我们于是坐下一起吃饺子,我记得我哭得头疼,他终于问我,你为什么哭。
我说我哭是因为小布什即将连任世界和平又遥遥无期了。他说不一定啊。真的不一定。
我说,你什么都不懂,你说的都是屁话。
你什么都不懂,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歇斯底里地骂他,终于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第二部分在人间(3)
这个城市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姑娘,我不明白顾良城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如果他每天上街,一定可以看见三十五打我这样的货色。穿着不入时的衣服,用水货店买的化妆品和香水遮盖自己毫无姿色的脸,神色冷漠,低头走路,就是撞到了人,也歪歪身子继续走。
我们在一起,我搬到他的房子里住,吃他给我做的饭,即使有点咸。
其实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虽然睡在一起,甚至靠得很近,但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只看过他的身份证,他叫做顾良城,高我半个头,干净,英俊,我在她住的大楼中见过他。如此而已。
但有一天还是问了一句,我说你是干什么的啊。
他说,我是烧锅炉房的。
锅炉工人顾良城一个星期上三天班,星期一,星期二,和星期三。
他不在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家里,看小说,睡觉,扫地,拖地,擦桌子,总之就是各种形式的无所事事,她很久都没有给我打电话了,我也不给她打,我们像两头野兽,相互对峙,悲凉无比。
有时候,我们两个都无事可做,就牵手到火车站外面的台阶上坐着看每一个来到或者快要离开这个城市的陌生人,我们一人喝着一罐啤酒,有时候我问他,我们会离开这里吗。
他说,不会。
他这么说的时候,一口气喝光罐里的啤酒,站起来,把空罐子放在地上,一脚踢开。罐子飞了很短距离,就落到地上,滚着,像一次准备不足的高潮,让人沮丧。
他坐下来,赌气似的,把手放在我头上,把我的脑袋压入他的怀里,在我耳朵旁边说,不会。
顾良城的家在城北最靠近火车站的一个公寓里,随时能听见火车的轰鸣,他养了一只猫,让我觉得特别奇怪。我常常厌恶地看着那只猫,然后从它身边躲躲闪闪地走开,顾良城一把把猫抱起来,问我说,你不喜欢猫吗。我说,是的,活生生的多讨厌。
那只猫肯定特别恨我,因为我来了以后它常常在外面流浪,有时候几天都不回来,顾良城说,说不定它已经去了一趟北京回来了。可能现在到了哈尔滨。
它在家的时候也尽量离我很远,站在衣柜上,从一个很高的角度看我,眼睛很大,脸非常瘦,神情有时候冷漠,有时候又很可怜,它就那样看着我,在顾良城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直到我终于哭了出来。
我会给她打电话,和顾良城在一起的一个星期之内我给她打了三次电话,她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她。还有一次,一个男人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她,他很生气,他说你到底在忙什么。我说我真的很忙。很忙。所以男人妥协了,他说好吧,你管好自己的事。
那一天是十一月二号。我和顾良城在一起,一个星期。
十一月三号下午我去看她,从顾良城家出来以后,要坐整整一个小时的汽车,我拿着一本小说在汽车上看:我幼年时代,父亲常常对我讲金阁的故事。我幼年时代,父亲常常对我讲金阁的故事。我幼年时代,父亲常常对我讲金阁的故事。
我坐在公共汽车最后一排,看那本书,神色迷茫,窗户关不牢,风吹得我很冷,我就这样坐着,直到我都差点忘记了我是为什么要坐这班车,然后我下车,远远就可以看见她住的那栋楼,于是我迅速把身上廉价而闪烁的项链手镯之类取下来,放在包里面,用黑色的橡皮筋扎起我乱蓬蓬的头发。
我站在一楼等电梯的时候就看着旁边的牌子,一楼,门诊。二楼,胃肠科。三楼,四楼,然后她在十一楼。十一楼,肿瘤科,精神科。
肿瘤。我常常想这是怎样的两个字,真的妙不可言。
她隔壁房间的女孩据说是脑神经有问题。她说,她长得和你真像,你不觉得吗。
我说哪里像,人家比我漂亮多了。
那天我去的时候她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彼此的神情都柔和了许多。我坐在她床边,摸了摸她的手然后被吓得缩了回来。她常常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在我身边,艰难而安静地呼吸,我就站起来,说,我走了。她说你快走吧,有什么自己的事情,要做好。
我说好的好的,你可不可以不这么啰嗦。
她神情落寞,说,对不起。
我转身就走了,潇洒得一塌糊涂。
那天顾良城上班,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家。他大概在烧一个同火车差不多大的超级锅炉。我和他的猫彼此无趣地相互对峙着,心照不宣,毫不掩饰对对方的厌恶。
十一点过,我到楼下去买了一瓶尖庄,三块五。然后开始喝酒,白酒的味道很甜,无疑是古代流传下来的可口可乐,我一口一口地喝着,头一晕就跌倒在地上,那时候可能是十二点。猫在远处看着我,终于缓慢地向我走来,然后,在我的腿上匍匐下来,低低叫了两声,很安静地睡着了,身体非常温暖,且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我想赶它下去,但终于没有落下手,我靠在柜子门上沉沉睡去了,感到它呼吸的频率,并且随之呼吸着,真好,它还这么小,真好,它什么都不知道。
早上顾良城回家的时候一定看见我了,我蜷着身子,像卖火柴的小姑娘,抱着他的猫睡在椅子上,他叫醒我说,好好的有床怎么不睡。
我迷迷糊糊,看着他,说,床上好冷。
后来他低头吻我,用力地快要把我的头骨弄碎,他说,我爱上你了。
他一定闻到了我嘴里面臭烘烘的酒味,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我就尴尬地笑了。我说你有多爱我。会像我妈妈那样爱我吗。会永远都不离开我吗?
他疑惑地看着我,然后说,会的。会的。
我起身过去抱他,猫从我的腿上一跃而下,敏捷地从窗口跳走了,我抱着他的脖子,感到身体被无限地拉长了,拉成了一个忧伤的形状,飘浮在屋子里,我的脸成了弯曲的样子,他的也是,我们靠在一起,一切都刚刚好,他顿了顿,神清气爽地,说,我们出去吃早饭吧。
第二部分在人间(4)
吃早饭的时候居然遇见苏元,他背着大包,看样子要出远门。顾良城先看见了他,他说,那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吗。于是我也抬头去看,在路边的小面摊,我们两个灰头土脸如过街老鼠,而苏元穿着艳黄色的登山服,背着高过头顶的包,像一个殖民者,神气活现。
他在火车站门口站了一会,环视四周,然后,走了进去,他身边一个戴小红帽的男人一路跟着他快步走,像在谈生意。
我们呆呆看了他一会,被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击中了。我说,他会永远都不回来了吗。
顾良城恶狠狠地说,当然不可能。
接着赌气似的,他问我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再过一分钟。我说。
一分钟以后我们结婚了。傻头傻脑地站在镜头前面作出微笑的姿态。一分三十秒以后我们生了一个女儿,穷得只能吃萝卜。两分钟后这个孩子进入了让人烦躁的青春期,拍着门骂我说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两分零一秒我在家中发现了别的女人的痕迹装作毫不知情。我洗着衣服拖地并且听他们父女两个对我抱怨菜色不好嘲笑我落后于时代的时候是第三分钟的事情。到了第四分十秒的时候我躺在病房里面恶心得要死,但装作若无其事地看每一个人,打电话给我的女儿,告诉她说,你别担心,我没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在点滴针的冲击下隐隐发抖。四分二十秒的时候,我就死了。全身血管爆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这些所有不过是因为我在不到五分钟以前答应了一个男人的玩笑似的求婚,我就这样把自己葬送了。
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我还在吃我那碗面,顾良城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吃快一点。
我抬头看他说,我还要加一点酱油。
他给我拿过酱油瓶子,骂了一句脏话。
我回敬了他一句更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