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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也经过了那里,就在两个小时以后,你离开了那家小店,穿过三条街,避过一只流浪的猫回到了家,顾良城在小店中看完一部电影,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我无所事事地从路边走过。裤子边磨破了,尽情地溅起水花。我拿出一根烟来试图点上,打了两次打火机都没有点燃,我骂了一句什么我忘了,然后把烟丢掉了,它被我揉得扭曲了,跌落在水里,很快变成了别的一些东西。
这些是顾良城告诉我的,他看见了我,也看见了你,但是我们都没有看见他。虽然他是我们梦中的少年,无论是谁,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会爱上他。
那一天我们很饿,翻遍整个房间只发现半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馒头,我们把它掰开吃了,我吃了三分之一,他吃了三分之二,然后两个人坐在床上开始看电视,他就是这个时候说到那一天的事情的,他说完了以后,告诉我说,从那天以后,我就一直记得你,再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
他后来还说,我好像爱上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吻我,我们无比饥饿,像啃一块香喷喷的骨头那样啃着对方的嘴,用力用对方的身体挤压着自己干瘪的胃好让它舒服一点,后来我对他说了一句蠢话,我说,我爱你。
我爱你。顾良城。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且,快要饿死。
顾良城看着我,用他摸遍永安城所有玻璃的手摸着我的脸颊,他说,我们生一个孩子好吗。
那天我在大学门口差点撞到了你,你可能已经忘了。天色很晚,你一定没有看见我的脸。但是我看见你的了,你的脸色很苍白,能够看见血管,就像一具外星人的标本,等着被地球人捕杀。顾良城拉着我匆匆忙忙就进去了,我没来得及多看你一眼。
我们去了他曾经念过的大学,生物系,整个楼隐藏在一座巨大的钟楼后面,我们走上楼梯的时候钟楼突然响起来,那个声音好像从白垩纪开始就一直是那样的。我的情人和我在冰凉的大学走廊中行走,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想我们都没想过自己会回到这里,后来他熟练地用钥匙打开一间实验室的门,把我推了进去。
我们在黑暗里摸索,从暗色的寒冷进入更加暗的寒冷,然后触碰到具有形体的寒冷,顾良城打开一盏小灯,然后又用钥匙打开另一个柜子的门,他说,你看。
我眯着眼睛,瞳孔在突然的光线中剧烈地战栗,我看见一个柜子从黑暗中飘浮出来,然后,清晰了。
那是一些玻璃罐子,虽然这个比喻有些好笑,但我不得不说像泡泡菜一样泡着一些婴孩,似乎还活着,但可能已经死了。
他们都是我情人的孩子,是他和他的情人们的孩子。但他说,他们是纯洁的,他说你是我惟一的情人,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可以爱上很多姑娘的基因,但我只会爱上的姑娘就只有一个。
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棵树,把精子种到卵子里,然后它就长了出来,慢慢发芽,在玻璃罐子里照射着阳光,呼吸着空气,听着布谷鸟的叫声,就那样生长了出来,一个细胞变成了两个,噼里啪啦地增加着,好像发面一样涌出了盆子。
顾良城耸耸肩膀,就是这样简单。他说这些都是不同的基因,我的,和一些姑娘的,我爱上她们的基因,你看不见可是可以感觉到,那些细密而神奇的连接,飘飘欲仙。
这个时候屋子的大门突然被猛烈推开了,屋子里的空气瞬间扭曲变形跟着恢复了正常,我恍恍惚惚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走进来,从房间的另一头某一个隐藏的柜子里把穿着口袋衣服的导演狠狠揪了出来,接着,作为这部电视剧倒霉的投资人,他对他大叫,他说你不是告诉我要拍一个言情片吗,怎么拍成了科幻片!
我们的导演连声道歉,整个剧组的人都从柜子里乱哄哄地跑了出来,剧务忙着给投资人倒茶,灯光师关上了刺眼的灯,群众演员围在一起打着斗地主,一个脸色发黄的女人大叫,我炸了!
我和顾良城乘乱跑了出去,他拉着我的手,掌心温热。他说,你看清楚了吗。
第三部分罗宾与玛蒂尔德(3)
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因此第二天晚上,我们乖乖在电视机前坐着,等待永安电视台的滚动重播,透过电视机屏幕的玻璃,镜头的玻璃,那些罐子的玻璃,我看见了那些婴孩,它们是我情人的孩子,又似乎是凭空而来,闭着眼睛,神色安详如一个末代的帝王,镜头拉近,我看见了它们光滑的身体,屁股上,长着奇怪的尾巴。
我问顾良城,那是什么。
他沮丧地叹气,他说你已经看见了,我的孩子们都长着猪尾巴,他们有我精心挑选的完美基因,可是,长着猪尾巴。
他说你愿意给我一个卵子,让我再养一个我们的孩子吗,如果它没有猪尾巴,我们就把它养大,然后,就永远在一起。
他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一时呼吸困难于是只好闭上眼睛,我闭着眼睛说,好的。
世界都消失了。
你可能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这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们的任何人,虽然我们无数次和你相遇在这个城市。若你真的看见了我,我就像一个无所事事而又强忍着绝望的婊子那样看你一眼,你就会相信我说的一切,关于我的情人,清洁工顾良城,生物系毕业生顾良城,影碟店小工顾良城,猪尾巴婴儿,我们毫无头绪又最终完结的那场爱恋。
现在我坐在这里,我知道你已经死了,在抬头看天空的时候被一辆飞驰过来的卡车撞得粉碎,基因四射。我坐在那里,忘了打伞,屋子漏雨漏得很厉害,地上全湿了,或许明天我落在地上的豌豆就会统统发芽,将这里掩埋成一片森林,那么所有的秘密就全部终结了,那么我就再也不会在这里想念着我的情人,我想着他,想着他已经死去了,想着他,或者,可能,我是说其实是真的,没有爱过我。
如果你每天看电视的话,你也会相信我的话,因为你会在电视中看见我所说的一切,你还会看见你自己,你会看见你每天早上如何出门,如何穿鞋,如何在穿鞋的途中把钥匙从口袋掉了出去又捡起来,你还会惊讶地从屏幕的左下方那个红色甲克虫汽车后面看见那个跟着你的男人,他很高,瘦,头发很乱,穿一件很脏的毛衣,看不清样子,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是顾良城,那是我的情人,顾良城。
我知道你从不收看永安电视台,顾良城也知道,所以我们不担心一切被你发现。你总是从影碟店中租碟子,去观看别的城市的生活,其实你不太聪明,因为我们的生活天天都在上演,在整个庞大繁杂的城市永安,我,你,顾良城,还有更多的人,摄影机和导演无处不在,编剧们在巨大而封闭的图书馆中引经据典,奋笔疾书,但我们看不见这些,我们只看见肥皂剧,并且,常常不知道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就是这样简单,我们演的时候觉得很真,看的时候,觉得很假。
因此我现在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我在那间黑暗漏水的小平房里,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狠狠咬着下嘴唇,但那句话终于冲口而出,我的舌尖像一条蛇那样在牙齿上轻快地跳动了一下,发出第一个音节,然后我顺利地说了出来。
我说,他爱你。
这一切你早该发现,这一切你若收看电视节目就会发现,你还会发现,你根本不认识你自己了,你发现我们叫你玛蒂尔德。
玛蒂尔德。那天晚上顾良城喝得烂醉,在巷子口那家小酒馆里,他点了一个回锅肉吃得津津有味,一个人喝掉了难以计数的酒,回来以后他一头栽在床上,吐了一地,他拉着我跟我讲说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他叫她玛蒂尔德。他一讲我就知道是你了,因为我早从电视里看出了蛛丝马迹。
我遇见过你,常常遇见你,你比他矮半个头,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又黑又聪明,头发浓密,双手放在口袋里,走路,开心的时候会唱歌,有时候一个人到很远的江堤上面跑步,像一只鸟,不怕跌落下来。
他给我看他写给你的诗歌,从他的球鞋的臭鞋垫下面像藏宝图一样翻了出来,然后大着舌头开始念。那是一首好诗,虽然不是每一句都押韵,我觉得全世界的每一个姑娘都会因此爱上他,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你是玛蒂尔德。
那天晚上巷子口的猫叫得格外凄厉,好像婴儿的哭声,房东被吵醒了,骂个不停,一个男孩也被吵醒了,哭着说,我要妈妈,然后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顾良城睡得很沉,把那首诗的稿纸紧紧捏在手里,把头放在我的大腿上,睡得像一个婴孩。我的腿渐渐失去了知觉,而我在黑暗中,看着他若隐若现的俊朗面孔,枕着一个女人的腿,我摸了摸,触觉冰冷,因此我觉得那不是我的腿,那是玛蒂尔德的腿,他和她的情人在一起,睡得香甜,而我看着他们,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
第二天早上他醒得很早,并且出去给我买了油条和豆浆。他把它们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我醒了,我拉他的手,我说,你去哪里。
他说我要去擦玻璃了,伸手把我的手臂放进温暖的被子下,低声说,小心着凉。你好好睡吧。
我看着他离开,他的背影看起来又高又瘦,分外忧郁,我不由叫他说,顾良城。
他回头对我微笑,什么,他问我。
我说,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什么事吗。
我说没什么。
他打开门,拿了钥匙,关上门,走了。
我是在听见关门的声音时开始哭的,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来,在昏暗中无声地哭泣,我变成了一个柔软的空洞,只能听见毫无意义的回声。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我的情人,告诉我,你并不爱我,告诉我你的玛蒂尔德,告诉我你每天亲吻我的时候都在想着什么,或者告诉我,你依然爱我,爱过我,或者,可能会爱上我。
但你说,没有。
我一边哭一边听着一只耗子过去了,于是匆忙坐起来拿过油条咬了一大口并且喝了一口豆浆,我看着我的眼泪滴落在乳白色的液体中,想到顾良城是不是忘了拿手机,我这么想于是猜测他可能会折返回来,打开门,看见我在哭,于是他走过来用力抱着我亲吻我,他说不要哭,乖,不要哭。
一个小时以后我收拾干净屋子穿上顾良城的旧衣服上街去乱逛了,他没有回来,他没有回来是因为我们根本穷得买不起任何手机。
第三部分罗宾与玛蒂尔德(4)
我常常在整个城市中乱晃,穿着男人的衣服,扎起头发,走过高楼就抬头向上看,有时候我就会看见我的情人顾良城,他高高地吊在半空中,但我知道那是他,阳光剧烈地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他上上下下,像一个勤劳的粉刷匠。
我发现了他我就在大楼下面等他,后来他就出现了,腰上挂着刷子桶毛巾或者什么都没有,我就问他说,你做完了吗。如果他说是的,我们就一起回家去,他背着我,用双手抱着我的腿,我把头紧紧贴在他的背上,那样招摇过市地穿越好几条街,走到我们喜欢的那家面馆,他就放下我,豪气冲天地叫着说,来两碗杂酱面,一个大碗一个小碗。
我们就开始吃面,他吃得很快我吃得很慢,有时候看着彼此微笑,他会告诉我他从高楼的窗户里面看见的故事,以及俯瞰人间所发现的另一些故事,那些窗户里面,门背后,受贿,偷情,欺诈,各种八卦,在城市的秘密场所隐藏是电视中永远无法发现的。我常常听得大笑起来,我说被发现你就惨了。
他说怎么可能,我又没有偷东西。
我对他眨眨眼睛,我说怎么没有,你偷了别人的秘密,你是罗宾汉吗。
他就笑,并且揉揉他的头发,他说是啊,我是强盗罗宾汉,专门盗窃城市上空的秘密,那些丢掉秘密的人难以入睡,从此失眠。
我们于是就像两个疯子,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把杂酱面的面汤一口喝光,扔下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扬长而去。
我们常常偷偷去大学里面,在那个秘密的房间中打开秘密的柜子,用手电筒看望我们还未出生的孩子,开始什么都看不见,一片纯净的水,我问顾良城你是不是骗我他就笑了,他说你仔细看看。
我努力地看,后来就看见了我自己柔软而饱满的基因,镶嵌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