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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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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只是发生在审美的高度,比如若是主角配角死到一个不留便失去了作为肥皂剧的最后根据,等等若干。一切的相遇,离别,都如此带着形而上的意味。    
    而我不得不遗憾地被告知,这依然是一个形而上的,如同嚼蜡的老套故事。我对此深感歉意并且无能为力。    
    在这些故事中,顾良城是永恒的主角。面容俊朗,肤色发青的少年。在城北,在菜花田,在一切形势暧昧之地从事着游离有力的事业。他是号丧者,花圈制造者,养蜂人,汽车修理工,落魄的兽医,劳改学校的物理老师……他又永远都是他自己,高你半个头,低头对你微笑,摸你的脸颊,亲吻你干燥而微启的嘴唇。他是每一个女人最宠爱的男人,每一个政治家最憎恨的浪子。而他也是不存在的。毫无疑问,他从未存在过也不可能存在,他只是那个每个姑娘从心脏到子宫,最为眷恋又最为疏离的,梦中情人。    
    在这些故事中,你将看到肮脏混乱的红砖公寓,沉睡着巨龙和凤凰的都市,只能居住陌生血亲的小镇,被彻底废弃的砖厂和山间小镇……但他们都是同一个地方,粗俗,虚空,混乱,毫无逻辑,陌生且充满防备,但温暖。它们都是你的故乡,也将是你离开故乡将要前往的地方。    
    而顾良城和女主角的相爱是我将一再告诉你的内容。两个人面容发青,无所事事,毫不费力且不三不四地相爱了。他们是情人,分开或者在一起。相遇,猜疑,一言不发,喋喋不休,亲吻,性爱,伤害然后假装未曾被伤害。那是我的姑娘和我的顾良城。关于游离者,失落者,遍地忧伤者的一切。关于那些被遗忘的相爱者的一切。    
    关于不断失望,又像笨女孩一样始终坚强愚蠢地残存着最后希望的,一切。


第一部分九个故事(1)

    我要写首节日的诗    
    我这样想,再把领结松一松    
    从破窗户把新鲜松枝伸出去    
    在新鲜的雪上写字,写小孩子的    
    歪歪扭扭的蚯蚓体    
    我要写首节日的诗    
    请允许我咳嗽一下,再清一清嗓子    
    …………    
    …………    
    而我为你讲的故事将黯然失色    
    童话里公主仓皇而逃    
    银线的袖子挽起来,裙子绊倒了高跟鞋    
    他们说穿高跟鞋就苗条    
    所以她们都不扔掉,都假装苍白细长    
    随时会晕倒,都等待王子和青苹果    
    都有装毒药的高脚杯    
    我们迷了路还站在大芭蕉下面嬉笑    
    探寻珍宝,做幸福的傻瓜    
    …………    
    …………    
    情人顾良城    
    一。葬礼,一个葬礼,和将要进行的无数个葬礼    
    我第一次见到顾良城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在一个用公墓广告布拼凑起来的棚子里,各色宾客大声谈笑,他坐在我对面,略带尴尬地喝着一口茶,一只手毫无意识地摆弄着另一只手臂上的黑纱。与此同时,来自数万里以外的北风呼啸南下,把棚子吹得呼啦作响。    
    但这并不是惟一的意象,我依然可以和他相见,或许是在许多年以后,我自己的葬礼上,强烈的北风呼啸而过,公墓印刷精美的广告发出后工业时代的巨大噪音。无数花圈簇拥在他的身旁,使他看起来更加美丽迷人。与此同时,无数的葬礼正在世界上无数个隐秘的角落举行。无数的顾良城端坐其中,像一个古代女人那样迎来送往。喝一口茶,抬头对我说,今天什么时候吃晚饭啊。    
    而答案将是千奇百怪的。因为时差无处不在。而我,我在成都,东经一百零四度,北纬三十一度的土地上,我对他说,可能晚上七点吧。    
    于是晚上七点时候我们像两只耗子那样从人群中挣扎出去,在大街上呼吸到第一口清新的空气。我们走进一家看起来濒临倒闭的面馆。用老板娘送上的装在缺口玻璃杯里的白开水洗了筷子,吃上了那一天第一口香喷喷的牛肉面。    
    他突然说,哎,你看我们在一起怎么样。    
    二.意淫,胡萝卜,限量发售    
    其实就算我不说,人人也都知道,以上种种不过是一种意淫。顾良城根本是不存在的。我写了无数个关于他的故事,做花圈的匠人顾良城,旅行者顾良城,专业号丧者顾良城,小混混顾良城。他是我的一切,我的柏林,我的太阳,我的五月。    
    可是,并没有这个人。这一点,人人都心照不宣。还好没有人嘲笑我,因为他们以为我在写小说。但这并不是小说,因为我爱他。我爱这个男人,即使他并不存在。我的每一次描写都是一次对他隐秘的意淫。我想要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地亲吻他。如此而已。    
    对此,卡尔维诺在《不存在的骑士》中说道,当女人对现实中的男人失去兴趣的时候,总是把希望投注到并不存在的男人身上。    
    对我,顾良城就是那个不存在的骑士阿季卢尔福,总是愚蠢地把自己的铠甲擦得闪闪发亮。并且是将注定消失的。但另一方面,他又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最忠实的男人,因为他从未出现。    
    夏天快要来临,所有的女孩都变得郁郁寡欢,并且变得只吃胡萝卜了。我常常在人影憧憧的食堂里看见那些忧郁惆怅的姑娘,她们每人面前放着一盘萝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常常让我担心她们会终于变成一些身材苗条的兔子。    
    与此同时,我似乎患上厌食症,胃口糟糕,看见食物便不能克制呕吐的冲动。那些姑娘羡慕我,我也羡慕她们。我多想大吃大喝一顿,把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统统抛到脑后,吃萝卜也好。    
    当我在古代汉语课上闭目养神的时候,我在饥饿中想到顾良城,想到一切会让我深感温暖的事物。但这些都无济于事。我饿得像一只被恶作剧的婴儿缝上了嘴巴的冬月里的耗子,发出绝望而刺耳的尖叫。    
    有时候我饿得头晕眼花,然后我会看见他。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他向我走过来,拍我的头然后微笑,他说,你会找到我的,即使我是限量发售的。


第一部分九个故事(2)

    三.号丧者,卖淫者,无所事事者    
    顾良城是城北一带最好的号丧者。我搬去和他一起住了以后渐渐意识到这一点。我们住在一栋古老的,用颜色发霉的红色砖头砌成的公寓里,所有的墙壁都有意义不明的斑纹,所有的栏杆都已经锈迹斑斑。住在我们楼上的女人总是在窗台上挂着一条肥大的白色内裤,这条内裤总是滴滴答答,永不停息且忠实地把来历不明的水滴落到我凑巧探出窗台的头上。    
    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我一次次把头探出窗台去张望顾良城的身影。他的那些从各种葬礼上归来,疲惫不堪的身影。每次他走到楼上,就会抬头向上看,若看见我,他便笑,告诉我说,这次是一个局长死了。    
    我没有去听过他哭,但听过的人告诉我,那是声嘶力竭的哭泣,充满了深刻悲痛的情感,听者无不落泪。    
    这么告诉我的人,是住在我们楼上的那个拥有无数条肥大白色内裤的女人。她喜欢在半夜时候发出让人心碎的呻吟,丝丝入扣,情景交融。我把头靠在顾良城的肩膀上,带着一丝烦躁问他说,她的男朋友是干什么的。长跑冠军吗。他就笑了。他笑了然后用手蒙上我的眼睛,他说,天晚了,快睡吧。    
    无论她有没有男朋友,她的叫声都让我万分懊恼。与此同时,我和顾良城保持着一种奇妙的,纯柏拉图,纯形而上的关系。与其说是情人,不如说我们更像两只相依为命的老狗。    
    或者说,我是善良的号丧者顾良城从城北捡回来的一条落难的狗。我住在红砖头公寓里面慢慢相信了这一点。我每天百无聊赖地坐在窗户边上,很久都没有洗过的窗帘发出陈旧的气息——我把半张脸隐蔽在这片破布后面向楼下看去。乱七八糟的城北和乱七八糟来路不明的人们总是匆匆忙忙。一只秃了毛的老公鸡撅着屁股在草坪上试图发出最后的鸣叫。我口渴,我还很饿,我被窗台上的灰尘呛得半死。可是我总是那样固执地坐着,保持着同样的姿态,最终顾良城满心疲惫地从葬礼上归来,他的头发里总是隐藏着可疑的纸屑。他看见我,抬起头来笑,说,猜猜今天死了多少人。    
    同时,红砖公寓里的其他住户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谜题。我楼下的那个烫着蓬乱鬈发的女人,我楼上那个有无数大白内裤的神秘女子,我隔壁的某个喜欢在午夜三点开始大哭的年轻男人——他的脸必然因为睡眠不良长满了青春痘。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我惟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将是这里惟一的真正的无所事事者,他们所有的人都在白天来临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斑斑铁窗外的各种衣物让我猜测不已。我总是问顾良城,你认识他们吗,你认识吗。他们长什么样子,都在干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住在这里。    
    他总是笑着说,我不知道。    
    四月的一天,我终于在楼道里遇见了那个住在我们楼上的女人。我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她手里拿了一打全新的纯棉白内裤。她有一张过于宽阔的脸,屁股丰满得像是要随时冲出她的裤子。没有化妆,头发很乱。我对她笑,我说我住在你楼下,和顾良城住在一起。顾良城,她沉思了一会,然后散发出神秘的微笑,她说你去听过他号丧吗,摧枯拉朽,听过的女人都会爱上他。她这样说好像她爱上了他,所以我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她说。沉默了一会她又说,以前有,后来跑了。在我想要离开之前她再次说,他跑了因为我是一个妓女。    
    四.暴露狂,含蓄的暴露狂    
    我想人人都会明白,我讨厌那个妓女——即使她总是发出逼真的呻吟来表示她是一个敬业的妓女——所以我敢对每一个人发誓,她会得到一个悲惨的结局。我讨厌这样的人是因为我讨厌暴露狂,对初次见面的人讲起自己的一切,对别人讲起自己的一切,隐私暴露狂。    
    而讨厌某一种事物意味着两件事。一是你真的讨厌这东西。二是你想成为这样的事物而不得。    
    综上,我说,我讨厌暴露狂,那么只能推断出两种结果。一是我讨厌暴露狂。二是我想成为一个暴露狂。    
    或者不单单是我,每一个试图去叙述一个故事的人都是一个隐私暴露狂,至少是一个含蓄的暴露狂。就如同此刻,我坐在这里,试图讲述一个叫做顾良城的男人的故事,而我早已经表示过,他是不存在的。那么谁是他。谁是这个男人。    
    他就是我。    
    他就是我。我以为人人都会明白这一点。就像人人都明白我爱他,他也爱我。且人人都明白这会是一个悲剧,而它之所以成为一个悲剧是因为它不是一个肥皂剧,它之所以不会是一个肥皂剧是因为我努力地编造出一种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口气来叙述整个故事。    
    我永远不想这篇稿子落到某一个弗罗伊德的手里,因为那样他就会明白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自己。那样我就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隐私暴露狂,而不是一个含蓄的。    
    那样我就会无处可逃。我将失去最后的意淫场所,我将抑郁身亡。    
    所以,在这篇站在审美高度上完成的毫无意义的小说里,所有的人都将看到我不断推翻自己所说的话语。上帝将知道,我这样做无非是不想让那些血淋淋的心理分析家们知道我在想什么,让他们无法从一团乱麻中发现早已改头换面的真相,然后,我将作为一个永恒的,含蓄的隐私暴露狂洋洋得意地生活下去。    
    于是在下面的故事中,所有的人都将发现,顾良城成为了一个一事无成的中学物理教师,我们依然在那栋红砖公寓里生活在一起,我们的头顶上依然住着那个妓女,而,她之所以还在那里,是因为我要她和我的情人顾良城进行一场感天动地的偷情——站在一种形而上的,审美的高度上。


第一部分九个故事(3)

    五.粉笔,公用电话,彻夜不归    
    顾良城在城北一所乱七八糟的高中工作,教物理。对此他从不多说什么,除了他每天必然带回来的满身粉笔灰。住在我们楼上的妓女告诉我他是教物理的,我就相信了。    
    于是每天睡觉之前我总是喜欢翻来覆去地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他问我,你在看什么。可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他。我无法想象,我的情人顾良城,每天早上他离我而去,然后出没在本城最为臭名昭著的高中,和一群没心没肺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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