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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那人反应神速,双臂猛然缠住陈谦卫手臂,连消带打,化解去掌力的同时,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陈谦卫胸口重重印了一掌。陈谦卫只觉胸口剧痛传来,身不由己直飞出去,恍惚间,看见那人身材颀长,面上带着一个青铜面具,想起传闻,暗叫道:“阴魔!阴魔这一招,是密宗的明王大手印!”一个念头转过,便重重摔落在地,人事不省。
待得陈谦卫朦胧醒来,耀眼的阳光甚是刺眼,他遮了遮眼,想翻身再睡,忽然想起自己身处何地,慌忙跳起,见自己竟安然无恙,一时不知原因,喃喃道:“阴魔分明是要杀我和国旭,为何又手下留情?”
快步回到小屋,竟已人去屋空,陈谦卫一时慌了起来:“国旭难道是被阴魔抓走了?可阴魔为何不抓我?国旭是心甘情愿走的?那他又怎会不和我打个招呼?”从此人海茫茫,如何再寻国旭?
国旭此刻正坐在马车上,眼睛微闭,似乎心情凝重。宫长王琦低低道:“你别怪陈谦卫,他也是一时糊涂才想对我乱来……你不要因为我损伤了兄弟之情。”
国旭想起陈谦卫的笑脸,忍不住有几分温馨之感,他一生中,从未有朋友像陈谦卫这般狂放不羁,但又极重情义,然而,当他看见宫长王琦破烂的衣衫和斑斑伤痕的胴体时,眼中的暖意一丝丝变为痛苦。
第十九章竹林恶鬼
五日后,刑部别院
田海旺坐在别院正中,自斟自饮,神态甚是悠闲。
这几日,刑部别院格外热闹。自从田海旺宣布加入东厂,明眼人都看出刑部密探从此发达,上门巴结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魏忠贤更是赠了白银十万两供修葺别院,是以没过多久,刑部别院已大变了样,变得繁华多了,也宏伟多了。刑部密探自此再也不是隐秘行动,而是成为东厂的倚靠,一干密探在京城中地位超然,骄奢淫逸之风自然渐渐流传开来。
暖暖的日光照下,田海旺有些昏昏欲睡,忽听一人大声道:“六扇门吴捕头求见!”田海旺猛的惊醒,皱眉道:“不是才送过了一块大金砖吗?怎么又来了?”扬声道:“请进!”
只见那吴捕头四十岁上下年纪,一脸愁苦,快步走入,见了田海旺,先深深一揖,恭声道:“参加田统领。”论官职,吴捕头是刑科左给事中,乃从六品,而田海旺这刑部密探统领不过正七品,田海旺该向吴捕头行礼。只是入了东厂后,人人尽知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便是朝中大员,待他也是客客气气,这吴捕头自然不敢少了礼数。
田海旺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今日来,可有事情?”
吴捕头又躬身一礼,毕恭毕敬道:“在下今日来,乃是求刑部密探出手相助。”
田海旺笑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吴捕头眉毛一抖,似乎是遇见了极可怕的事,吞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就在您的宅子外头,那片竹林,闹鬼了!”
田海旺眉头打起一个结,奇道:“闹鬼?何出此言?”
吴捕头面皮颤抖,涩声道:“人家都说是国旭那天杀人太多,而且尸体都被割得粉碎,结果冤魂不能超度,便成恶鬼,夜夜作祟。初始我也不信,可那片竹林每晚都发生命案,结果谁也不敢从那走,报案的人多了,我昨晚便带着几个兄弟进了那片竹林。夜里林子里雾好生大,我不当心便走散了,那家伙,黑漆漆的,借着一点点月色,我亲眼看见一个无头鬼,在那儿舞剑,身材很高,那把剑舞的太快了,就跟闪电一样,绝对不是人能装出来的,而且那个鬼还没有脑袋!我当时就被吓晕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时,跟我一起进去的弟兄们都死了,挂在竹林外头,死得很惨……求田统领抓住恶鬼,为六扇门的兄弟报仇!”说到最后一句,他又怒又怕,情难自已,一下跪倒在地。
田海旺赶忙将他扶起,沉声道:“这世间绝无鬼怪,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抓住那个装神弄鬼的人。”说罢点了人马,便直往那片老宅竹林而去。
吴捕头是老手了,自然知道凶案现场的尸体不可擅动,那几名捕快的尸身还挂在竹林外,田海旺此来,便是为验尸。
到得竹林,饶是田海旺已知众人死得凄惨,但仍是吓了一大跳。竹子顶端,离地足有四丈高的地方,挂着一具尸体,能将尸体挂到如此高处,可见凶手绝非常人。
田海旺抬起头来,这一具尸体,似是被人扼死的,头软软垂下,颈骨应该都粉碎了,但双目圆瞪突出,几乎有鸡蛋大小,脸上还露出极狰狞的笑容,像是在高处俯视嘲弄着众人。田海旺和尸体双目对视片刻,忍不住打了个颤,赶紧转开目光,向林子深处走去。
走未多远,便见了第二具尸体。尸体整个面目、前胸都塌陷了下去,五官扭曲,表情既像惊惧,又似狂喜,两个眼睛已经变成了血汪汪的大洞,眼角还挂着一丝丝的碎肉。田海旺眉头紧紧皱着,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心道:“杀人不难,将尸体挂到如此高的地方,也并非不可能,但让死者临死前有如此诡异的表情,实在不现实,难道当真是恶鬼作祟,这些死去的人,也化作了鬼魂?”一念及此,田海旺不寒而栗。
再深入竹林,便看见第三具尸体。这尸体已没有了脑袋,颈上一个黑洞洞的大血窟,四周都是粘稠的血液,虽然相隔甚远,但仍可看出颈部伤口有着锯齿般的痕迹。尽管没了脑袋,但那人双臂却努力前伸,似乎想抓住什么。田海旺走到树下,满地都是鲜血,一条血滴而成的细线,延伸向竹林深处。
忽然,那具尸体竟活了过来,从高处缓缓落下!血肉模糊的尸身,肢体却微微扭动,田海旺大骇,连退数步,猛一抬头,发现头顶上竟到处都是尸体,一个个似笑似惧,面容狰狞诡秘,仿佛是神案上的神像,向下瞪视着孤立无援的田海旺。
一阵朗笑让田海旺长舒了一口气,尸体还未落地,陈谦卫的身子探了出来。田海旺忍不住笑骂道:“你这畜生,几乎把我魂都吓出来了。”
陈谦卫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扮鬼不是那么难。”两人交情本深,陈谦卫今日这么个玩笑,一笑泯恩仇,两人算是重归于好了。
田海旺眉毛一扬:“国旭那厢,你都解决了?”陈谦卫摇头道:“他失踪了,与阴魔有关。”
田海旺一怔,随即指了指腰间的黑剑,道:“这个阴魔我也曾会过,武功似乎平平,当日以迷香偷袭我和月颖,却反被我留下了心魔剑。”陈谦卫一下呆住,苦笑道:“你那个阴魔一定是西贝货,我前几日才遇见了真正的阴魔,武功深不可测,我从门外偷袭,反被他一掌打晕。”
田海旺道:“我有部下混入文兴宇身边,据说这心魔剑就是文兴宇和阴魔共同取到的。文兴宇亲口说出,阴魔武功寻常,但会魔教武功百无禁忌,他当日败你,自然是借了这门武功。”陈谦卫恍然道:“无怪当日他打晕我后竟不杀我,原来是施展百无禁忌后经脉受损,怕我使诈,所以只带走了国旭。”
田海旺心思全不在国旭身上,最在意的,是这闹鬼案,于是截口道:“你今日回到京城,也是为了这桩案子吗?”
陈谦卫点点头:“这案子的细节,我也都听说了,现在便从眼前尸体来分析一下。首先,这个竹林里一共有十六具捕快的尸体,想要一举击杀十六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并不容易。”手指着田海旺看见的第二具尸体,道:“你看这人,面目、前胸都塌陷了,这样的伤痕,只有大铁锤、月牙铲之类的重兵器才能造成,但用这些沉重兵器的人多半是下盘沉稳,不该有绝顶轻功,将尸体挂在如此高处。”
田海旺迟疑道:“除非此人武功已入化境,可轻可重,随心所欲……”
陈谦卫摇头道:“若是你我,做此事倒也不难。可是当世有几人能办到?又有哪位高手闲着无聊玩这调调?”
田海旺沉吟道:“此间所有尸体上,基本都有沉重钝器的痕迹,如此看来,如果不是一个武功与你我伯仲之间的高人,便是多人作案,一人魁梧有力,持重武器杀人,一人轻功高绝,将尸体挂上高处。”
吴捕头此刻也跟了进来,听到田海旺的话,赶忙道:“不是,真的是有鬼的!我昨夜亲眼所见!”田海旺见他背后还跟着一人,公子哥打扮,手摇着折扇,正是那日在刑部别院会过的樊彰,心中一凛。要知道刑部密探已加入东厂,这樊彰是缪昌期的堂弟,便是敌人了。
樊彰却似乎并不在意两方身份,折扇一收,拱手道:“两位有礼了!在下樊彰。”陈谦卫当日只与樊彰有一面之缘,隐约记得他坐在缪昌期身旁,是东林党人。他对东林党颇有好感,当下也抱拳为礼,田海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吴捕头向三人都深深一揖,随即道:“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那个无头鬼……那鬼在舞剑,舞的好快,力气也好大……”陈谦卫皱眉道:“无头鬼?你当真见那鬼没有头?”
吴捕头面上露出极其惊惧的表情,惨然道:“那鬼很高大,但我看得清楚,他没有头……”陈谦卫忍不住道:“你看清楚了?身材高大,莫非是人穿个长袍,将脑袋套在里面诓你的?”
吴捕头连连摇头,道:“不可能,那鬼飘飘忽忽的,一眨眼就过了几丈的地方,而且海碗口粗细的竹子,那鬼一剑就劈断了,怎么可能是人?”
樊彰质疑道:“海湾口粗细的竹子?竹质坚硬,即便是有神兵利器,想要一剑劈断也需要极高的内力。”吴捕头更不多话,领着三人,沿地上的血迹,步入竹林深处。
血迹尽头处,是一片空地,周围都是被砍倒的竹子。陈谦卫见切口平整,确实是一剑砍断,问道:“你真的看见无头鬼了?”吴捕头忙不迭的点头,几人对望一眼,均觉骇异。
陈谦卫向前走去,见前方泥泞不堪,几乎已无法行走,再往前便是一座极陡峭的山壁,上有十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剑神一出血汪洋,屠尽世间阎罗将”。吴捕头见陈谦卫望着字失神,解释道:“这就是国旭留下的。当天,据说他就是在这里杀人,而如今的恶鬼,白天都躲藏在你前方的沼泽中。”
田海旺奇道:“这前面是沼泽?我倒从未听说,不知有多深?”吴捕头缓缓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传说这里已经成了地狱入口……”樊彰喝道:“别胡说!子曰‘不语怪力乱神’。”
陈谦卫笑笑道:“看吴捕头吓成这样,不像有假,这里的断竹也很是诡异,咱们在这里呆一晚,便知道这里有没有鬼怪了。”樊彰摇头道:“来这里的必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但应当是一名绝顶武林高手,万一他再用上迷香之类的药物,只怕我们都要失陷在这里。”陈谦卫脸色一紧,田海旺面色也是不大自然,他们二人都曾受迷香所害,对此心有余悸。
陈谦卫眉头忽然舒展,眼睛一亮,道:“我有办法。我们从死牢里带一名死囚来,绑在竹子上,然后派人将四周围拢,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看那死囚一夜之后能看到什么。若是连着几夜这死囚都看不到鬼,那便真相大白了。”
田海旺兀自犹疑道:“此法虽妙,但对那死囚,未免残忍了些……“樊彰打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觉得陈谦卫的法子再好不过。“吴捕头也出言赞同,田海旺便不再坚持。
如此说定,田海旺便提出了一名死囚,请他好吃好喝一顿,许诺将他在此绑上三夜,若那人能安然活过,便放他离开。死囚自然千恩万谢,黄昏时分,田海旺、樊彰、陈谦卫三人亲手将这人绑在了竹子上。
还未入夜,田海旺调集京城内所有刑部密探,以及所有衙门捕快,将这片竹林围了个水泄不通。陈谦卫见防守严密,便是背后山崖上也站了人,即使自己也绝无可能偷入其中,心觉满意,拉着田海旺、樊彰在外头摆上一桌,对饮几杯。
岂料午夜时分,风云突变,竟下起雨来。三人只得停杯,人人借了把伞,坐在林子外头。田海旺有些心软,道:“那人在林子里淋一夜的雨,即便不遇鬼,恐怕也要重病一场,不如咱们将他带出来吧。”樊彰制止道:“如此岂不功亏一篑?况且依我看来,那装神弄鬼的高手多半就是为了要引出田兄,若是你贸然入林,着了人家的道怎生是好?”
田海旺觉他有理,便不坚持,三人撑着伞,在竹林外巡逻,以防高手突袭。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半个多时辰,便渐渐停了。樊彰困意袭来,又无雨水打扰,靠在竹子上睡熟,但所有站岗的捕快因为中间有过换岗,一个个精神奕奕,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一夜无事,天明了。
陈谦卫唤醒了樊彰,与田海旺对视一眼,道:“看看那死囚。咱们围得这么紧,苍蝇也难进去,想来那人应当无恙。”
快步走入,三人的表情一下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