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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献给祖国的吗?他从小就立下那么坚定的志愿,要为祖国献出自己的一切,无愧地活着,
在生活的道路上踩下自己坚定的志愿,要为祖国献出自己的一切,无愧地活着,在生活的道
路上踩下自己坚实的脚印。可是现在,他怎能为了得不到一个人的爱而消沉下去呢?有什么
可苦恼的?为什么一定要苏莹做自己的爱人?原来纯洁的同志关系不也很好吗!
没有任何理由去妒忌张民。妒忌这种玩艺儿是最卑鄙的。振作起来吧,重新热烈地投入
到生活中去吧,赶快把自己的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来吧!
他的思绪像长河一样奔流。尽管思索的问题并不都很连贯,但结论很明确地得出来了。
他轻快地从草地上跳起来,伸了伸胳膊腿,嘴里哼起了文化革命前他所喜爱的歌曲《蓝
蓝的天上白云飘》,一路小跑着下了山坡,过了河,上了公路。
他没有回宿舍去。他穿过寂静的村巷,来到饲养室。
槽头上一排牲口纷纷扬起头,发出各种亲昵的咴叫声,热烈地欢迎他的到来。
他拿起草筛子,很快给它们添了一遍夜草。他又搂住那个调皮的小驴驹,用自己热烫烫
的脸颊亲昵地摩擦它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便拿起镰刀和绳索,扯开大步,踏着银灿灿的
月光,向对面山坡上的苜蓿地走去。
他一上草地畔,就把上衣脱下来扔到一边,猫下腰,飞快地割起来。
月亮升高了。全村的公鸡亮开嗓门,激昂地开始了第一轮大合唱……六
头天晚上很折腾了一些时候的他,现在呼呼地入睡了。多少日子来,他还没有睡这这样
的午觉。
他做起了恶梦,梦见他在打仗,炸弹爆炸,子弹呼啸,天崩地裂……
他惊醒了,猛地坐起来。窗户纸黑乎乎的,外面正在下着大暴雨。
他跳下床,打开门,风声,雨声,雷声,山洪声,立即灌进屋子来,震得他耳朵发麻。
雨帘遮住了视线,大地上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想起了那些牲口。这样大的暴雨,饲养室的顶棚会不会漏水?
他从墙上摘下一顶草帽扣在头上,冲出了门;刚出门,又把草帽扔回了屋子(戴上啥事
也不顶)。
他撒开腿,闭着眼睛,在走熟了的山路上跳跳蹦蹦地跑着,小路旁边通向菜园的水渠
里,灌满了山上流下来的洪水,正滔滔地奔涌着。他正跑着,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叫他的名
字。
他吓了一大跳,赶忙弯下腰看,原来是苏莹——她正在坐在水渠里,用自己的身体把水
渠里的洪水阻挡到崖坎下去,水流冲击着她。她两只手揪着渠沿上的草丛。她喊:“快到崖
下把我的铁锨拿上来!真该死!我的铁锨掉下去了!”
他不管崖高低,一纵身跳下去。真险,脚片子离锨刃只差几寸远!他吐了一下舌头,赶
忙把锨抓起,从前崖衅上爬上水渠,飞一般在渠岸上豁开一道口子,喊:“你起来吧!”
她跟着水过来了,浑身上下全是泥,泥脸上一双黑眼睛汪着泪水,说:
我来迟了!几畦子包心菜全完了,全叫黄汤灌了……你是去饲养室的吧?你……快去
吧!”
“你……回去换身干衣服,小心着凉!”他听见自己的声调有点硬。他很快转身向饲养
室奔去。
他心急火燎地冲进饲养室的院子。他从石槽子翻进了棚圈,摸了一把脸,仰头看顶棚,
糟糕!棚角漏水了。
他赶忙从牛马中挤出来,顺棚角的一棵老椿树爬上棚顶。
密集的雨点在棚顶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他找到了漏水的窟窿眼,可是愣住了:拿什么堵塞呢?他上来得太匆忙了,什么东西都
没带!焦急慌忙中,他把自己上衣脱下来,揉成一团,塞在窟窿眼上!
可是,窟窿眼还没塞住。不过,只差一点了。他又把长裤脱下来,塞了进去。仔细看
看,这下塞好了。
暴雨来得猛,收煞得也快。大暴雨很快变成了稀疏的细雨,雷声滚到了远方的天边,只
有村子下边河道里的山洪怒吼着。他抬头望望,远山还在雨雾迷蒙之中,近山已经露出了面
目:庄稼和树木青翠碧绿;米黄色的土地变成了一片褐色。对面苜蓿地畔上塌了一堆土,露
出的干土,像黄布上的一块白疵点。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从河道里传来片嘈杂的人声,夹尖锐的惊叫声、呐喊声,叫人毛骨
悚然。
出什么事了?
他赶忙把锨搁进草房,拔腿向河道里跑去。
他远远地看见河畔上站了许多人,都朝河对岸扬着手,呼喊着什么。河道里,山洪供一
条咆哮的泥龙向下游奔窜而去,波浪像起伏的丘陵;间或,有一棵连根带梢的大树,在波山
浪谷中时隐时现。
河对面的小山沟里,山洪也在飞卷着往外奔涌,在沟口的崖岔上腾起来,在空中划了一
道弧线,注入到大河的洪波巨浪中。
他来到河畔上,一切都明白了。
他看见,在对岸大河与小可的汇流处,有一块小小的三角洲,那上面站着向只羊和一个
人。两道河的水都在上涨着,眼看就要吞没了他们。而在他们的上边,却是悬崖峭壁!他继
而看见,在三角洲上边的悬崖上,有一个土台子,上面竟然挤了一群羊!他猜测是那牧羊人
把羊人把羊一只一只扛上去的。
他的猜测没错!他看见那人又扛起一只羊,往土台子上送。
河水在继续上涨着,远远看起来,那个小三角洲已经不存在了。
“别管羊了!别管羊了!”
“赶快往上走嘛!哎哟哟……”
人们在紧张地向对岸呼喊着。但那人继续往上扛羊。
杨启庙和大家一样紧张地注视着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对那个把集体财产看得比自己的命
还要紧的人,从心里升起一股敬意。他是谁呢?是高虎他爸?是海泉大伯?各生产队所有拦
羊的人都是些老汉,而老汉哪有那么大的轻把一群羊一个个扛上那个土台子呢?
他打问周围的人,才知道:那是张民!
原来,张民好奇,想学拦羊,已经跟海接泉大伯出了几次坡。今天是他央求让他一个人
去试试的。
当他知道这是张民的时候,眼光赶忙在人群中搜寻起苏莹来了。
看见了!她正站在河边上,左手紧捏着,右手似乎是在掠那披散着的头发——实际上是
把一绺头发抓在手中揪着。
身子摇摇晃晃,稍微一斜,就要跌进河里,她旁边站着老支书。老汉下意识地两臂张
开,便要去抱河对岸那个遇险的人。
他身板僵硬,山羊胡子上挂着雨水珠。
江风突然来了,黄油布伞下的一张脸显出很着急的样子,说:“到处找你们找不见!今
儿个下雨不能出工,咱几个利用这时间,一块学习‘七一’社论……”
“你看看河对面!”他很气愤地说。
江风没看,说:“我知道。张民这小子逞能!叫他再能!”
“你说这话都不嫌害臊!”
他真想给那瘦长的脸唾一口,突然听见苏莹“啊”地尖叫了一声,接着所有的人都惊叫
起来。
他赶忙朝对岸望去。小三角洲消失了。羊在土台子上面咩咩地叫唤着。张民已经不见
了。
他的脊背一阵冰凉。但很快又看见,落水的张民正抓着崖上的一棵小榆树,拼命往土台
子上爬。眼看要上去了,又沉了下去;又上来了,接着又沉下去了……显然他已经精疲力
竭,已经没力气攀上这个离水面几尺高的土塄坎了!
现在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子了,只有那棵小榆树还在猛烈地摇晃,告诉人们他的两只手还
抓着它!河这岸的人有的惊叫,有的无意识地在河岸上狂奔。苏莹脸色鳅白,拼命地盯着对
岸,表现出撕心裂胆的痛苦!也许用不了几分钟,那双渴望活命的手就会连根拔出那棵小榆
树,而被洪波巨浪卷走!
他看着这一切,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电一般划过。他飞快地向河上游奔跑而去。他全身
的肌肉紧紧地收缩在一起,飞奔着的两条腿像腾云驾雾一般轻盈。他一边奔跑,一边用手背
揩着脸颊上的热泪。在这一刹那间,他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激动。
他在河上游的一个小湾里,毫不犹豫地投身于狂涛巨流之中。
曾经在中学里得过两项游泳冠军的他,在这头盖脑的洪水中,觉得自己像狂风中的一片
树叶一样失去了自控能力。
但他没有一下子被击昏,他喝了几口黄泥糊子,鼻根一阵辣疼,但神志还清醒。他意识
到他的状况后,产生了搏斗的力量。他摸了一把泥脸,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中水线上。
他一下子被抛上浪尖,又一下子跌到了深渊。在这一抛一掷的间隙中,他好像感觉到身
体和水面有一个极短暂的脱离。就在这闪电般的间隙中,他比这间隙更快地调整了自己的身
体,使能够到达目的地。此刻,一切对过去的记忆都消失了,所有的思想都被抽象到了一个
短句里:救活他!
真幸运,他现在已经对面大小河交汇的旋水湾里了,这样就好了,他不会再被弄到中水
线上去。
现在,他唯一的想法是,在跟着旋水擦过张民身边的时候,抓住个什么东西,使自己停
下来,然后再把他托到土台子上去。
三次都失败了。他已经疲乏到了极点。第四次旋过来时,他就着水势,猛然间抓住一块
岩石角,停下了。喜悦使他的身子一阵颤栗,竟然把右腿弄得痉挛了。他拼命使自己镇定下
来,用轻在水里蹬直腿,几乎把腿上的血管都绷断了。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于是他一手抓着岩角,一手扶住那个垂死的人,使出全身的力
气往上推。他觉得嘴里有一股血腥的威味——大概是牙齿把嘴唇咬破了。
昏昏沉沉的张民终于被的推上了土台了,他自己却像一滩稀泥一样,“扑通”一声落入
水中。
他在水里挣扎着,昏昏沉沉,随波逐流。
一个偶然的机会,旋水又把他带到了刚才落水的地方。他伸出两只手,免强抓住了张民
刚才抓过的那棵小榆树。但他和张民刚才一样,已经无力攀上那个土塄坎了。他把活的希望
带给了他,却把死亡的危脸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小河里的水首行落下了。大河里的主流猛烈地冲进旋水湾。水的冲出减弱了身体的力
量,却又加重了身体的重量。小榆树的根终于被那渴望活命的手从泥土里拨了出来,接着,
一个黄土丘似的浪头扑过来,人和树一起被那无情的洪水吞没了……七
杨启迪没有死。他在洪水里漂荡了几十里路,在县城附近被捞河柴的社中搭救了。
他现在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
他没受什么伤。除感到身体有些虚弱外,并没有什么其它不好的感觉。
他仰靠在雪白的床铺上,像刚分娩过的产妇那般宁静。他感到自己很幸福——救活了一
个人,自己也活着。
晨光染红了窗户纸。不久,一缕灿烂的阳光就从窗玻璃中射进来,他奋然向空中伸开双
臂,做了一个朗诵式的动作。
真的,他真想作一首诗,赞美生命!
就在这里,房门开了,一缕阳光拥进来一个人。
啊,是苏莹!乌黑的剪发,白嫩的脸盘,一般洗得变灰了的蓝制服,肩胛上斜挂着那个
用旧了的黄书包。他看见她的手无力地扶着门框,泪水在脸上刷刷地淌着。
“我什么事也没有!”他首先对她说。
“真……的?”她声音颤抖着问,向床边走来。
“张民怎样?”他问。
“不要紧。你受伤没有?”她的眼光急切地在他的脸上扫视着。
“没。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她把挎包放在床边,继续看他的脸,说:
“昨天晚上,我们顺水寻下来,直到天明,才问讯到你被救上来了。早上水还大,老支
书和村里的人过不来,我一个人跑到水文站,央求人家把我从吊斗里送过来的……”
她说着,泪水又一次从眼睛里涌出来了。
他为了安慰她,笑着说:
“你看我不是很好吗?龙王爷硬请我到水晶宫去,去还是不去?左思左想,终究撂不下
咱的土山沟!”
他的话把她逗乐了。
他又笑说:“你刚进门时,我正准备作诗哩!多时没写诗,现在激情来了。”
他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噢”了一声,急忙在黄挎包里翻搅起来。
她翻出了一个棕色布硬面的笔记本,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