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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没人动了,也没人说话。人们的思绪在飞转,而转得最快的竟然是如同沉睡了的鲁一弃。
此时,在归界山的另一侧,五只花喙鹰像五个鬼影般在向上爬高,当飞过归界山最高峰后,又一同直落下来,一下隐没在山峰顶处的黑色岩石之间。
而在离着岔道口不远的“阴世更道”上,大个子杨青幡带着人正掌灯而行。他们所掌之灯很是特别,是三朵焰的带罩火盏,风吹不动,摇晃不灭。而最重要的是这三朵焰的形状是朱家的标记,这样可以及早表明自己身份,防止发生误会。灯盏在黑暗的“阴世更道”中很是显眼,但鲁一弃这些人却无法看见,因为此处道路曲折多变,又有山体遮掩。即使这人与他们距离很近,只要没转过最近的那个折转处,前面的人根本是无法看到的,除非眼力能穿过山石。
刘只手带着人一路快马加鞭,他们已经是从最近的距离穿插过来。归界山这一处的凶险他是早有耳闻,自己以及其他墨家高手平常都是敬而远之,绕路而行。可是现在他必须拼命冒险闯一闯。鲁家门长是启出正西宝物的关键,必须保住他周全。一定要赶在他们遇险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接引出来。就算自己能力不够,也应该提前给他们一些警示,让他们有时间有准备地应付无法料算的坎扣。
鲁一弃在沉睡,沉睡时脸颊贴近黑冷的石面,冥冥之中的感觉很是亲切,就像与久别的至亲好友相拥。
鲁一弃在沉睡,沉睡中却不宁静。一个梦,一个身在地狱中的梦,让沉睡中的他将每根脑神经都绷得紧紧地。
梦是从脸颊触及的黑色石面延伸开的,沿着两条岔道一直向前。于是在其中一条岔道上,他看到了一座宫殿,一座地府中才有的高大阴森宫殿。在这宫殿里,他还看到了刀光,是感觉中一直在他周围萦绕不去的刀光。就在这刀光中,凄惨魂魄血肉纷飞,碎落成渣,真的是鬼哭魂号惨不忍闻。而刀,是在一个高大的黑色恶鬼手中。
是了,这好像是阎罗第八殿,由都市王掌控。鲁一弃曾在城隍庙的墙画上见过,此殿下设十六小地狱,其中就有碎剐小地狱,所审的罪恶魂魄最终会受刀剐之刑,沦入兽巢为食不复重生。而碎剐小地狱操刀之鬼只有一个,就叫“利剐生”,是个高大的黑色恶鬼。
这就是“利剐生”?鲁一弃很想看清操刀恶鬼的脸,但是长发披散几乎把脸全部遮住。他只能看到从发梢间露出的一对雪白的獠牙。梦中的“利剐生”似乎也觉察出他的存在,慢慢将长发披盖的脸面对正了他。獠牙微微翘起,并且微微颤动着。鲁一弃看到了獠牙的翘起和颤动,那是要在做什么?啊!是在笑,无声地大笑!
“利剐生”一直在无声大笑着,并且慢慢地朝鲁一弃迈动步子,慢慢举起持刀的手臂。鲁一弃想退却,想逃跑,当这一刻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了。
“利剐生”越走越近,已经来到了鲁一弃面前。鲁一弃眼睁睁看着刀光朝自己头顶落下,能做的只是开口大叫……
“啊!”鲁一弃一下醒来,感觉贴住石面的脸颊冰凉,而且微微有些刺痛。
“怎么了?”养鬼婢轻轻扶住鲁一弃肩膀,柔声问道。
“往那边走!”鲁一弃尚未从恶梦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声调夸张地指着没有梦见“利剐生”的那条道路说。
养鬼婢、独眼他们从鲁一弃的神情上感觉到不安。他们从没有见过鲁一弃如此的恐慌,就算面对死亡,鲁一弃都未像这样慌乱惊恐过。所以他们都没有说话,架起鲁一弃便朝他所指的道路走去。
“刀气!”“好利气!”笑佛儿利老头和杨小刀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来。与他们喊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刀鸣之音。
利老头背上背着他的笑脸鬼头刀,裹刀的血帕子一下绽散开来。鬼头刀亮刃了,发出阵阵颤鸣,“嗡”然作响。而杨小刀手中所持的剔毫小刀,像有尖利的东西从刀锷直划到刀尖,发出短暂一声尖利脆响,如同哨鸣。
“刀气诱冲!”利老头沉声说道,笑脸瞬间变得怪异。
杨小刀也一收玩世不恭的外态,持刀凝神,眉目间精光四射。
走出几步的鲁一弃突然示意架住他的独眼和养鬼婢停住脚步。极度的凶险之气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他不能就这样丢下利老头和杨小刀。
“快走,我们能挡住!”利老头说这话时中气虚泛得很,的确,他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
和鲁一弃一样,在距离归界山还很远的地方,利老头就已经感觉出这种犀利刀气的存在。那是一把杀人的利刀,一把什么都杀的屠刀,一把会把杀物变成菜料的厨刀。进入到“阴世更道”之后,这种刀气反倒隐蜇不见,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本来自己都不把这把刀当作威胁了,可突然之间,那刀气暴涨,并且已经是在离自己一个很近的地方,就连刀器自身也都刃气相互诱冲了,根本没有机会再避让。自己祖父、父亲都曾无数次叮嘱过他,不要与如此刀气的对手相碰。因为没有胜算,只有拼命。所谓拼命,就是牺牲自己与对方同归于尽,而且就算想拼命,也要恰逢时机,要在刀碎重铸之时。
而现在,他知道自己手中的刀未到刀碎重铸之时,也就是说他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唯一的希望是杨小刀,自己的刀是斩杀之刀,在清代江湖大匠宋叹时所编《逍遥奇兵谱》上归于刚猛迅杀一类的利器。而杨小刀的刀是巧破之刀,在《逍遥奇兵谱》上归于灵巧诡杀一类的利器。自己和杨小刀联手,刚猛灵巧相补,也许可以与那把可怕的刀抗衡一下。
杨小刀没有利老头知道得多,也没有利老头感觉到的多。因为他的刀大多绝大部分时候是用来宰杀牛羊的,很少杀人。所以虽然可以感觉到未露面的那把刀所带的戾气和锐气,却对杀戮之气和死亡的气息体会得并不太多。而且像他这种年纪正是血气至顶之时,对阴气的抗力也相对强些。但这些也正是他的缺陷所在,不能正确了解将要面对的威胁,对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都是危险的事情。值得庆幸的是他对刀的感觉还是准确的,突显刀气的戾锐是这辈子从未遇见过的,于是,他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每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任何一个触动,都会带来全身肌肉筋骨的最大力反弹。
“很不错,真的很不错。”从那条不能走的道路深处远远传来说话声。这声音是一种刚劲的瓮响,如同在铜磬内壁敲撞而出的声响。语调是一字一句地,没有一点起伏平仄,初听上去都不像是人在说话。“难得中原内界还有这样的俊杰。”
第五章吼雷攀云第三十二节三刀对
【关河令】
暗阴绝处已趋冥,感一殿刀气。
伫听瓮音,悠然来无影。
断然人去心宁,但持刀、三刃相映。
俱通其意,不杀已高低。
从开始听到说话起,那声音的高低和发出声音的方位一直不曾有丝毫变化。也就是从说话声上听,说话的人根本没有动。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说话的人不但动了,而且快速地动着。他就像个飘忽的影子,从大家能见到他的身影开始,到这身影如岳般静立在利老头和杨小刀十步开外,整个过程也就是眨了下眼。
面对这样的情形,鲁一弃他们没人开口说话,因为从这人出现的刹那开始,所有人都感觉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摄住了。这种无形的力量已经不是像死亡之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而是让大家觉得像有把锋利的刀刃压在脖子上,抵在喉咙口。
鲁一弃也没有说话,不过他动了,挣脱独眼和养鬼婢扶架他的手,往那人出现的方位走出两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就是梦中见到的“利剐生”。
“哦!难得难得!”见到鲁一弃朝自己走出两步,那个身影显得兴奋起来,话语声也起伏鼓荡起来。
虽然“阴世更道”是掩在山影之后,山形交夹不见日光。但是鲁一弃还是能隐约看清那个身影的容貌。从外表看,那人并不像梦中的“利剐生”。从上到下最相似的地方可能就是其肤色。此人也是黝黑皮肤,其深不让“利剐生”。其他相似的就是也有一头长发,却也不全如梦中“利剐生”那样,他不是长发垂挂掩面,而是梳理得很顺直地披在脑后和耳际,并且有金箍裹额。因为没有长发掩面,所以可以看到他阴戾的面容,眼窝深陷,看不出眼神如何,鼻耸如钩,却是好一幅毒横面容。这人没有笑,就算笑得话,鲁一弃估摸也不会有獠牙露出。
“是天葬师!不是说归界山天葬师已经年过九十了,这人怎么小得多嘛。”妮儿在一旁说道。“要么是他徒弟?也没听说这山上有第二个人呀。”
半肩披衣,半肩裸露,腰系牛皮围裙,从打扮装束上看,的确是天葬师的装束。可这也该是正在进行天葬仪式时天葬师的装束,难道他正有葬活儿要做?还有,从容貌来看,此人头发漆黑,肤紧无纹,最多也就是四十开外五十不到的岁数。难道胖妮儿以前听错了,还是这天葬师非彼天葬师。
“你未见我形,便知我所在,意感之力是我从未见过的。”天葬师瓮声瓮语地说。
鲁一弃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面对如此对手,他不敢轻易对答,而且就他现在的状态和所承受压力而言,也无法轻易地开口说话,于是他依旧没有说话,而是聚气凝神,暗自小心地调整自己。
天葬师刚才是很惊讶,而现在对面那个有些奇怪的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已经不是惊讶可以概括的,简直就是有些匪夷所思。因为正从那年轻人身上慢慢散发出一种气相,虽然很慢,却起伏有力,一点点地向外腾跃,突破,突破了自己所带的和周围环境预伏的阴寒气相。觉察出自己所在,也许可以说明此年轻人心力通灵,而此时的这种表现却是表现出他蕴含的可怕力量。
“看来你的确是我要等的人,朱门长没有高估你。”天葬师的语调开始变得像人了。
鲁一弃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对,一个猎物面对要捕杀他的猎手能说些什么?他最该做的事情是逃跑。鲁一弃就是这样的猎物,所以他转身走了。
天葬师没有动,直到鲁一弃走出十几步后,他才再次开口说话:“就这么走了?不说点什么?”这次的语调在别人听来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是在鲁一弃听来却如同金鼓之音在心头撞击。
鲁一弃猛然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低着头。这个姿态凝固了好久,终于,鲁一弃将微微低垂的头颅摆正,然后坚定用力地摇了摇头。
天葬师心中已经开始惊叹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碎心之音”对这个年轻人也没有作用。从最初自己隐身而伏,希望这些人走上自己已经落下“侧斩刀面道”、“推倒刀山”、“金飞叶”等诸多坎扣的路径,可没想到那个年轻人竟然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而且他的感知力强劲到能触及自己本性。要不是自己也有近百年的道行,同时也感知到他,那就让他悄然溜走了。当自己现身之后,着意将所挟刀气和“阴世更道”的死亡之气调整到极处,将这帮子人尽数笼罩。没想到那年轻人不但顺然承受,而且还以奇异气相反冲而出,心性淡漠地转身而走。最后,自己以“碎心之音”的力量全都加诸在那年轻人的身上,希望能半冲半诱,导致其内息岔脉,走火入魔,没想到竟然也是毫无作用。严格意义上说,自己已经连输三筹,这可是自己在江湖时和退江湖后从未遭遇的奇耻大辱。那朱家正主是从哪里给自己发来的一个绝世高手,也难怪凭朱门主堂力量都数次无法拿下这些人。
鲁一弃坚定地走了,自顾自地走了,根本不管有谁跟着他,有谁又留在原处未动,留在原处的人又会有什么后果。
“好!走得好!是个大家主儿。”天葬师又回复到瓮声瓮气的腔调,不过此时话语中却带有很浓重的感情色彩,是赞叹,也是惋惜。的确,能这样从天葬师面前从容走掉的人这世上几乎没有。这是因为鲁一弃有顺其自然的灵性,有如同铁石的心性,还有一点就是得益于他不是个会家子。不懂什么运内息调气脉,也就没有走火入魔之说。天葬师最后那招“碎心之音”,就像作用在一汪池水中相仿。
“是走的好,能在当年绝杀江湖八大家的魔刀手中走脱,岂止是好呀。”笑面佛利老头见鲁一弃走了,心中反倒镇定下来,语气间也没那么虚泛了。
“你们也很好!”天葬师此时才真正将脸面正对了利老头、杨小刀和年切糕。除了利老头和杨小刀,年切糕也没有走。他和杨小刀有后庭之密,那是情愿死在一块的感情。
“你更好!‘阴魔砧刀’,杀人为责,取命为乐,碎肉为食。就是现在中原门派中谈论你的事情,还是心惊肉颤的。”
“是吗?可我瞧你们三个却都不是嘛。”天葬师边说边从牛皮围裙下缓缓抽出了一把刀,一把方头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