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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岩峰摇摇头:“不清楚,但可以感觉到。”
听他这样说,李处长不由得身体向前微倾出去:“请你说具体一点。”
“前不久,我们正在上自习课,突然进来一些人,抓走了一个阿尔巴尼亚的学员……”苗岩峰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苏联高等军事学院的国际教室内,讲桌上摆放着一只坦克模型,学员们正在写作业,交流彼此的意见和看法。突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几个身穿黑色风衣的苏联人闯进来,不由分说地给阿尔巴尼亚学员卡卢奇戴上手铐,粗暴地把他往门口拉去。大家吃惊地看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卡卢奇的课本掉到了地上,一只皮靴踩过去,留下半个泥脚印。苗岩峰弯腰去捡书,却在他们出门的刹那间,看见了门口指挥行动的人竟是戴着眼镜的阿辽沙。
“当时我突然觉得他这个人可能不寻常。”苗岩峰向审查人员交代。
“你对他还有什么印象?”
“他这个人平时话不多,对人还蛮和气,舞跳得很好,他很爱喝酒,爱喝苏联的那种伏特加,一喝酒就很兴奋,不过很多苏联人都是这样。”
“平时他和你接触多吗?”
苗岩峰摇摇头说:“不多。”
“他和你谈过让你留在苏联吗?”李处长凝神观察着苗岩峰的表情。苗岩峰一脸坦诚,没有丝毫犹豫就承认了:“谈过,他和安德列老师都跟我谈过。”
“说下去。”李处长觉得他已经开始接近整个事件的核心了。
“我记得在一个联欢会上,他们突然向我提出来,希望我将来留在苏联……”
那个夜晚,俄罗斯民族的热情豪爽让整个联欢会热闹得像煮沸的开水,苗岩峰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代表中国留学生表演节目——二胡曲《月夜》。
曲折悠长的音乐与意境让全场霎时安静下来,直至曲终,片刻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演奏完毕,苗岩峰挤出欢乐的人群,这时会场上又响起手风琴演奏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你拉得太好听了。”玛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凝视着苗岩峰的幽蓝眼睛中闪动着惊叹。
安德列上前用力拥抱住苗岩峰:“苗,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乐器能发出这么美妙的声音。”
“谢谢,我们中国的二胡,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你们中国有着让人羡慕的历史文化,就像你拉的曲子,让人回味无穷。”一旁的阿辽沙难得地说了句赞美中国的话。
“阿辽沙政委对中国音乐也有兴趣?”
“是的,可是我更喜欢俄罗斯歌曲,比如这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你们还要继续谈话吗?马上就要跳舞了。”玛莎不满地打断他们的谈话,提醒阿辽沙。
“你先跳吧玛莎,我们还要谈一谈。来,我们到这边来。”说着,三人向僻静处走去。手风琴的声音渐渐被人群的欢呼声淹没。
“苗,我看了你的全部作业,你是一个好学生。”
“谢谢老师。”苗岩峰有点诧异安德列突然的开场白,他敏感地觉察到这大概不会是场随便的谈话。
“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请老师说吧。”
“苗,你学的很多东西回到中国是用不上的,因为起码在你们这一辈子,中国是没有能力自己制造坦克的。”
“您的意思是说……”
“如果你在学习之后留在苏联,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阿辽沙突然接话,“如果你愿意,学院会帮助你做好必要的安排。”
“如果我没有记错,在古罗马人所敬奉的神灵中,有一个叫特尔米努斯,他就是守卫疆界之神。这个神的形象是一块界石。从远古时代,在你们的文化中,疆界的神圣和保卫疆界不受侵犯的神圣性就被确认了。同样,在我们中国人的心目中,疆界也是同样神圣不可侵犯的,我就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祖国而来学习的。”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苗岩峰显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但是却能很快地做出回应,更多的,是源于一个中国军人的职责和技术人员的良知。
“你的理由是很神圣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是搞技术的,具体地说,是搞坦克的,根据你们中国现在的科技和工业水平,起码在你们这一代是无法自己制造坦克的,难道你就甘心学到的东西没有地方去用吗?”阿辽沙仍在试图说服苗岩峰。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的国家送我到这里来学习,就是为了我们回去以后制造出中国自己的坦克来。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会成为现实的。”尽管早已考虑到中国军人的倔强和强烈自尊,面对苗岩峰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安德列和阿辽沙还是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玛莎跑了过来:“你们还要说个没完吗?岩峰,我们去跳舞吧!”
苗岩峰趁机脱身抱歉道:“对不起,我要邀请玛莎去跳舞了。”说完,不待他们开口,便和玛莎走进舞场,在欢快的手风琴伴奏下,翩翩起舞。
安德列和阿辽沙远远地注视着他们,却神情各异。
就在苗岩峰接受审查的同时,魏可凡已经顺利到达装甲兵技术研究院报到了。
身穿新军衣的他整理了一下军容,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报告院长同志,我是新分配来的魏可凡。”说罢抬手敬礼。面对杜延信,他难免感到紧张。
“我知道,你是从苏联学习回国的。来,坐下。”杜延信招呼说。
魏可凡没动。
杜延信不由地笑了:“坐嘛,不要这么紧张。”说着,给他倒了杯水放在面前。
魏可凡坐下说:“院长——”
“有什么事儿吗?”
“我们有个同学叫苗岩峰,他被保卫部抓走审查——”魏可凡观察着杜延信的脸色,小心慎重地讲出造访的目的。
“你都知道了?有些事情要调查一下,有没有问题还没有结论,你可不要乱传。”听院长这样回答,魏可凡略略放下心来,从兜中掏出一摞奖章:“是这样,我从他的背包里找到这些东西,不知道组织上有没有用?”
杜延信饶有兴趣地逐一翻看:“你给我翻译一下。”
“这是最佳论文奖状,这是学期优秀成绩奖状,这是——”
杜延信点点头:“用功学习是该奖励呀。哎,小魏呀,我听说你和苗岩峰是不错的朋友?”
魏可凡紧张地站起身,立正:“报告,我们只是住一个寝室,这是组织安排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问题——”
“你别紧张。”杜延信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谁也没说你有什么问题呀。你知道,苏联人要留下苗岩峰吗?”
“我……哎……有一次,我晚上到教室找东西,刚要进去,听见里面安德列老师和阿辽沙政委在说话……”魏可凡犹豫片刻,向杜延信讲述了那天夜里他偶然听到的谈话。
阿辽沙说:“你真的认为,苗岩峰的论文很有价值吗?”
“怎么说呢?与其说我认为他的论文有价值,不如说我认为他这个人有价值,他很有天赋,很聪明,再学习一下,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事科学家。”
魏可凡很熟悉这正是安德列老师的声音。怎么,他们在谈论苗岩峰?魏可凡不由地警惕起来,放轻脚步,悄悄靠近门口。
“既然这样,我们要让他留在苏联。”
“如果想让苗岩峰留下,必须是他自愿,你知道,科学是靠这个的……”魏可凡想像得出安德列老师一定又在指着自己满头金发的脑袋。是的,头脑,他总是在课堂上这么对他们说。
“我们要想办法说服他自愿留在苏联。”
“如果他能自愿留下,当然很好。”
“我们要想一切办法,明白吗?”阿辽沙的语调让偷听的魏可凡敏感地联想到,事情可能会变得复杂起来。
“苏联人很重视科学技术,也很重视技术人才。”看着魏可凡走出去,杜延信对身边的赵文化说。刚才魏可凡提供的安德列与阿辽沙之间的谈话,无疑对进一步调查苗岩峰事件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证实了杜延信最初的猜测。
赵文化点头同意道:“所以他们对苗岩峰有那么大的兴趣。”
“应该说,我们也很重视苗岩峰。”杜延信指指桌子上的奖章,“这些东西,你们拿去,看过之后把它还给苗岩峰。要尽快找魏可凡谈谈,一定要注意政策。他现在有些紧张,不要再给他增加思想负担。”
赵文化点头表示明白,又说:“听说使馆那边又搞到一些有关留学生的影片,是苏联人拍的,很快就能带回来。”
“你们看的时候叫上我。”杜延信心事重重地说。
赵文化完全没有察觉到杜延信的担忧,站起来道:“是!”
一辆大客车穿行在苏联城市的街道上,俄罗斯古老宏伟的建筑一闪而过。
这是会议室里正在放映的中国军事留学生在苏联发生的一次冲突的记录片。
大客车停在了苏联某坦克实验场大门口,中国和苏联的学员们下车集合,准备参观。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门口的苏联哨兵拦住队伍,将中国学员阻挡在外面,禁止他们参观。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上前交涉的年轻军人正是魏可凡,表情激昂,看上去相当气愤。
“我这是执行命令。”
“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我的上级命令我到这里来学习。”
“请你出去,我在这里执勤。”哨兵对魏可凡的愤怒置之不理。
玛莎上前和哨兵交涉。玛莎的话显然发生了作用,哨兵无奈,只好打电话汇报。
银幕上出现一名军官,身后是一队荷枪实弹的苏联士兵,一字排开站在铁丝网前,与外面群情激奋的中国学员对峙着。
苏联军官对玛莎严肃地说:“这里是苏联的装甲兵试验场,有很多保密武器,我们接到上级命令,中国同志不能进去。”
“我们到这里学习是我们两国政府达成的协议,你们为什么不遵守协议呢?”
“你去问我们的政府吧。我是军人,只能服从命令。”
听到这样不守诚信的回答,中国学员情绪激动,场面十分混乱。
“大家听着,我们和他们争吵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们就在这里静坐示威。”镜头立刻对准了提出建议的人——苗岩峰。
“如果这样,我们国际班的其他同学也不进去,我们和中国同志在一起。”玛莎的声音响起,她和几个苏联学员进入了中国军官的队伍中。
魏可凡看向这个苏联姑娘:“玛莎,你不要这样,你会受罚的。”
安德列不动生色地走到苏联学员队前:“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苗岩峰也催促道:“玛莎,你走吧。”
“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玛莎倔强地回答。
安德列带领其他苏联学员进去了,只有玛莎站在中国学生的队伍中。
会议室的灯亮了。
杜延信率先发言:“我看,苗岩峰他们表现得都很好。”
“可是这个片子还是证明不了苗岩峰没有问题。”赵文化反驳道。
“这是你们审查的事情了。我看我们这些同志表现得不错,当然也包括苗岩峰。你们说呢?”
“就这个事件来说,我完全同意杜院长的看法。”
杜延信皱了下眉头,对赵文化拐弯抹角、避重就轻的方式不满地说:“老赵,你这个大老粗,什么时候也学会咬文嚼字了?好啊,跟他们知识分于打了几天交道,长进了。”
“院长,您不是批评我呢吧?”
“批评你?老李,你说呢?”
眼看气氛僵持起来,李处长识趣地站起身:“我……我还有点事,先去一下。”李处长一走,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走出去,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杜延信和赵文化两人。
杜延信缓和了一下僵局,用平静的语调说:“老赵,咱俩一起工作好几年了,我说的话不中听了?”
“有点!”赵文化问声闷气地说。
“论文化程度,我比你高,可说起原则性,你一点不比我低,我要是有什么说的不对,你可得及时提醒我。”
“您又说重了。”
“说实话,这些日子我总感到有点不对劲,在苗岩峰的问题上,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年轻人不是那种人。”杜延信再次对赵文化袒露自己的观点。
“您爱才是出了名的。如果排除政治问题,苗岩峰确实是个人才。可是,院长,这可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赵文化加重语气,把政治的大帽子又搬了出来。
杜延信突然感到胸口堵得难受,再也不能把谈话继续下去了:“政治问题还是你们调查清楚吧。”说罢,他转身离开,把面带愠色的赵文化独自留在了会议室里。
关于苗岩峰的调查还在进行当中,调查小组特意安排了一次与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