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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复生-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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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剑峰夫妇非常喜欢打牌,杜剑峰本人更是如此,到1999年5月,他被一氧化碳毒死的时候,杜家小店里已经成为下关路远近闻名的棋牌室,每天下午和深夜,在小店不做生意的时候,杜家几乎都有牌局,而杜家夫妇也几乎总在牌桌上。
  所有人对杜家的女主人都印象深刻,那是个身材臃肿,皮肤黝黑,面带凶相的中年女人。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杜剑峰怕老婆,因为杜家的每次争吵,几乎都是由杜剑峰被赶出家门而告终的。虽然他们两人吵架的时候用的是家乡话,旁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杜剑峰仓皇逃出家门的速度和他身后震耳欲聋的关门声,邻居们就不难猜出是怎么回事。
  杜剑峰跟下关路上的居民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他很喜欢谈论自己的过去。因此,凡是去小店打过几次牌的人大都知道他的经历。
  杜剑峰原籍贵州,6岁那年被父母送到同村一个民间杂技艺人那里学艺,从那以后他大半辈子都跟着师傅在外漂泊。通常,他们在别人的大棚里表演节目,有时候运气好,也会被请到镇上的歌厅表演一段踩钢丝或是别的什么节目。那时候,虽然他们赚的钱不多,但也足够养活自己。
  师傅去世后,杜剑峰娶了村上一个铁匠的女儿,那就是张丽。他们结婚后不到一个月,杜剑峰成立了自己的小型杂技团,又找来了几个原来的师兄弟,他们开始自己拉起大棚到各地演出。后来,他们还到更穷困的山区去收过徒弟,那里有的是没人要的残疾孩子和超生的女孩,其中不乏有天分的好苗子,但杜剑峰更喜欢那些长得畸形的孩子,他和张丽都认为,让长相奇特的“怪物”表演滑稽节目远比让技艺精湛的演员表演杂技的更受欢迎。而实际上这些孩子也的确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最红火的时候,杂技团里共有25个这样的畸形孩子演员,他们有的长了特大的脑袋,有的是侏儒,有的手臂长过膝盖,还有的背弯得象个虾米。
  这些孩子无怨无悔地跟着杜氏夫妇背井离乡,开始了颠沛流离的表演生涯,每个人似乎都心满意足,因为无论他们在外面吃多少苦,总比在家乡吃不饱饭,还要受歧视受欺负要好过得多。杜剑峰向外夸口说,所有他手下的孩子都对他极为崇拜和尊敬,他们不叫他团长,总是叫他爸爸,而他对他们也很有感情,否则就不会在经历要命的演出淡季和可怕的天灾后,仍然带着他们了。
  杜剑峰的演员生涯是在1993年开始走下坡路的。那一年,他的妻子张丽因为在无证小医院做流产手术遭遇失败,结果不得不摘除了子宫,这宣布她从此不能再生育,从那以后她的脾气就骤然变得暴躁起来。后来,这可怕的火药桶脾气一直持续到她死。她无心打理杂技团的日常事务,对表演不再感兴趣,几乎每一句无心的话都会引发她的怒气,她对杜剑峰满含怨恨,她认为是他把那些畸形的怪物带到身边,以致让她沾染了永远摆脱不了的霉运,她开始咒骂和殴打团里的孩子,杂技团原有的家庭式的和谐气氛从此一去不复返。
  那一年他们的确十分倒霉,演出市场不景气,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即使有幸可以在一个热闹的地方搭棚演出,收入也很少,人们对杂技的兴趣越来越淡,在很多地方只有露大腿的艳舞表演才能赚到吃饭的钱。不久之后,杜剑峰和他的杂技团来到安徽一个相对热闹的小镇表演,结果那段时间正好碰上水灾,杜剑峰在一次表演中被大水卷走,要不是他在漂流中紧紧抓住一棵大树的枝干,他可能真的会丢了性命。但是就算保住性命,也未必值得庆幸,命运就是命运。
  那次意外后,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的腿开始溃烂,他四处求医,但看了很多医院都最终确定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因为无钱医治,他最后只好放弃了治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一个身手敏捷的壮汉变成一个不得不用拐杖才能走路的废人。杂技团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杜剑峰把剩余不多的钱分给团里那些畸形的孩子,让他们自谋出路。杜剑峰绘声绘色地告诉牌友们,分别的时候那些孩子失声痛哭,拉着他的衣服比划个不停,但大家都知道这是毫无办法的事,各奔东西是必然的。杜剑峰也承认他给孩子们的钱是那么少,根本不足以负担他们回家沿途的路费和伙食费,但是他认为他们没有哪个真的想回家,他们都是被赶出来的,没有谁等他们回去,在他们的父母把他们丢在他脚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们已经跟过去的家割断了联系。杜剑峰心里明白,这些毫无生存能力的孩子最终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不沿街乞讨,要不就饿死在街上。他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些孩子。
  杜剑峰在所有的孩子中只留下了一个,那就是杜燕。
  杜剑峰并不讳言杜燕是他的养女,她也是他收养的众多孩子中唯一健康的一个。他告诉牌友们,杜燕是一个私生女,他本来收养她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出色的演员,但因为张丽无法生育,所以后来不知不觉他们夫妇就把她当女儿养了。
  
  在人们的印象中,杜燕是一个长相甜美的文静女孩,虽然不过十几岁,但做事说话却相当稳重,她几乎从来没跟店里的客人说笑过,大部分时候,她要不是静静地坐在店门口,就是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把食物端上桌。很多人认为,杜燕的沉静性格是由张丽的坏脾气一手造成的,几乎所有来店里吃过东西的人都知道张丽喜欢骂人,虽然她也骂老公,但女儿杜燕才是她最常发泄的对象。
  张丽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把杜燕骂得狗血喷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邻居们还经常能从隔音设备极差的家里,听到隔壁饮食店后间传来的掌掴耳光的清脆声音。
  但是,没有谁真的把这当一回事,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张丽对养女并不好,但在下关路,这种事实在太平常了,被打的孩子多的是,比张丽更暴力的后母也比比皆是。虽然张丽远远算不上是个好母亲,但她至少没有吸毒和卖淫,没有让女儿挨饿,也没有打到女儿要送医院,她只是脾气不好而已,再说杜燕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虽然她可能老早就知道,自己并非杜剑峰夫妇的亲生女儿,但在人们的印象中,杜燕从来没对外人说过一句养母的坏话,也没有因为被打或者被骂掉过一滴眼泪。她的脸始终那么平静,有时候甚至让别人感到害怕。
  她很少说话,但一旦开口就让人无法忘掉。
  有位邻居回忆,有天下午三点,他看见杜燕一个人坐在小店门口的台阶上想心事,他看见她的手臂上有几条淤青,脸上也有个明显的掌印,这表明她刚刚挨过打,但她还是神态自若地跟他打招呼。
  “小燕,在干什么呢?”他跟她开玩笑。
  “我在听。”她说。
  “听?听什么?”
  “有个声音在叫我。”
  “什么?”她的回答让他迷惑。
  “假装听不见也没用,它一直在叫我。”
  “是你妈吗?她在叫你吗?”他以为她说的是张丽。
  “不,是比她还要更凶更狠的一个东西,它叫我,我没办法不理它。而且我是听见了。”15岁的她回答道。
  那位邻居至今不知道杜燕在说什么,但他记得她说的话,也记得她的眼神,“很亮,象个40瓦的电灯泡”。
  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天气闷热,8点左右,同样是这个邻居看见杜燕一个人步履从容地走进东东网吧,稍后不久,他再度遇见她,那时候她从一辆公共汽车上下来,他略感吃惊,因为她换了一身衣服,刚刚她还穿着一件朴素的连衣裙,现在却换了一套干练的运动装,但脸还是那张脸,所不同的只是,她对他的态度,他跟她打招呼,她没理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在口袋里,以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轻快步伐朝前走去,她一拐弯就消失在下关路的一条支路上。
  这位邻居是在当晚11点半第三次碰见杜燕的,当时她刚刚从东东网吧出来,这次她穿着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的那条朴素的白色连衣裙,他问她为什么刚刚没有理她,她没有回答,只反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他们之间的提问游戏就此打住。她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他在最僻静的小道上走来走去?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天晚上他必须穿过这条小道去见一个老熟人,完成一笔异常危险的交易,如果说她不希望见到他的话,那他则更不希望看见她。他们在冷冷的夜风中相持了几秒钟,然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接着,他就谈起了前一天晚上的足球赛,而她也假装听得很认真,一直到他把她送回家,他们都没再提任何让对方不安的问题。
  那天夜里,他其实比谁都先知道杜剑峰夫妇出事的消息,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向惊慌不安的父母提起。他们回来的时候,警方已经到了,但他没有留下来看热闹,转身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位邻居就住在杜剑峰的隔壁,他是114号王翠萍夫妇的儿子,2000年,因为贩卖违禁品,被判处6年徒刑,2006年年底才出狱。他告诉莫兰,虽然事隔多年,但他仍然无法忘掉,在那条漆黑的冷巷里,他跟这个15岁少女对峙的那几秒钟。
  杜剑峰夫妇死后,杜燕按照传统,在自己的袖口上别了一圈黑纱,还在小店里办了一桌像样的酒席,在席间,她回绝了所有的礼金,这给所有的邻居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酒席结束后,她就关了小店,用父母留下的钱还清了所有的欠账,并整理出很多遗物分送给邻居,不知道是否出于感激,她把杜剑峰收藏的一把西藏刀送给了他。她告诉他,这是以前他们的杂技团在四川山区演出时,当地的一个藏人送的。
  “刀很快,你早晚用得着。”她对他说。
  他跟大部分邻居一样,都认为她会很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她自己也承认,等事情解决后,她会回父母的老家贵州谋生。但实际上,直到警方调查结束后的一年她才离开,她的定力远超出他的想象。她用父母留下的钱付房租,不慌不忙地处理养父母的后事,按部就班地生活,她在不知不觉中消灭了所有的闲言碎语和猜疑。随后有一天清晨,居住在118号的房东突然接到她留下的一张字条和一把钥匙。等他赶到113号时,她已经走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大部分人都认为她是去了贵州。
  实际上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究竟去了哪里,因为这是在下关路,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杜燕留给人们的是一抹清丽甜美的印象,至今还有人记得她,说她是整个下关路最漂亮的女孩。
  
  叮咚!叮咚!中午时分,莫兰正在家里整理煤气中毒案的复印资料,门铃突然响了。这种时候,谁会来家里?她带着满肚子的困惑,打开门,却发现表姐乔纳拎着两大袋食品站在门口。
  “你?”莫兰十分意外。
  乔纳把她从超级市场买来的东西统统倒在桌子上,一脸得意。
  “怎么样?”
  莫兰看着桌上的那堆食物,有生菜、冷冻牛排、蘑菇、猪小排、鸡肉和番茄。
  “你是发奖金了?还是要回来吃晚饭?”她问乔纳。
  “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吃家里的晚饭,怎么样?看你的了?”乔纳重重推了一把莫兰,“给我弄顿像样的晚饭出来!牛排!牛排!想想就流口水。”乔纳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她还得赶回警察局上班。
  “你今天不加班了?” 
  “我干吗天天加班?我就那么贱吗?”乔纳吼了一声。
  “可是你通常就是这么贱啊!而且……牛排不新鲜。你可别怪我。” 莫兰望着那块颜色不太对头的速冻牛排说道。
  “不新鲜?”乔纳停下脚步,转过身,皱起了眉头。
  “买的时候你没闻过味道吗?”
  “还要闻味道?”乔纳的眼珠咕噜一转,“好吧,你重新去给我买一块!最好的!我要最好的!听见没有?”
  “我上哪儿去买?”莫兰没好气地问,离家最近的超级市场在一公里以外,她可不愿意跑那么远的路只为乔纳去买什么牛排。
  “反正你给我搞定!我6点半准时回家!”乔纳粗声粗气地说完,摔门出去。
  莫兰觉得莫名其妙。乔纳是不是吃错药了,她想。
  另一边,乔纳在电梯则正为自己的计划笑得前仰后合,同乘电梯的人都对她神经质的粗声怪笑侧目而视,但她全然不顾。
  早晨跟莫兰在向岛咖啡馆分手后,乔纳便径自去了警察局对面的大肠面馆,刚才的咖啡面包只能算是餐前小点,现在这顿才是真正的大餐。热气腾腾、鲜美肥腻的大肠面立刻让她的大脑细胞兴奋起来。她知道高竞不见得真的会生她的气,但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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