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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位?我们家老爷不在。”
不在,打了人就缩起来以为整件事就能过去。邱恒林冷笑一声,转身去将轿子里的松先生扶出来。
就算沈元坤不算是松先生的学生。也在松先生学堂里旁听,总不能不顾礼数连松先生也不见。
“这是松先生,要来跟你家老爷说话。”
松先生看向沈家人。
沈家人忙上前行礼,“松先生,我们家老爷真的不在。”
松先生不动声色,“沈元坤呢?在不在?”
沈家人立即道:“我们家六爷也不在,天还不亮老爷带着六爷就出门了。”
沈元坤打了邱家少爷,沈敬元知道邱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真的带着孩子出城去了,说到底沈家也不是傻子。
难不成就要这样算了?
松先生道:“沈老爷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沈家下人急忙道:“我家老爷去了国子监和杨大人说话。”说到杨大人几个字,沈家下人的腰背显而易见地挺起来。
脸上流露出倨傲的神情。
松先生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杨大人。
杨敬如今有了官职,可不就是杨大人。
沈家以为抬出了杨敬,他们就无可奈何,就算他没有杨敬那样的功名,也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
松先生看向邱恒林,“既然如此,我们也去国子监找杨大人。”
……
邱家下人满头大汗地在京城里跑起来。
从松先生的学堂到沈家,又从沈家去国子监到处打听消息。
沈家的马车停在离国子监还有两条街的路边,邱家下人看到了马车上写着“沈”字的灯笼,一下子振奋起来。
沈家一定要在这里。
松先生下了车,带着邱家人一路去了国子监。
如果杨敬维护沈元坤,他也不怕闹起来。京里只要有名的书院、学堂,都不会收沈元坤这样的学生。
何明道已经上下打点,杨敬这些年因为性子倨傲没少得罪人。到时候不止是沈元坤,杨敬也是自身难保。
杨敬才去国子监多久。已经到处都是传言,说他收了商贾几百亩地,在扬州养了个风尘女子还生下了子嗣。
“杨敬。”
看到了沈敬元和一个人站在旁边说话。
松先生立即喊过去。
那人果然回过头来,就是杨敬。
刚下过雪的天几乎能将所有一切都冻住,北风从领口灌进来,松先生却没觉得冷。
沈元坤来上课第一天,何明道就找上门来,只要他办好了这件事。何明道就会帮他疏通关系入仕,他和杨敬早就相识,年轻的时候两个人曾一起去过献王府,献王府的下人将杨敬奉为座上宾,对他百般冷落,衣食住行跟杨敬相差甚远,他默默地忍下来,没想到杨敬却不识抬举教了几日就离开献王府。
很快他也被撵出来。
好不容易在京里开了学堂,结交了何明道,没想到会又遇到杨敬。杨敬摇身一变进了国子监,说不得将来被看中还会去詹事府。
听到这样的消息,气得他夜不能寐。
凭什么。同样都是读书人,杨敬学问并不比他强,偏偏好的机遇都摆在杨敬面前,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却依旧被杨敬踩在脚下。
他不服。
尤其是看到杨敬的学生。
他就是要让沈元坤败在他的学生手里。
让杨敬永远不能再得意。
只要提起杨敬的学生,所有人都会说起他,说起他的学生邱章,最好的扬名机会,他已经等了太长时间。
杨敬道:“你是……松山兄。”
松先生看了旁边的沈元坤一眼。才回了杨敬的话,“早就想要上门去叙旧。没想到今天却为了这件事过来。”
说到这里,不等杨敬说话。松先生喝问过去,“沈元坤,你可是在学堂里动手打了人?”说着将手里的藤条仍在地上。
先发制人也免了客气,高高扬起的声音,让更多人看过来。
杨敬不由地皱起眉头,看向沈元坤,“既然在松先生学堂旁听,就要守那边的规矩,你可是打了人?”
沈元坤点了点头,“回先生的话,弟子打了人。”
承认就好,松先生心里冷笑出来,杨敬怎么也是要脸面的人,到了这时候不敢再维护学生。
“松先生如何教的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
杨敬的声音严厉。
“弟子错了,”沈元坤将地上的藤条捡起来,双手奉到松先生跟前,“请松先生责罚。”
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沈元坤不但认了错,还要让他责罚。
大庭广众之下,日后也不怕杨敬师徒不承认。
松先生伸手去拿藤条,他的心跳个不停,心尖甚至有些颤抖,他等的就是今天,就是这一天。
眼见指尖就要碰到了藤条。
沈元坤忽然将手合起来,将藤条闪开。
松先生顿时怔愣,身体里的热血,仿佛一下子都倾泻出来,刚要张口喝问。
杨敬已经淡淡地道:“元坤,你是不是还少说了一句话?”
松先生眼看着沈元坤低下头,“回先生,弟子是忘记了,”说到这里抬起了小小的脸,眼睛里是粲然的笑容,带着几分的执着和傲气,“松先生可以责罚我,可是要按照我和几位同学的约定,比试输的那个才能被用藤条打二十下。”
“我打过邱章、钱敏和吴子息,他们之前也打过我,那时候我也没哭没闹没禀告父亲和先生,因为既然学不如人,就算挨打也不该叫苦,”昆哥说着向杨敬行礼,“这还是其次,学生更不能丢了先生的脸面,于是学生回家专心苦读,他们现在打我,可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打不得我。”
听着沈元坤的话,松先生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昆哥道:“这几十藤条是我用学问赢回来的,谁想要打我,就还要赢回去。”
小小的孩子,挺直了身子立在风雪中,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怕,反而越过几个大人看向旁边的邱章,脸上带了一抹安慰的笑容,“邱章,你别怕,只要学问好,谁也打不得你。”
邱章的嘴唇顿时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一鸣惊人
松先生瞪圆了眼睛看昆哥。
心里嗤笑一声,说大话,当着这么多人竟然敢说这种大话。
若是他没有教沈元坤也就罢了,沈元坤在他的学堂里旁听了几日,到底有几分本事他怎么可能不知晓,若是个聪颖的孩子,至少也要像邱章一样,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的伶俐,他教的会,他没教的也能对答如流。
沈元坤的资质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上等。
松先生转过头去,“邱章你过来,先生有话要问你。”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意气风发的邱章,今天忽然畏手畏脚起来,抬起头看了看父亲和身边的钱敏、吴子息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松先生道:“邱章,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松先生脸上没有半点担忧的神情,显然很信任邱章。
邱章看着昆哥,吞咽一口,想要否认却看到昆哥手里的纸笺,邱章顿时眼皮一跳。
昆哥将纸笺交给杨敬,“先生,这是邱章给我写的约书,邱章说,若是我学不如他,再次挨打,不能日后寻他麻烦,是我心甘情愿和他比试。”
没想到会有约书。
松先生不由地一愣。
这个沈元坤,不愧是商贾家子弟,这么小就会耍弄心机,非要等到现在才将约书拿出来。
松先生顿时怒气又盛了几分。
冷风从领子灌进来,邱章迎上松先生的目光。顿时缩了缩头。
“章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钱敏和吴子息两个干脆不说话,眼睛里透出几分怀疑。邱章皱起眉头,他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若是连沈元坤都赢不了,日后再学堂在家中他都抬不起头来。
想到平日里沈元坤的懦弱、无能,邱章梗起脖子,“比试是没错,你赢了我是你使诈。问我的都是先生没有教的,你是不是对上次的比试耿耿于怀,找了人来帮忙?”
邱章说着看向松先生。“我上次是好心要帮沈元坤,沈元坤却要跟我比试,既然他输了,挨打是自然而然的事。怎么能怪得了我。这次是他使诈……就是他……”
邱章话音刚落,昆哥道:“那你说说比什么行?”
比什么行。
松先生早已经讲过了《千字文》、《孝经》、《大学》及《中庸》,沈元坤在学堂上背诵过《千字文》和《孝经》才旁听入学。
倒是先生开始讲《论语》和《孟子》那个沈元坤倒是没有学过的模样,比谁听得都要认真,即便是这样,先生提问他还磕磕绊绊不能畅答。
邱章抬起头看了一眼松先生,松先生没有说话。
这次就因为背《孟子》他一时大意才输给了沈元坤。
他从三岁就开始在祖父跟前读书,族中兄弟们谁也及不上他。为这件事祖父早早就让他去族里读书,他是读完《论语》才跟着母亲来京里。来到松山学堂之后,先生当着父亲的面夸他,说他比旁人强的不止一点点。
于是课下家里另请了一位西席,让他多学了《尚书》。
沈元坤这个年纪是不可能学到《尚书》的,想到这里邱章心里一动,“我们背《尚书》。”
松先生看过去,杨敬的眼睛明显深沉起来,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背《尚书》有些太强人所难,本来他想要制止,却看到杨敬那晦涩的神情,他忽然全身如火般烧起来。
哈哈,杨敬也有今天。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何必要跟杨敬客气。
他教的学生,不过比沈元坤大两岁而已。
两岁的差别,算不得什么。
只要赢了,赢了比什么都重要。
松先生抿住嘴唇没有说话,只要杨敬先阻止,就是杨敬输了,他等着杨敬开口。
却一个童音响起来。
“《尚书》。”沈元坤抿了抿嘴,好像十分的为难,目光有些闪烁,仿佛在思量什么,手指还动了动。
邱章心里欢快起来,“上次是你选题,而今我说《尚书》你是不是就不会背了?”
“那就背《尚书》,”沈元坤抬起头,“不过,题既然是你出的,自然要你先背。”
钱家和吴家人在一旁听得有几分惊愕。
没想到两个孩子真的要背《尚书》。
……
一个七岁,一个九、十岁的孩子在一起背《尚书》。
旁边站着杨敬和松山学堂的松先生。
国子监的学生靠过来。
邱章在背《洪范》。
邱章站直了,神情有些得意,张开嘴就背下去,“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
就凭一篇洪范,就能让沈元坤一败涂地。
围在四周的人互相看看,真的就背上了尚书。
标准的背诵,声音十分的清楚,字正腔圆,松先生听得精神焕发,这就是他喜欢邱章的地方,随时随地都能让他惊喜。
邱章背了大段,转头看向沈元坤,“箕子曰三德都是什么?”
邱章问完得意地看向沈元坤。
三德,是最容易混淆的,孔子也说三德,突然之间这样问起来不一定能弄清楚。
沈敬元有些着急。
松先生微微一笑,邱章就是聪明,边背边看着沈元坤,等到沈元坤抬起头看杨敬的时候,邱章的声音戛然而止。
明显是挑了沈元坤肯定不会的地方去问。
邱章觉得自己肯定是赢了,先生才讲过《论语》中的三德,沈元坤定然会弄错。
邱章刚想要得意洋洋地去看父亲,只要他赢了就能用藤条在众人面前打沈元坤。想想这个他觉得身上被打的地方都已经不再那么疼痛。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沈潜,刚克;高明,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
沈元坤的声音传过来。
邱章渐渐张大了嘴。
沈元坤背的一个字都不差。
不光是邱章惊讶。松先生也露出诧异的神情。
论语背诵的这样熟练,口齿清楚比邱章自强不弱。
沈元坤话音刚落,看向邱章,“先生才教了论语。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背。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邱章干燥的嘴唇动了动。
沈元坤道:“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孔子曰凡天下有三德,君子有三德,箕子曰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有三德,涑水先生曰人君之大德有三。君子为政,该以何为先?”
七八岁的孩子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不只是背书那么简单。
沈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
松先生张开了嘴。
连站在那里的杨敬脸上也浮起了笑容。松山还真的以为两个孩子背背书这样简单,多少年没见,松山不但没有长进,品行还不如从前。
国子监不少的学生围过来。
所有人都在议论那个垂髻小儿提出的问题。
天下有三德,君子有三德,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有三德,人君大德有三,这是要读多少书才能一口气说出来。
君子为政,该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