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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宁抬起头。伸出手指将沈氏的眼泪擦掉,“母亲,咱们一家人会有好日子。”
一定会有好日子。
“在此之前,母亲要好好保重身子。”
沈氏脸上挂着泪水,嘴边却是笑容,点头应允,“好,母亲都听你的,等母亲病好了,就去你身边照应你。”
来扬州的那一天。头顶乌云密布,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味道,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见到久别多年的母亲,跟祖母说了两句话。她就径直去了母亲住的院子。
她跪在雨水里,雨水冰冷刺骨,见到母亲那一刻却什么都忘记了,睡在母亲暖暖的被窝里,让母亲梳理着她的头发,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抗争。
如今就要离开扬州,虽然头顶是艳阳天。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身边少了母亲的照顾,没有了最关切自己的人,心里就好像硬生生被挖走了什么。
婉宁跪下来向外祖母和母亲磕头行礼。
母亲忙着上前将她拉起来。
“也不多待几日,就这样慌慌张张的……”连外祖母的声音中都带了哽咽。
沈四太太忙在一旁劝说,“等您身子好了。我和老爷就来接您去京中住几日,您不是最喜欢京里的糕点。”
“都容易的很,咱们沈家在京里有宅子,还不是说去就去得的。”
沈老太太摇摇头,“年轻的时候身边有你们绊着脱不开身。老了没用了,又哪里都去不得了。”
“您还不老呢。”沈四太太笑道。
童妈妈带着下人将婉宁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姚宜州也来跟沈老太太辞行。
沈老太太看着姚宜州不禁叹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姚家二房一脸的高傲不和沈家来往,姚家三房倒是为人亲和,好像不在意他们商贾的身份,谁知道姚沈两家结亲之后,一切都反了过来,关切沈家的反而是姚家二房,看不起沈家的是三房。
看着外祖母的笑脸,婉宁一时失神。
外祖母年纪大了,不知道将来她还能见几次,年纪这样大的长辈张罗着给她做点心,陪着她说话,跟着她又哭又笑。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幸福,得到一次,就仿佛让人尝到一丝将来要失去的恐惧。
婉宁又跪下来向沈老太太磕头,“外祖母,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等着外孙女接您去京里。”
沈老太太伸出手来,“快起来,快起来,外祖母等着你。”
……
沈敬琦坐着慢慢地喝茶,看看沙漏,他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论理说,婉宁都快走了,长房老太太应该打发人来叫他过去说运茶的事,怎么却没有半点的动静。
沈敬琦觉得自己想的没错,长房一定会求到他。
肇氏撩开帘子进门,沈敬琦立即抬起头来。
“大嫂问我们到底去不去长房?”肇氏道。
长房没来叫他们,他们怎么去。
“老爷,”外面的管事妈妈上前道,“长房那边传信过来,请老爷太太过去呢。”
沈敬琦眼睛顿时发亮,“来了,他就知道,婉宁走之前定然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走,”沈敬琦得意地看向肇氏,“收拾收拾,我们去长房。”
刚到沈家长房门前,沈敬琦就看到一辆辆马车向前走去,婉宁准备要走了。
第七十八章诺言
肇氏忙让人扶着下了车,快步走进垂花门。
沈氏拉着婉宁走出来。
婉宁向肇氏行了礼,肇氏忙道:“早知道这样着急,我应该早些过来,差点就要送不上。”
沈敬琦一脸的讳莫如深,不时地去看沈老太太和婉宁。
“好了,好了,快走吧。”沈四太太催促。
沈氏点点头,“免得让姚家的车马等着,”说完将手里的镯子退给婉宁,“这是你外祖母给我的,你戴着。”
母亲身无长物,能给她的只有这个随身戴的镯子。
婉宁上前一步抱住了沈氏,“母亲一定要听女儿的话,好好养病,外祖母也要母亲照应。”
婉宁和沈氏分开,童妈妈带着几个丫头来服侍婉宁上车。
坐进马车里,车开始缓缓前行,婉宁撩开帘子向后张望,马车转了方向,再也看不到外祖母和母亲。
将婉宁和沈四太太送走,沈老太太让沈氏扶着进了堂屋,沈敬琦也在屋子里坐下。
沈老太太安慰了沈氏几句,看看屋子里的人,“都留下来陪我老太婆吃饭吧,老二过几日就要押送米粮去边疆换盐引,我们一家子也没有多少日子团聚。”
老太太说起他去边疆的事,也就是说,不会用他上京。
沈敬琦有些惊讶。
沈老太太正好看出了端倪,一脸的笑容,“老二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老太太话音刚落,管事进门禀告,“老太太,祝三过来回话了。”
管事将祝来武带进屋。
祝来武道:“老太太,东西都准备好了,等四太太和姚七小姐回到泰兴,我们也能搬运,不会误了事。”
沈老太太听了颌首。“要仔细着,你素来办事妥当,四老爷才将这件事交给你,千万不能出差错。”
祝来武低着头。“您就放心吧。”
沈敬琦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询问,“老太太说的是什么?要搬运什么去泰兴?”
沈老太太看向祝来武,祝来武笑着道:“是城砖,从仪真搬运城砖去泰兴。”
搬运城砖?
怎么会突然搬运城砖。
沈敬琦怔愣住,这是要做什么?婉宁要城砖做什么?
沈敬琦道:“我们家今年捐过城砖了,为何还要买来。”
祝来武一脸笑容,沈老太太也掩嘴笑,“都说你鬼的很,怎么今儿倒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捐什么城砖,我们是分船带运城砖,既然我们跟着朝廷的船去京城,就要照朝廷的规矩办事,带运朝廷吩咐下来的东西。”
跟着朝廷的船只去京里。这话从何说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能带运城砖,那么船上带些自己的货物那就稀松平常。
也就是说,婉宁的茶叶可以光明正大的用船运送,他还以为婉宁会来求他。
什么时候,婉宁打通了这个关节。
这个孩子怎么会懂得这样多,不但定好了船只。还在仪真买了城砖,将整件事想的这样周详。
肇氏也隐隐约约将整件事听了清楚,不禁埋怨地看了沈敬琦一眼。
看到妻子的目光,沈敬琦的脸豁然红了,整个屋子里看似只有妻子知道他心里所想,其实老太太不会不明白。所以才会那样笑他。
他一心认为婉宁会来求他,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转眼孩子都大了,”沈老太太说着站起身,“我还记得你们兄弟小时候经常过来玩,兄弟三个因为抓个蛐蛐打起来。晚上都被罚了跪,小厮偷了饭菜给你们,我和老太爷过去的时候,你们哥仨高高兴兴地边说边吃,没菜了就用馒头沾菜汤,那时候老太爷就说,你们虽然不是同房出来的,就像是亲兄弟一样,日后就算再打架也不用跪祠堂了。”
沈老太太接着道:“老太爷去世之后,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现在正是兄弟齐心的时候,千万不能因为什么闲言碎语就闹起来……”
沈老太太和蔼地看着沈敬琦,“我知道你们辛苦,这次京城铺子的事我也不是向着婉宁,我是让掌柜算过,将铺子都盘出去会让我们喘口气,可日后要怎么办?老太爷是好不容易才将铺子带进京,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应该放弃,都说守业艰难,我们现在岂止是要守业,更要让沈家兴旺起来,这样整个沈氏一族的族人才有饭吃。”
沈敬琦的头深深地垂下去,他是这两年肩膀上担了重担,身边人都说他比四弟强,他表面训斥,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确实冤屈,这才张狂起来。
如果他好好想想,来跟老太太商量,就不会这样。
是他错了。
“老太太,是我错了。”沈敬琦站起身来。
沈老太太道:“知道错就好,以后兄弟之间也要多商量,如今沈家这样艰难,你们自己再闹起来,这个家就要败了。”
“你说婉宁是个外人,姚三老爷有官位在身,休了辰娘之后,姚家更是处处为难沈家,婉宁能从姚家到沈家里看我和你妹妹,这若是传出去定然会被姚家长辈责罚,一个内宅中的小姐,连这个都不怕,你却不肯想想她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而是针锋相对。”
老太太的话句句戳中他,沈敬琦愈发觉得自己没脸站在这里。
“你仔细想想,婉宁若是心里不挂念沈家,为什么要帮沈家脱困,在泰兴因为沈家的事被姚老太爷责骂,差点就被送去家庵,这样的孩子你若是还要冤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沈敬琦赧然,“是我不对。”
“就算是她自己要赚钱卖茶,你这个做舅舅的都该帮着她,更何况婉宁是为了沈家,再说她又不是在胡闹,还有你四弟弟跟着,你连你四弟都不信?”
这就是症结所在,他是连沈敬元都不信。
老太太直接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沈敬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及自己在家中得意洋洋等着婉宁上门来求的情形。他就觉得羞臊,就像是将自己心底里最丑陋的一面,摆出来给所有人看了个够。
他真不应该这样,看轻了婉宁。最终被看轻的是他自己。
真的一心关切沈家的生意,这几天他就应该跟着掌柜一起核算账目,而不是较着劲等着看长房的笑话。
就因为这样,他才站在这里说不出话来。
孰是孰非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沈敬琦只觉得口干舌燥。
沈老太太道:“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沈敬琦抿起嘴唇,他一直看不起姚家,明明利用了沈家却到头来一脚将沈家踹开,自从和姚家结亲,沈家是没少吃亏,休了辰娘两家就不该再来往。姚家却抓住婉宁这张牌,处处为难沈家。
他是气四弟心慈面软,不该就这样被姚家攥住,所以只要是姚家人,他都将他们归于奸佞小人。他一直觉得婉宁来沈家是受姚家指使。
婉宁提起京城的铺子,也是姚家一直想要的,所以听说这件事他顿时火冒三丈。
兴冲冲地来长房想要给婉宁一个教训。
结果受到教训的人是他,他站在这里,除了认错,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他错了,他真是没脸见人。
……
崔奕廷站着看漕粮陆续装船。
陈宝不停地去看自家二爷。太阳当头照着,二爷那冰渣子脸上化开了,浮现出些笑容,说来也是奇怪,二爷的性子突然变了,不再做一个富贵闲公子。突然对粮食感兴趣起来,特别是来到泰兴,只要看到漕粮就两眼放光,就像他每次饿肚子时一样,他有时候心里有些担忧。是不是他伺候的多了,将饿病传给了二爷一些。
“有没有和姚七小姐说,我们就要启程了?”崔奕廷淡淡地吩咐。
“说了,”陈宝话音刚落转眼就看到了沈家那个常来常往的小厮,用手指过去,“这不,已经来了。”
祝来文快走几步给崔奕廷行了礼。
崔奕廷道:“姚七小姐的东西都备好了?”
祝来文笑容可掬,“准备好了,我们小姐吩咐要将单子给崔二爷看。”这单子准备出来可不容易啊,他是好几天都没睡好,不知道崔二爷看了又会如何。
祝来文笑眯眯地将单子递过去。
崔奕廷顺手将单子打开。
除了要带去京里的杂物,还有茶叶。
“茶叶?”
“是啊,”祝来文笑得很欢畅,“我们家七小姐说了,还有这些茶叶。”
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上叫,扑扑楞楞扇动着翅膀,陈宝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爷站在那里,好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虽然看起来仍旧容光焕发,气度雄远,风采翩翩,却还是有一丝失算的惊讶,抬起眼睛看笼子外的人。
“你家小姐在哪里?”崔奕廷抬起头忽然道。
这下该和小姐好好商量了吧。
这位崔大人一表人才,总不能失信于人。
这是七小姐的原话。
祝来文觉得心情很好,“我家小姐就要回来了。”
崔奕廷将单子收起来,“明日我去沈家拜访。”
……
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又跟二祖母说了会儿话,婉宁才躺在床上。
屋外传来鸟叫声。
婉宁咳嗽一声,外面的落雨忙端灯进来。
“小姐是不是想喝茶……”
婉宁摇了摇头,“外面是不是有些凉?将鸟儿拿回来吧!”
落雨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的温度更舒适,鸟儿发出轻轻的两声叫,就安静下来。
婉宁不禁笑,没想到这鸟儿还挺娇气。
才见到这鸟的时候,笼子里的鸟儿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看她,那种神气像极了崔奕廷,当时她就想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鸟儿。
崔奕廷很聪明,不过就是眼高于顶,过于骄傲,这样也好,对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不会不认。
只有抓住他的弱点,才能让她如愿以偿。
一还一报,这算是她和崔奕廷做的最后一笔生意,等到了京城,就各走各路不必再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