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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处,价在何方,此时此刻,便不能讲究了,五尺之躯又算什么,到处黄土可埋人,垒垒白骨,焉知家在何所。有此一想,便打定主意随他去,心里一放松,下半夜居然朦胧入睡。第二天上午,有一伙人涌到了他住的帐中,此时他已起床了,盥洗毕,正吃着监视他的兵丁送来的早餐。
这伙人不再是官军穿戴,胸前的号衣是大顺军字样,他们比罗岱的兵凶多了,一进来,便不由分说,将他踢翻在地,然后五花大绑,一边骂骂咧咧,什么脏话都有,一边一步步将他踢着走。
他想,这是要杀了,杀就杀吧。
可这伙人并没有杀他,而是将他一直推到了总兵衙门。一路之上,他看见大街上店铺照常在营业,妓院里仍是灯红酒绿,除一下增加了许多大兵,行人仍是熙来攘往,就像没发生什么事一样。到了总兵衙门,他抬头一看,只见大堂上坐了好几个人,一个个横眉怒目地望着他,他想,谁是李自成呢?这时,那个抓他的小头目上前,跪下磕头禀道:
“启禀刘爷,狗官金之俊带到。”
一听称“刘爷”,他便以为这人是刘宗敏,并不是李自成,可还未容他想完,背后有人用脚在他膝弯上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双腿一软,就直直地跪了下来,又有人将他的头扳起来,与坐正堂的这个人四目对视。
其实,此人并不是刘宗敏,刘宗敏此时要办的事很多,审犯人的事还懒得过问,所以,李自成临时指派了刘芳亮。此刻,刘芳亮鼻孔里“哼”了一声,问道:
“什么名字?”
金之俊怀着一线求生的希望,回答说:“金之俊。”
“原任什么官?”
“昌平巡抚。”
刘芳亮待他回答完,便极不耐烦地翻着手中一本薄薄的簿子,看了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昌平巡抚,昌平巡抚不是姓何吗?”
这时,两边立着的人中立刻有人说:“禀大将军,何谦已被撤职听勘,这小子命大,被他翻墙跑了,金之俊是新任,才来一天。”
刘芳亮尚未发话,旁边坐着的几个官员早不耐烦了,纷纷戳着他的背脊,七嘴八舌地说:
“官做到巡抚,一定是个大贪官,不知搜括了多少民脂民膏,与老子砍了,砍下这颗狗头作夜壶!”
“巡抚不杀杀什么人,杀!”
“这等狗官,留着也是糟蹋粮食,押下去砍了!”
刘芳亮正要挥手,就在这时,金之俊眼角似乎睃见旁边有人,在向刘芳亮摇手,又低低地说:“先不要这么急吧。”
于是,刘芳亮略点一点头,他又被提起来,推出去。
这回金之俊留了心,他在低头走过那个人时,突然回过头将那人认真地瞧了一下,终于,他发现了一张熟面孔——陆之祺。
陆之祺是嘉兴平湖人,万历己未进士,曾官陕西布政使,与金之俊不但是万历己未科的同年,且为江浙同乡,平日关系极好,去年李自成攻破长安,陆之祺投降了大顺军,现任大顺朝刑政府左堂,这相当于明朝的刑部侍郎,自然参与审犯人。他想,看来,陆之祺有心救他,但必然会劝降,自己怎么能降流寇呢?若不降,仍会被砍头,他不由想起了留在京城的妻小。
五 崇祯皇帝(15)
押解他的两个士兵如狼似虎,不容他有半点迟缓,几下就将他推到了辕门外,并令他立在一边,也未松绑,像在等候什么,这时,又有十多个不肯降的官员被押进去了,他们多是文职人员,其中有巡抚衙门的好几个幕僚及昌平县令。这时,堂上立刻传来吼声、斥骂声,十多个人只审了不到一袋烟久,估计只问了姓名、官职,便被押了出来,可他们没有金之俊幸运,被推到辕门外后,就在距金之俊不远的地方一一被砍头,才一瞬间,便被砍翻了十五人,霎时人头滚滚,热血横流,真比杀只鸡还快迅。
金之俊看不下去了,小腿肚也在不停地抖,可正面对着杀场,他不敢有半点反感的表示,只好闭上眼睛,但杀人者粗暴的斥喝声、被杀者慷慨殉节的怒骂声、以及可怜的、绝望的哀求声,仍声声入耳,一股股血腥气,也扑面而来,他几乎要昏厥了。
“岂凡兄,委屈你了。”一个声音在叫他,他不由睁开眼睛,只见陆之祺已站在面前,低头向他拱手,随即,看押他的士兵便为他松绑。此时,他真是百感交集,也没有理会身边的陆之祺,只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被捆痛了的双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走吧,我们好好地谈谈。”陆之祺没有在意,仍客气地相邀。
旁边有十多具尸首摆着,不往这边走便要往那边走,金之俊就像大病一场,浑身乏力,挪不动双腿。陆之祺看在眼中,立刻向他身边的小卒示意,两个小卒的态度马上变了,他们左右搀扶着他,将他扶到了陆之祺住的地方,并扶他在太师椅子上坐好,小卒退下后,陆之祺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低低地说:
“刚才吓着你了吧?”
金之俊仍没有开口,但却喝了一口滚茶,润了一下干渴的嘴唇——直到这时,他才定下神来。
“岂凡兄,刚才的场面你是看到了的,想必你也不会以此来责怪小弟我罢。”
金之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处此乱世,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命。”
陆之祺于是抒了一口气说:“这就是了。再说,古往今来,有兴就有废,我大顺皇帝上应图谶,下顺民心——”
陆之祺在京时,与他一样,也是开口便是忠孝节烈,不想今日却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金之俊听着十分陌生,尤其是他用“我大顺皇上”称李自成,金之俊立刻想到昨晚的放火与今天的杀人,不觉反感,忙连连摇头,并打断陆之祺的话说:
“志远兄,请你不要说这些吧,蒙贵军不杀,我已很知足了,如再格外施恩,让小弟回京与家人见上一面,然后退归林下,小弟一定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为老兄祈福。”
陆之祺正兴致勃勃地欲下说词,不想被金之俊打断了,心里便有几分不乐,眼下听金之俊所说,不由面露难色,说:“眼下京城虽未攻下,但已被我军围得铁桶似的,飞鸟难过,若崇祯帝一心死守,两军势必大动杀伐,处此形势之下,我兄欲见家人,不是强人所难么?”
金之俊一想,这倒也是,于是叹口气说:“京城才有多少兵,早晚是守不住的,兄既被重用,何不向你们的皇上进言,多做好事少杀人?”
陆之祺一听,不由笑道:“岂凡兄,这是不用你来嘱托的,我大顺皇上自起义以来,便立志替天行道,所过之处,不但秋毫无犯,且爱民如子,其德政,可是有口皆碑呢。”
说着,便大谈闯王这一路来,大行仁义的善举,什么怜贫惜寡,放赈救灾,就如活菩萨转世,这中间,自然是少不了要说到那首著名的民谣,即“闯王来了不纳粮。”
金之俊只觉好笑,冷丁地便短他道:“不纳粮,贵军吃什么?”
陆之祺一怔,忙改口说:“是三年不纳粮。”
金之俊说:“三年之后呢?”
陆之祺说:“三年之后,江山稳固了,完粮纳税,可以商量。”
金之俊听了,不由露出一个含意隽永的微笑。陆之祺将他这态度看在眼中,便告诫道:
五 崇祯皇帝(16)
“岂凡兄,眼下我军将士,对明朝的官员、勋戚是恨之入骨了,早在长安时,大家便有定议,攻下北京后,一定不能饶恕这班贪官污吏,有一个要杀一个,昨天皇上集群臣会议,大家又重申此议,总哨刘爷更是摩拳擦掌,表示进京后要大干一番,刚才为了救你,小弟已在权将军刘芳亮面前,将你好好地夸赞了一遍,说你并未外放过,在朝为官,清正廉明,又有经济之才,刘将军对什么‘经济之才’听不进,但听说你‘清正廉明’,加上又是我的同年兼同乡,他才点头,不过,此事尚未禀过上头,故我兄仍是前途未卜。所以小弟劝你还是收敛一些的好,俗话说,人到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兄不是还在惦记着一家老小吗?”
金之俊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难得你如此周全,只是你费了这么多力,才将这条贱命救下,又有什么用处?弟这些年读圣贤之书,所学何事?这叫弟怎么向江东父老交代?”
陆之祺已从杜之秩、唐通等人口中,知道了金之俊出任昌平巡抚的经过,对金之俊很是同情,想说服他为大顺朝出力,眼下见他开口便提圣贤,很是反感,不等他说完,便连连摇手说:
“岂凡兄,你若这样想,就是走弯路了。古往今来,圣贤关于兴亡的道理说得很多,我兄想必熟知,所谓桀之所乱,汤受而治之;纣之所乱,武王受而治之。眼下朱明自万历以来,当皇帝的只知搜刮百姓,却从无半点体恤小民之心;崇祯即位后,开始虽用了一些手段,但随后就仍重用宦官,对臣下刻薄寡恩,一点也不行自责,几个有作为的臣子,像袁崇焕、卢象升、杨昌嗣辈,不是惨死在西市,就是被他逼死在战场。宰相换了一个又一个,宦官提升一批又一批,黄道周、刘宗周等直臣锒铛下狱,王德化、曹化淳等佞幸左右弄权,就拿仁兄的遭遇来说,若不是杜之秩这种小人,能有今日吗?眼下连三岁小孩也知道,朱明气数尽了,崇祯已是回天乏术了。我大顺皇上‘受而治之,’这是上应天命下顺民心的大好事,我兄是有抱负的人,应该识天命、知变通,又何必死下一条心,去为崇祯殉葬,这值得吗?”
金之俊闭目端坐,既不反驳,也不点头,由着陆之祺侃侃而谈,就像是一尊木菩萨。
4 北京在望
李自成作梦也没有想到,明朝摆在山西的几只拦路虎——阳和、大同、宣府、居庸关的近五十万大军,竟于一月之内,望风归降,连杜勋、杜之秩等皇帝的亲信家奴,也如此离心离德,投降时比其他人还干脆,还没有顾忌。
居庸关终于在望了,千年雄关,曾经阻挡了多少入侵的强敌,使他们功亏一篑,望关兴叹,而今在他这个大顺天子脚下,竟化为坦途——杜之秩、唐通为了表忠心,硬是赶到了榆林堡迎接,此地离关有三十里之遥。
望着关前那披红挂彩的牌坊和焚香恭迎的官员,望着他们抬着劳军的羊羔美酒和涌到马前献上诵词,他虽然意气发舒、兴致勃勃,却又有几分不解,回头望着牛金星,说:
“从长安出发,数千里行程,除了一个周遇吉,几乎再没有对手,崇祯怎么尽养一班无耻小人?”
牛金星笑着说:“崇祯鬼迷心窍,有眼无珠,终致江山不保,这既是我皇上齐天洪福,也是气数使然。”
李自成忽发奇想,竟对牛金星说:“眼下崇祯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想到过要逃走呢,若真是逃走,我们可要费一番手脚呢。”
牛金星尚未作答,一边的宋献策却说:“其实,这以前是有可能的,既然手中无兵无将,自应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若能逃到江南,以江南的财赋,整军经武,卷土重来未可知,可眼下晚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是的,无边风月你不赏,且去阴山背后啼,小崇祯大势去矣,请看我大顺皇帝将金瓯从容打理。李自成想到这里,不由逸兴遄飞,遐思万种,就是大顺朝的丞相、大将军们,也一个个无不兴高采烈,忙着安置降兵,接收府县,哪怕就是进军途中,也不忘相聚一处,把酒高歌,畅谈进入北京城后的打算……
五 崇祯皇帝(17)
上灯时分,李自成终于驻跸居庸关总兵府,用过晚膳,他正用热水泡脚——多年马上征战,他双脚起了老茧,走路时有些胀痛,进入长安后,秦王府有一个太监会修脚,每天经他修理拉捏,双脚无比舒服,于是,修脚成了他的习惯,每天必不可少,眼下,他正躺在胡床上,双脚浸在热气蒸腾的大铜盆内,牛金星、刘宗敏、宋献策、李岩及李锦、高一功等人鱼贯而入,与皇上叩头行礼,李自成知道他们是来议事的,不由坐起来抹脚穿鞋,一边招呼众人起来赐座,一边问宋献策道:
“军师,唐通何在?”
宋献策心想,皇上问唐通,一定是想从他口中了解有关明军的情况,忙躬身回答说:“回皇上话,吃晚饭时,任之已简单地盘问过唐通了,又告诉他皇上必有垂询,让他作准备,所以,眼下唐通正在外面等皇上宣召呢。”
一听李岩已先盘问过唐通,李自成不由望李岩一眼,亲切地说:“任之,唐通都说了些什么?”
李岩于座上欠身拱手回答说:“启禀皇上,唐通就他所知,略谈了北京的防务,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