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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艘。这于阿济格无异于意外之财,顺手牵羊所得,但他在奏疏中却大肆铺排,将自己如何料敌决战,迫使敌人不得不降的经过大吹了一顿。
多尔衮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从这篇闪烁其词的奏疏中,看出自己哥哥的做假,但不想点破他,正要提笔对他例行嘉奖,不想阿济格在后面还附了一个夹单,竟向他提出:南边苦热,从征将士多不服水土,急盼班师或换防,最后竟说:“零星小贼散处,绥靖之日方长;绵绵瓜代无期,将士久而生怨,望妥选能员,速来接替;臣事已蒇,克日班师。”
十四 摄政王爷(2)
多尔衮看完这份口气十分倨傲的奏疏,不由火起,心想,这个十二哥真是太不成材了,此番西征,大顺军已是残兵败将,加上多铎应对的,是大顺军的主力,他因而没有打一场恶仗,就如摧枯拉朽一般,多铎出征在后,反先一步逼近长安,李自成已撤走了,多铎不进长安城,这等于是把一个天大的功劳,让与自己的亲哥哥,阿济格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撵,尽拣便宜。眼下李自成虽然已灭,不是还有张献忠吗,移阿济格一军入川是顺理成章的事,战事正未有穷期,为国家立功的机会还在等着他,怎么就想到要班师呢?什么将士久而生怨,须知他这是拿将士做挡箭牌,实际上是自己想回京师。
他本想提笔,狠狠地将这个十二哥大骂一通,可又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啊,尤其是此事传开,岂不让人家看笑话?但转念一想,此事若是不予理睬,别人一定有话说的,以摄政王一人代天摄政,取代过去的诸王议政,这虽是代善和济尔哈朗共同提出来的,诸贝勒、贝子一致赞成的,但究其内心,这班人未必愿意他一人大权独揽,他们窥伺于一边,只要你有错处,是一定不会放过的,阿济格出征时,绕道蒙古鄂尔多斯、土默特地方索取马匹,代善和济尔哈朗就曾为此大做文章,此番若是放纵了阿济格,还不闹个一佛出世?
左思右想,左右为难,他不由想到了豪格。豪格奉旨去了山东,当时,山东土寇蜂起,几乎全是打着李闯王旗号,兖、沂、邹、滕所属州县,有土寇数十支,其中满家洞一支拥众达数万,但豪格到任后,竟督率各部,将这些土寇一一消灭,并诱斩寇首宫文彩等二十余人,山东随即平定下来了。
他想,凭心而论,豪格戴罪立功,确做出了成绩,而阿济格却是个窝囊废,自己既然主持大小政务,若不能处以公心,又何以服众呢?
他想了又想,又把笔提了起来……
几天后,多铎下扬州,杀人盈城的消息便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北京来了,当然,报导这消息的人在数说多铎屠城的同时,也说他在史可法殉难处,修起一座史公祠来表彰这位不屈的南蛮子。
这天,因不是朝会之期,多尔衮就在自己府中翻阅塘报,一连看了几份有关江南的消息,心中不由暗暗吃惊,万不料自己信任的十五弟也会来这一手——南明小朝廷决不会轻易归服,这是自己心中有准备的,但到头来是如此杀戮收场,他仍感到心惊肉跳,这个十五弟,出征时,自己千叮咛万嘱咐,江南为歌管繁华之地,诗书礼义之乡,全国的赋税漕粮,多半由此;泰山北斗级的文人学者,也大多来自江南,能收复江南士子之心,天下便不难底定了,反之,纵然暂时征服天下,也不能保证海晏河清,可这个十五弟,怎么把十四哥的话丢到脑后去了呢?小小的一座史公祠,就能掩盖八十万士民的鲜血吗?他想,多铎做这样的蠢事,要么是太顺利了;要么是因受到了抵抗,丢了面子,可就为一个史可法,竟下如此狠手,值得吗?
但多铎不是阿济格,此番出征,他连下河北、河南、陕西及江南数十名城,厥功甚伟,扬州的杀戮,事非得已,可不能因一眚而掩大功。
想到此,他正准备给多铎写一封长信,向他发出警告,因为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想就在这时,门官来报:工部尚书星内请见。他只好放下手中笔,迎了出来。
还在更衣时,多尔衮便在想星内拜府,所为何事?一下就想到由工部负责的、皇极殿、文华殿的修复,心想:星内父子两代负责工程营造,父亲负责督修盛京的宫殿,工程较为马虎,此番可不要像父亲。
赐座后,多尔衮先问道:“皇极殿定在哪日动工?”
星内又站起来,双手一拱,说:“臣禀摄政王爷,自乾清宫工程告竣后,臣对这班工匠进行了甄别,汰去了一些不中用的,留下了有能耐的,眼下五行八作的工匠诸已到齐,连油漆、彩绘等材料,也一应齐备,可就是木料奇缺,前已派人往东北老林采办,无奈路途遥远,一时缓不济急。”
十四 摄政王爷(3)
多尔衮一听,记起前两天的批示,于是说:“你们工部不是已报上来,说有个叫张什么的人,愿报效大木千株吗,难道还不够?”
星内正是为张朝聘一事来的。原来这张朝聘愿报效大木的事,是通过原工部一个司员联系的,张朝聘本是个木材商,但官瘾极大,在前明的天启朝,皇帝喜欢做木匠,派人到处采购木料,他曾向魏忠贤行贿,也是以报捐木料的名义,弄了个内阁中书的官儿,明朝亡了,清朝兴了,前明的官员可官复原职,但他出身捐班,且是虚衔,报到时,吏部不予承认,他不甘心,打听到皇极殿维修,木料紧缺后,便找到工部,说愿报效大木千株。
星内一听,有人愿意报效,且是千株大木,真是求之不得,更让他高兴的是,跟在这个张朝聘身后自愿报效的,还大有人在,只要张朝聘作了官,跟着便会有人报效这、报效那,星内想,这是好事,何乐而不为,至于他后面附加的条件,星内也清楚,内阁中书,才一个七品官,且是虚衔,并非实职,觉得自己可以做主,本想马上答应他,但转念一相,摄政王功令森严,这么轻易答应究竟妥不妥呢?正在犹豫,不想他的老上司、前任工部尚书阿巴泰在场,阿巴泰听后笑了笑说,一个空头衔,又不要位子,算个鸟,与吏部尚书喀喀木去打个招呼,让喀喀木补他一个名字,补发他一张文凭官诰岂不得了。星内一听阿巴泰说得硬气,便一口答应了张朝聘的请求。
不想后来星内去与喀喀木打招呼时,喀喀木却说,此事还是头一回,无例可援,应该奏报摄政王才稳妥。于是,这才有工部代奏的那一份奏疏,原以为摄政王一定大笔一挥,此事便了,哪知却被驳了回来。
星内此行,目的很明确,想请摄政王放一马,赏这个姓张的一个虚衔,这样可解决大难题,再说,自己已答应了人家,也不好失信,眼下摄政王提到了姓张的,马上就话回话说:
“臣正为此事前来请摄政王爷示下,这张朝聘原本就是前明的内阁中书,王爷去年有旨,凡前明官员,皆可录用,他因是虚衔,故未收录,因此,臣本不该答应他,不想那天七王爷恰好在场,听说此事后,便进言说,此人虽出身商贾,却也颇知大义,得知宫中营造缺木料,便首倡义举,你就是如实报到摄政王爷那里,按理也该奖励的,不才一个虚衔吗——”
星内话未说完,多尔衮的火便一下冒了出来,不由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头道:
“这么说,此事是七爷的主张?”
七爷便是阿巴泰,他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多尔衮的七哥,封饶余敏郡王。天聪年间,大臣宁完我主张仿明制,设六部管理政务,皇太极采纳宁完我之议,于天聪五年初设六部,由各王出任六部尚书,当时的多尔衮便是首任吏部尚书,七王爷阿巴泰便是首任工部尚书。但多尔衮任摄政王后,为了事权的统一,便取消了诸王分管部务之事,由他任命六部尚书,直接对自己负责,他后来曾有过谕旨,重申不准诸王插手部务。不想此番为了一个小小的七品虚衔,竟扯出他极不愿看到的事,此事不管从哪一方看,都是应该防微杜渐的,何况星内这个尚书,就是阿巴泰推荐的呢?
他越想越气,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星内一看,摄政王爷脸色大变,目光灼灼,似乎能喷出火来,才知自己口不择言,越描越黑,吓得一下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说:
“摄政王爷息怒,此事其实不干七王爷的事,是臣一人的责任,臣的意思是皇极殿工程是大事,而内阁中书毕竟只是一个虚衔,又非实职,就此一回,下不为例,因此臣大胆自作主张——”
此时,铁腕冰容的摄政王爷,哪还容他把话讲完,竟拂袖而起,指着他的鼻尖大声说:“大胆星内,竟信口胡喷,用人惟贤,可不是小事,虚衔就不是官吗,明朝是怎么亡的你可知道?此例一开,官可钱买,政可贿成,接着不就是皇帝被逼得上吊吗?”
十四 摄政王爷(4)
星内此时吓得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去了六魄,竟直挺挺地跪倒,一个劲磕头告罪道:“是,王爷教训得是,臣有罪,臣请处分!”
多尔衮一边在堂中走来走去,一边将星内破口大骂,星内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多尔衮骂得口干了,叫他滚蛋他才起身。
星内去了,多尔衮的心仍不能平静。他想,星内这个工部尚书,肯定是不能让他再干下去了,但自己要摆布一个尚书不难,难的是这些人的背后,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叫你床底下抡斧头,碍上碍下,哪怕你有挟泰山而超北海的勇气,也无奈这上下关系何——今天,自己一时愤激,无形中又将一位王爷、一个亲哥哥得罪了。
2 从头做起
多尔衮心中不畅,百无聊赖,也无心再看奏疏了。突然,他记起应去后宫,向两位太后请安,昨天已收到了克服金陵的捷报,也应该去报个喜讯,于是,朱笔一丢,公事一推,去了后宫。
乾清宫修复了,随着一起修复的还有坤宁宫、钦安殿及东西六宫,大顺军当初走得匆忙,他们主要是烧前两大殿及乾清宫,柴草都集中在前面,后宫烧得不厉害,所以,修复的工程量不大,随着乾清宫竣工,后宫便一道修复了。眼下皇帝年幼,尚未大婚,须人照顾,所以,两宫太后分别住乾清宫和慈庆宫。
多尔衮去请安,自然先去仁圣太后'孝端'住的慈庆宫。
此时慈庆宫里笑语喧哗,十分热闹,原来此时孝庄太后携皇帝来慈庆宫给孝端太后请安了。御座上,孝端、孝庄两位太后分别盘腿坐在正面的坑上,皇帝正倚在孝端太后怀中,代善、济尔哈朗二位王爷也来请安,乃分坐在下首,也是盘腿而坐。
才入关的满人,汉化不深,且不说君臣之尊卑当讲,叔嫂之嫌疑当防,就是士宦之家,伯伯叔叔们也不是随易可见寡嫂的,可他们不管,常常见面在一起闲聊;且在皇宫里,也丢不开脱下鞋子,盘腿而坐的习惯,这格局,倒极像是一家土财主,团团围坐叙家常,看不出后来才有的那种严谨的君臣之别。
眼下,代善与济尔哈朗正跟两个嫂嫂讲一些琐事,既为两宫太后解闷,也算自己消遣。济尔哈朗说起他那小孙子已入太学读书,因先生要他练毛笔字,所以每次回家,手上、脸上到处是墨迹;代善则说起他府中一个叫八娃子的奴才,过去在东北没有吃过有馅的馒头,到了北京后,吃到里面有肉的馒头觉得很新鲜,更不知馒头还有甜的。一天他拿到一个热糖包子,一口咬开,里面的糖汁一下就流到了他的手肘上,他去舔手肘,那只仍抓着糖包子的手便伸到了脑后,结果包子里的糖汁又流到了背上,把他的背也烫伤了,所以,眼下他府中出了个笑话,叫作:八娃子,吃包子,一下烫着尻沟子。
两宫太后及皇帝听了这个笑话,笑得合不拢嘴,左右太监及宫女们一个个偷着笑,有的忍不住,竟然也笑出了声。
众人都要求代善再说,皇帝更是缠着代善不肯松手。就在这时,外面有太监在大声道:奴才给摄政王爷请安。
众人不由一齐噤声。皇帝一听,赶紧又爬到坑上,躲在孝端太后怀中。
多尔衮进来了,先给两位太后请安,又向两个哥哥问好,代善和济尔哈朗都站了起来,皇帝也站起来,喊了一声:
“叔父摄政王吉祥。”
皇帝这一声招呼极勉强也极生疏,多尔衮点了点头,他已留神到,小皇帝开先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是在孝端太后轻轻推了他一下后,才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并开口打这声招呼的。
孝端太后赐座。多尔衮在代善的上首坐下来,却是腿不抬,鞋不脱,正襟危坐,且立刻冷冷地瞥了皇帝一眼。皇帝正悄悄抬头来望他,发现十四叔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