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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父汗的气?”阿昭端着药碗懂事地给岑睿喂药。
岑睿摸了摸她的头:“哪能生这么久的气呢?”
“那皇帝哥哥的病为什么一直不好?”阿昭仰头稚生稚气地问。
岑睿蓦地推开药碗,弯腰猛咳了一阵才说上话来:“因为我想偷个懒而已啊。”
“陛下,燕王带着两个小世子来看您了。”来喜站在重重幕帘外道。
“让他们进来。”
图可思汗一走,几位藩王按例也要回往封地而去,燕王来一是道别,二是岑睿曾说过要他带两个儿子来给她看看,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一给的。
“五哥来了?”岑睿端着茶漱了漱口里的药味,拿着帕子擦擦嘴笑道。
燕王怔了一怔,这还是岑睿头一回这么亲热地称呼他,他看着岑睿温煦平和的笑脸,也是一笑:“陛下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岑睿的病断断续续一直没有什么起色,人消瘦得厉害,连以前的衣裳也不大撑得起来,更遑论有什么好气色了。不过岑睿对这个贤王的睁眼说瞎话已习以为常,没什么精神与他计较,将眼神放在燕王身后两个孩童身上,叹息道:“五哥的两个儿子都这般大了,还皆是冰雪聪明,当真叫人羡慕。”
“陛下已立了后,早晚也会有自己的子嗣……”燕王看到依偎在岑睿怀里年纪小小的皇后打住了话头,这个早晚怕是还要等个几年。
岑睿拨弄着阿昭的双丫髻,笑而不语,在看到阿昭一瞬不移地看着燕王小儿子的时候,忽道:“看起来阿昭很喜欢五哥家的煜儿啊。”
话音未落,身为兄长的岑珏已惊慌地将弟弟往身后一拉,连个十来岁的孩童都听得出岑睿的意思,莫说是燕王了。他一贯含笑的脸上笑意渐渐退去,观量着岑睿的神情,道:“陛下,煜儿今年不过五岁而已。”
岑睿抬头看着他:“兄长被贬出京城也有快十年了吧。十年了,足够一方势力壮大成为皇帝的心腹之患了。高祖大封岑氏子弟为藩王,认为天下同姓本一家,可以屏藩朝廷。但实际上,恭国立国百年藩王叛乱层出不穷,先帝在位时便有了削藩的意思……”
岑睿这一番话可谓是开门见山,不留余地了,殿内气氛迅速冷凝冻结,几个孩童不约而同地敛住气息,不再说话。
“先帝也仅是有这个意思而已,”燕王脸色如常,甚至浮起了个从容笑意:“岑氏子弟众多,同气连枝,削藩谈何容易?陛下可要谨言慎行,今日的话莫要传入我们那些叔伯耳中。”
岑睿对他的威胁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笑道:“若朕只要削其中一个人,而将他的属地分封给别家诸侯呢?大难当头,劳燕尚且分飞,何况没什么交情的叔伯子侄?”
燕王眸光犀利,慑人非常:“陛下执意相逼?”
岑睿看着躲在兄长背后的岑煜:“端太嫔前些日子与朕谈心时道她年事已高,欲同儿孙享天伦之乐。宫中太妃殁的殁,没几个人陪她一处打打马吊,说说话,朕听罢心酸不已。而阿昭年纪小,在宫里也没个人陪,我看煜儿与她年纪相仿在,正好做个伴。五哥若还不放心,我再让傅诤收了煜儿为徒,你看意下如何?”
端太嫔对岑睿来说就是牵制燕王的棋子,若要放走这个棋子必然要另外一个棋子来交换。燕王是个孝子,况且岑煜拜傅诤为徒,是多少士子梦寐以求之事,这个选择岑睿相信他很快就会做出来。
“煜儿,你喜欢京城么?”燕王沉默良久,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岑煜看看自己的父王,又看看岑睿,重重点了下头:“喜欢!”眼睛晶亮:“也很喜欢皇帝叔叔。”
岑睿满意地笑了。
燕王告辞后,岑睿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她的力气,颓然倚在床头闭上了眼。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殿中已燃起了烛火,徐知敏坐在塌边拿着件衣裳缝补。
岑睿眯起眼,分辨出是自己一件旧袍,笑道:“都是几年前的衣物了,用不着劳神来补它,也亏你找的出来。”
徐知敏咬掉线头,珍惜地抚着衣面,低低一笑:“臣在整理陛下衣物时翻到了它,陛下大概记不清了,臣与陛下初遇时陛下便穿着这件衣裳。”
岑睿听出她声音里的沙哑,愧疚道:“是我不好,蒙骗你在先,现又逼你去……和亲。”
徐知敏摇头道:“陛下没有逼我,太傅大人也没有逼我。”她柔顺温和地看着岑睿:“知敏是心甘情愿去和亲的,陛下总说要替我找门好亲事,知敏认为这门亲事就很好。我看那可汗虽是个粗人,却不似冷情冷性之人,与我交谈间对我也颇为尊重。女子一生所求不过如此,知敏已很满足了。”
反复摩挲着衣面,徐知敏静默了会,似是鼓起了所有勇气道:“陛下知道么?我在第一次见到您时就倾慕于您,虽然后来得知了陛下的身份却也不曾后悔过半分。对我而言,陛下是宽厚仁慈的的帝王,倾心相交的益友,更是生死相托的知己。所以陛下不要再与傅大人置气了,即便傅大人没有此举,我也会主动请命去的。”
岑睿鼻子酸得厉害,勉力笑道:“你个傻姑娘。”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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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炎二年,十月十八,德懿公主的和亲仪仗于京城启程,恭国这边送亲的是上都护祝伯符,而塔塔尔部派来的迎亲使者是在猎苑那日对魏长烟不满出头的将军乌恩。两边派出的皆是军中良将,这一行自是安全无虞。
久病不露面的皇帝陛下在公主出嫁当日亲,自出城十里相送。朝臣们偷偷打量御辇上清减瘦削的身影,纷纷唏嘘:
“听说这德懿公主甚得陛下宠爱,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如今两人分别,真如古时王嫱与元帝,可惜可惜。”
“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艺了?”
“人家是被陛下和公主的凄美爱情感动了嘛!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感动?”
“……你前天不是为陛下和太傅大人的相爱相杀而感动么?”
送走了德懿公主,岑睿又在原地瞭望至队仗快走出视线时才收回目光,转身时眼前一片虚白,往后一歪。
“小心。”一道力托起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很丰满的一章……那啥,下章会有个重要人物出场哦~你们猜会是谁呢~~~~~~~
65【陆伍】夫人
岑睿淡淡看来一眼;拂开他的手:“多谢太傅。”
“听说你留下了燕王的小儿子?”傅诤看她疏远的神色;唇线抿深。
“阿昭与煜儿甚是投缘,朕向燕王讨了这个人情,留煜儿在宫中。”岑睿压住嗓子里的咳声;说得慢而轻:“朕已答应燕王,让煜儿拜太傅你为师,改日
再让你们见一见。”
区区半月不到的时间;眼前人瘦弱得恍如松柏间的一捧残雪;随时都要与风散去。傅诤垂在广袖间的手紧握成拳;在掌心扣出深深痕迹;他问了张掖,道岑睿这是心病;心病不愈拖着身子也每况愈下。
哪怕到现在他仍然认为和亲一事势在必行;但他也后悔了,后悔没能选一个温和、能让岑睿所接受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当着百官的面,他的满腹言语无从说起,默然片刻,道:“你安排就好。”究竟她执意留下那个孩子的用意,姑且就让他相信那仅是个让燕王投鼠忌器的棋子吧。
尔后岑睿再不看他。
岑睿与傅诤这番短暂的交谈落入其他眼中,纵是个傻子也看得出岑睿对傅诤的疏离冷漠。也是,德懿公主和亲是秦侍中一手策划的,而这秦侍中乃太傅大人的门生,陛下迁怒于他也是应该的。
若说此时还有人没眼色敢去扫这君臣二人霉头的,当朝也只有一人了。
“陛下不必担忧,”魏长烟定定看着岑睿落寞神色,往她身边走近一步,低声宽慰她道:“有伯符在,公主一定会安全到达的。”
岑睿又往北方望了一眼:“我担心的又岂止是她这一路的安危?”且不说草原之地与恭国风俗天差地别,一旦两国开战,首当其冲的便是知敏。从岑睿在和亲诏书上按下玉玺印的那天起,她每一个夜晚都徘徊在梦境之中。
有时会梦见龙素素与她并肩坐在田埂之上,共同仰望着飘起的天灯;有时又会梦到徐知敏坐在养心殿的轩窗下,托着绣棚一针一线绣着,婉约如画;偶尔也会发现自己坐在了清水郡的家中,娘亲往树下埋酒,哼着曲道“女儿头扎红头绳,眉眼恰似清明柳。”
最常梦见的却是她孤身一人站在条昏暗不明的长廊中,眼睁睁看着前方一个背影拐入了扇门中,当她追过去推开门时又是一重回廊,那个影子仍不紧不慢地走在前方。周而复始,她永远也不追上他。
每每惊醒时岑睿总盗了一身虚汗,许久才疲倦不堪地倒回床上,那个人是谁,她心里十分的清楚明白。
“臣曾听人说过,久卧在床有害无利。不如试试出来舒展下筋骨,或许比日日服药还要来得见效。”魏长烟语气真挚地建议道:“围场新进了几匹良驹,陛下有意的话,臣陪陛下去遛两圈?”
岑睿沉吟片刻,点点头:“就依你所言。”
傅诤看着他两旁若无人的对话,眸中闪过一道锋锐冷光,这小子倒是会趁虚而入。才抬起的手又无奈地垂下,现在的岑睿连与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枉他饱读诗书,一肚子的经纶史册却没教会他该如何讨回心悦之人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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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后,岑睿每日便抽出一个时辰花在围场之中。起初她也只有力气坐于马驹之上,慢慢地溜着圈,渐而也能骑马小跑一段。秋高气爽,日光骄而不烈,岑睿驭马慢行在朗朗习风之中,人也似轻松上许多。
魏长烟没有紧随着她,而是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只有岑睿唤他时才会一夹马肚追上去。
“不论卫阳侯的目的为何,陛下能分出心思在别的事上,对身体确实有利。”张掖遥望着远方人影道。
傅诤负手立在树影之后,虽然无多表情,但从冷冽的眼眸里可以看出他心情实在算不上愉悦。
张掖是个人精,早看出了傅诤与岑睿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只不过一个是君一个是臣,未来道路自是险阻重重。岑睿是他的挚友,他亲眼目睹着她年复一年愈加内敛深沉。他是个大夫,只会看病纳方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他仅想站在朋友的角度问傅诤一句:“你对岑睿有几分真心?”
傅诤双眸深邃,凝视着岑睿渐行渐远的身影,掌心攥紧又松开,声语低不可闻:“几分?我也说不上几分。若算得清,我又何苦自忧自恼?”
张掖听罢叹息一声,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会说情话又怎会哄不来岑睿呢?
“陛下,臣陪了您这么多日,就没什么赏赐吗?”魏长烟扶着岑睿下马,半开玩半是认真道。
岑睿折起马鞭,笑骂道:“又想着法子来讨赏?说吧。”
“幽云六州的兵符。”
岑睿唇角笑意凝了一瞬,似笑非笑地看着魏长烟:“御林军都已是你的了还不满足?莫非你想要天下兵马大权?”
“陛下若有意削藩,那收回兵权便是第一步不是么?”魏长烟展颜一笑,爽朗阳光的笑容全不似刚刚说话那样一番话来。
“谁告诉你朕要削藩了?傅诤?秦英还是徐师?”岑睿声色一厉,幽冷目光直刺在魏长烟面上:“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口,我看卫阳侯你是恃宠而骄,不要命了!”
魏长烟没有为岑睿咄咄逼人的声势而退缩,前行一步跪地抱拳:“臣愿以魏氏满门的性命相托,臣一心只为陛下的江山社稷所想,绝无二心。”
岑睿审视他良久,唇边掠过一道淡不可寻的笑意,放低了声音:“幽云六州是燕王的地盘,燕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给了你就等于直接和他撕破脸。这样吧,江宁郡的十万兵马交由你调动。”江宁郡是金陵王的封地,岑睿这四哥对军政从来就漠不关心,大概是所有藩王里最好捏的一个柿子了。
“臣谢陛下隆恩。”魏长烟抬起头,一双眼眸炯炯生辉,炽热得仿如汇聚了耀眼日光。
岑睿眼波闪动,避开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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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睿这病在上林苑一养,就养了近逾两月,朝堂政务全权交由傅诤与两位宰相打理,竟隐有撒手不管的趋势。朝臣几度想要来宜春宫进谏请君回朝,都被她拒在宫门之外,闹得最凶的一次她终于走出宫门,年轻的帝王坐拥在雪白裘袄中,双颊之上毫无颜色,恹恹道:“你